如果讓你在沙漠里造一個屋子,你會造成什麼樣子?
首先,要找到一些堅實的材質,才能把屋子的骨架搭起來;其次,屋子的表面還得扎實點,免得被風砂吹啊吹的就吹糙了。最後,這些東西不能太貴。否則搭起來成本實在吃不消。
如果在冰雪之地,這種事兒很好解決︰就地取材,拿冰塊壘起圓屋,外頭就用雪粉抹了,又漂亮、又結實,擋風御寒得很。
這里是沙漠……千里雪沙,風一吹都嘩嘩飄,怎麼造房子?
似乎也只有從外面運材料進來了。
是有某些富豪,在沙漠里直接造起了一座花園,那花園造價比宮殿還貴,簡直說是一葉一黃金、一花一珍珠。
窮苦人造不起這樣的房子,卻另有辦法。
有一種湖螺,能分泌一種膠狀物。這膠狀物在水里,倒也沒什麼特別的,主要是供這種湖螺進食所用——它腸胃弱,在食物進口之前,要先進過體外的浸泡處理。這種膠狀物,以幫助死魚死蝦在不腐爛的前提下軟化,從而極益消化。
一旦拿出水,膠狀物曬到六成干以上,立刻變成了強力的粘和劑。全干以後,那玩藝兒簡直成了鐵板一塊。
這個用來在沙漠里造房子,是很合適的。湖螺活著運輸,需要水,但總比運一根根棟梁之木來得便宜。湖螺分泌的膠,就地摻和了沙子,造出的砂屋,輕便結實又美觀。
阿星快要倒下之前,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砂屋。
他又振作起精神,掙扎著撲過去,等要叩門——呃,沒有門。
阿星轉了一圈,還是沒找到門。只當自己弄錯,又轉一圈,還是沒有。
阿星只好放聲叫。他的聲音已經很嘶啞,但他仍然盡力叫了。喊叫很浪費唾沫星子與體力。阿星覺得。要不,屋里趕緊出個人來救他,要不,他就死在這屋腳下吧!
他叫了一會兒,屋里仍然寂寂無人。什麼反應都沒有。這個一人多高的大砂屋,像個螺獅殼。殼里說不定已經空了。
阿星憤憤然打算抬腳踹它一腳。
其實以他如今的體力殘余,也沒法給它造成什麼實際傷害。不過他仍然打算這麼泄憤。
反正他也快死了。死前再任性一把好了!
他這一腳,只在螺獅殼上踹出很輕的聲音。
「咕咚」!殼上方開了個小縫。
是有一塊「殼」被頂了起來,小縫里一雙眼楮怒氣沖沖往外望,一個低沉的聲音喝道︰「你找死。」
阿星伸出手︰「神仙恕我!救我!」
恍惚間。他真以為殼里的是螺妖……不,螺精!
小縫里的眼楮又打量了他一番。低沉的聲音問︰「你要水?」
是!
「你花多少錢來買?」小縫抬高了一點點。貪婪的目光緊盯著阿星。
原來這縫里並不是什麼神妖,而是沙漠里的居民。能在這種地方住下來的,不是避禍、就是掘礦求財。不管哪種,都意撈點外快。
阿星翻出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碎銀子、金錁子、還有腰帶上的玉塊。
這所有的金銀寶貝。只給他換來一小杯水,渾濁得如老人的眼淚。
阿星苦笑了一下,接過水,背轉身,用它洗去了無常君在他身上畫的奴隸痕跡。
這一小杯水,不足以幫他活著走出去。那麼死前,他至少要把卑賤的印記洗掉。這是他最後的驕傲。
他荒唐這短短一段人生。幸而,還有最後的驕傲沒有丟棄。
沙屋里的居民緊緊瞅著他。
他搖搖晃晃往前走去,只走出小小一段路,就暈倒在了地上。
沙漠居民咬著嘴唇,一咬牙,一狠心。向他走過去,心里後悔極了︰「早知道要問他話,不如剛才趁他還清醒時就問了。現在救他,還要費水。」
阿星在*辣的溫暖中醒轉。他感覺到了嘴唇上有珍貴的水,連忙貪婪吮吸。如嬰兒索乳。
沙漠居民沒容他多喝,看他恢復了神智,就問︰「我看你生死之前氣度不凡,恐怕不是平常人,有心投資你,不知你是什麼身份?老實告訴我,不然我就不救你了!」
阿星眼楮還無力睜開,用極微弱的聲音回答道︰「我是安城先君洪逸親子,流落在外。原名洪綿。」
他是雪鴻夫人與洪逸所生。雪鴻夫人大難而亡,他逃月兌在外。
沙漠居民「噫」了一聲,等要再問。阿星還是太過虛弱。沙漠居民又給了他一點水。
這次沙漠居民給的水,換了一種。不像剛才救活阿星時,那麼暖,還有點腥……不,確切的說應該是騷臭。
騷臭?
阿星終于張開眼楮。他現沙漠居民現在給他的是清水,但剛才給他的,卻是尿!
士殺不辱。阿星第一反應是要吐。沙漠居民趕緊拿個盆要接,並且擔憂的說︰「別吐死了啊!吐出來還要補水,不然……如果救你要耗太多水的話,我也不救啦!」
阿星沒吐出來。他在沙漠里待久了,身體也知道水份的珍貴,愣是沒敢往外折騰。
然而奇恥大辱仍然不能就這樣算了,阿星義憤填膺的跟沙漠居民算帳,惜太虛弱的關系,更像是在撒嬌。
沙漠居民也很委屈︰一開始也沒確定阿星是不是值得投資啊,所以給點水,總不能給好水吧?尿也不容易了!他們都把尿收集起來,種種菜也好啊!別瞧這個螺獅殼一樣的小砂屋。螺獅殼只是地上的很小一部分。更大部分藏在地底下,更安全。里面種了些植物,光照不是太毒辣、風吹得不是太凶的時候,就以掀開蓋子曬曬的!
對了,能在沙漠里做起這樣的螺殼屋來,一般地底下都有點兒水源。植物把根須深深的打下去,正午避開了最強烈的光照,是以勉強活命的。加點尿,它們就長得更好了。
這些尿。螺殼屋里的植物還不能獨佔。在屋後方,有一條溝。溝底水份更充足,溝上用膠合砂板什麼的作了蔭蔽。溝里還長著些耐旱的作物哪!大部分尿是要留著去澆灌它們的。
這樣的尿,用來救回阿星。沙漠居民覺得自己誠意已經很足了。
而且,現阿星真的是貴冑,他不是立刻換成飲用水了嘛!
這飲用水,是從屋底的深井里汲出來的。別瞧渾,也不容易了!得拿紗布放到井底,沁個半天,紗布打濕了,拿上來,用力絞,才能絞出一點。剩下紗布帶點濕氣。還舍不得丟,敷在皮膚上享受一下濕氣、或者放到種植的溝里,讓植物們添點水氣,徹底用干了,這才放回井底——這是容易的嗎!
這般辛苦。豈不全為求財嗎?
沙漠居民兩眼骨碌碌的盯著阿星。阿星有點毛骨悚然︰「怎麼了?」
沙漠居民悠然道︰「你想不想正君位?」
阿星作夢都想!
沙漠居民告訴了阿星一件好事兒︰畫城的戰火,蔓延到華城和安城了!
——呃,這事兒也算好?
饒是阿星這樣冷心人,也直著眼,對這「好」事兒一時有些理解不能。
沙漠居民再解釋下去,阿星大致明白了這事兒是怎麼起的,同時也就明白了它「好」在哪里。
沙漠居民說道︰「安城有位仲少君。叫作縑,跟兄長爭權位,年下听說死了,原來沒死,是逃出去了,在華城拉起一支隊伍。這會兒正打呢!你也是安城少君,你說不定能賺點甜頭。」
阿星呆呆作想︰
洪縑,即朱兼思,避在覺城,並沒有野心要打。他是知道的。所謂華城的隊伍,是阿星派何四去辦起來的。這是阿星跟簡竹定下的計,打算先養著,必要時挑起安城的大亂。
怎麼時機這樣快就到了麼?
阿星本來跟簡竹籌劃,逼得洪綜、洪逸父子反目,最好是洪綜弒父,然後洪縑一定氣得非替父親報仇不。這時候把華城那支養好的軍隊現成送給洪縑,洪縑不笑納都不行。那末洪綜跟洪縑就以打起來了。
阿星急著問沙漠居民︰「伯少君,洪綜,他弒父了?」
沙漠居民倒沒听說這個。
邊角地帶,消息不夠靈通,也是有能的。阿星想自己往西邊來之前,簡竹是有點兒古怪,似乎擔著心事。只因阿星跟簡竹計謀的事兒太大,簡竹經常擔著心事,阿星也沒太當真。
現在看來,難道當時簡竹就已經著手動殺招了?
他不告訴阿星,反把阿星送入死路,又給阿星帶上怕的符咒。這是存心的!
阿星牙齒咬得格格響︰這只狐狸,是安心叛主的!
他臉色怕,沙漠居民有點擔心起來︰「你身體還好吧?別打擺子吧?」那病不好治!沙漠居民很擔心自己的投資要泡湯了。
阿星冷笑︰「放心,我身體從沒更好過!」
他拿定主意,要囫圇著回到安城,爭回屬于他的東西!
悟寧和尚對著一瓢水,在誦經。
每天他都念經超度,為了他認識的、不認識的,因他而死的、不因他而死的人。就算是一面的緣份,都著他慈悲回向,得了恩惠。
這天,他快誦完經時,一粒螢火飛來,停在他的指尖。
悟寧睜開眼楮,螢火已經不見。
也許是不甘的靈魂,受了經文滋養,終于以解月兌。
誦經人自己卻還不能解月兌。他提起禪杖︰「我們往北。」
胖大悟慧已經打點好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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