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狸花貓先生,
關于您在最新一期刊物上發表的從變種蟹爪蘭中提取的汁液能夠降低壞血草、獨活草的藥性這個說法,我特別寫信回英國咨詢了聖芒戈的一位高級醫師,他堅決否認了這個觀點,他很義正言辭地告訴我蟹爪蘭就是一種普普通通的毫無作用的植物。
雖然我很想糾正他我說的不是蟹爪蘭而是變種蟹爪蘭,基于距離遙遠等因素,我只好放棄。英國很少有巫師會去花那心思研究已經被定論為無用的玩意兒,他們也很少看《唱唱反調》。說實在的,要不是我在環球旅行途中因為無聊而在某國的路邊買了份報紙,我也不會主動去看這份刊物。這里從不販賣《預言家日報》。
您知道嗎,《唱唱反調》在巴爾干地區十分走俏,這里的報紙時常會節選《唱唱反調》上的文章進行論述性的刊登,這里的巫師也時常議論文章里面所涉及的各種匪夷所思議題的真實性。他們很吃驚,驚訝于英國居然會有這麼「輕浮」「不夠端莊」的刊物……
……
接下來一大串內容是該者在游歷巴爾干半島時遇到的趣聞趣事,希臘的天堂海灘、羅馬尼亞的龍、保加利亞的迷人風光等等等等。雖然遣詞造句有他一貫的絮叨特色,卻並不影響它的吸引力,起來依舊妙趣橫生,令人神往。
從之前的來信中能夠得知,七月中旬該者就準備往希臘去了。眼下都九月份了,他還沒回英國嗎?而且變種蟹爪蘭都已經是上期刊登的東西了。海姆達爾掃了眼信的抬頭,日期標注為8月7日。都快一個月了,怎麼今天才寄到?正尋思著,他突然注意到落款的墨汁顏色與抬頭以及正文並不一致,看上去更黑更新,給人的感覺好像信早已寫好,落款卻是在臨寄信前匆匆寫就。數字和名字皆字跡潦草,與上面的細致工整形成強烈反差。
盯著落款與末尾之間的空白處,一個想法陡然生出,他迅速掏出魔杖,嘗試性地向那片空白釋放出一個顯形咒語。片刻之後,一串黑顏色的字跡依序浮了出來,躍然紙上,清晰可見——
長久克制的猛然將我攫住,對肅穆的幽靈世界我充滿憧憬;我于是開始歌唱,如輕聲絮語,我音調忽高忽低,似風鳴琴聲。我突然渾身戰栗,淚流個不停……(注︰1)
雖然不確定您能否看見這些被隱去的字,但是我依舊願意相信您一定可以。我無法跟身邊的任何人訴說我的苦悶和焦慮,我害怕被發現,希望此信能順利寄至您手中……因為愚蠢的我成了魔鬼的奴隸,悔恨每時每刻鞭笞著我,萬劫不復前我該怎麼辦?
on-li!helpe!
您真誠的,
奇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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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歌德為《浮士德》寫的獻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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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他被嚇到了。這已經不是以探討為主的者反饋信件。這是一封求救信。雖然最後那段話令海姆達爾如墜雲霧,但他還是從字里行間看出寄信人的內心深處的驚懼和猶豫。
海姆達爾只知道這名者叫奇洛,這還是對方願意告訴他的,其他的一概不知。年齡、長相、住址、在何處就職,做什麼工作,交友情況等等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不過通信一月有余、兩個月不到的時間。是什麼事情令奇洛先生如此害怕?害怕到不能和身邊的家人朋友訴苦,而選擇寄一封無法即時到達的求救信?難道對他而言,陌生人比身邊人更可靠?
海姆達爾放下信件,心中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當一個人接到一封來自海外的求救信時,應該做何反應?有何良策?該想些什麼?他不知道。
「問個問題行嗎?」海姆達爾向他的的室友咨詢。
已經吃完正餐的萊昂正在品嘗飯後甜點,他咽下嘴里的甜派︰「說。」
「當你遇到麻煩,頭一個反應是什麼?」
「把麻煩變成不麻煩。」
海姆達爾沒再吱聲,他把手里的信遞過去。
「讓我看?」
海姆達爾想了想後點頭︰「我猜測對方應該不會介意。」布魯萊格不認識奇洛先生,他們之間不存在聯系。
萊昂睨了一眼,「英文?」
「對,這是從英國寄來的。」海姆達爾有些猶豫,「你看不懂英文?」
用餐巾抹了抹嘴,萊昂抬眼說︰「拿來吧,大致能看明白,但是不精通。」
在海姆達爾的幫助下,萊昂看完了奇洛的來信。完之後他扔下信件,順手抄起果汁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本就無甚表情的面孔依舊無波無緒。
海姆達爾拿起淡藍色的信封,看著上面的郵戳,問道,「這事你怎麼看?」
「根本不用理會。」
海姆達爾揚了揚眉毛,「回信呢?要不要寫?」
「你還打算寫回信?」萊昂放下杯子,回眼看著海姆達爾︰「信上都說了因為愚蠢的變成魔鬼的奴隸,換句話說他是自作自受。看信上那意思他自己也知道這點,要不然為什麼不告訴周圍的人,都痛苦得死去落來了。身邊找不到哭訴的地方,所以寫信給你,歸根結底你們是陌生人,故意寫得模凌兩可,讓你模不著頭腦的同時也沒法把這件事泄露出去……找到地方倒出了苦水,其實跟什麼都沒說一樣,卻又讓看信的人煩惱得不行,怎麼看結果都對他有利。」
海姆達爾听得目瞪口呆。
萊昂不屑地哼哧道,「這種人我看多了。」
海姆達爾怔怔看著信封呆了一會兒,然後拿出他專用的文具袋子。這只黑色的袋子里不止裝有信紙和羊皮紙,還有配套羽毛筆等用具。是博克先生送給他的,博金博克的店售商品之一,袋子上繪有博金博克的商店標志。
把袋子放在桌子上並解開銀色的繩帶,海姆達爾拍了下手掌,用英語清晰地說道,「注意,回信,起首第一行。」整只袋子猛地震動一下,一張信紙和一只黑白相間的雙色羽毛筆從袋子里齊齊飛了出來,羽毛筆直直豎起懸在紙張上,浮在海姆達爾面前。
海姆達爾沒有再發出聲音,而是低頭思考著什麼,羽毛筆和信紙如同凝固般停歇在桌面上方一動不動。不一會兒,他突然說︰「親愛的斯諾——然後就這麼寫下去。」
話音剛落,羽毛筆應聲自動寫了起來,不很迅速,就和普通人寫字的頻率一樣。一個字母接一個字母在信紙上成詞、成句、成段……
之後,海姆達爾沒再管它,徑自拿起另一封信拆開閱。信件還未到三分之二,他忽然抬眼看向正奮筆疾書的羽毛筆︰「等等,剛才那句劃掉,放到下一段落。」
羽毛筆震了震,緊接著刷拉一聲劃去了剛剛寫下的話。
海姆達爾皺了皺眉頭,嘆口氣,「算了,重寫。」
已經留下不少墨跡的信紙輕飄飄地掉了下去,掉到桌面上變成廢紙,這時候,一張嶄新的信紙從袋子里飛出,極其準確地接了上任留下的空位。羽毛筆在接觸到新信紙的那一瞬間,毫不拖拉地刷刷刷地重新書寫起來。
海姆達爾拉回目光,感覺到萊昂對自己投來的注目禮。于是他回眼看向室友,「怎麼了?」
萊昂的表情有點怪,和他平常的死人臉出入較大,驚異自咖啡色的瞳孔內一閃而逝︰「你能一心二用?」
海姆達爾聞言怔了一怔,然後淡淡笑道,「對,我能。這好像是我現在僅存的還能引以為傲的優點了。」
***
身為《唱唱反調》的撰稿人,不理睬者的回信似乎有損刊物形象,雖然這份刊物本就沒有形象可言。
海姆達爾還是給奇洛寫了回信,信的內容不涉及任何敏感話題,除了就對方提供的聖芒戈醫師的觀點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以外,也學著對方嘮叨的口吻寫了一通廢話。讓對方認為他一點都沒發現信件最後的小秘密。
在給奇洛寫回信之前,他首先寫信給了斯諾,午餐時間結束前就寄了出去。海姆達爾相信現在這份信件已經在前往大不列顛島的路上了,希望它能早日抵達,並早日得到斯諾的回復。
奇洛先生的來信在海姆達爾心中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疙瘩,雖然萊昂的話確實讓他「受益匪淺」,卻仍然略感介懷。所以海姆達爾決定寫信給斯諾,讓斯圖魯松主任利用魔法部官員的職權替他查詢一下奇洛這個名字。
海姆達爾並不想深入接觸奇洛這個人,也不想知道信里所謂的「愚蠢的」是個什麼玩意兒,關于那些「焦慮」「悔恨」就更不想知道了。他不是聖人,沒有悲天憫人的義務,他是一份刊物的撰稿人,不是教堂牆壁上的十字架。既然有人突然莫名其妙地讓他心生芥蒂,身為「被害人」,他就有權了解一下這個「犯罪行為人」是個什麼玩意兒!
也許斯諾的來信會告訴他,英國有一千個或者一萬個甚至幾萬個叫奇洛的巫師,到那時候他就原來怎麼以後還怎麼……
tb
明天請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