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城一隅,一陣青光閃過,古樸陣法悄然開啟。
就著夜色,一行三人自其內走出,其中一人身著淡藍色衣袍,為宗門執事。另外兩人,卻都身著內門弟子青色服飾。
「華師叔,以往采買諸事,不都是由師兄領我們代勞的嗎,這次你老怎麼有興趣親自下山?」左邊面相憨厚的青年微微嘀咕著,臉露好奇。似乎在他的記憶里,負責宗門采買的事情,從來都不需要宗門長老級的人物動手。
「大錘,我說你這個人吧,有師叔下山與我們一起采買,這是天大的榮幸。再說你也不看看官坊那些人,每次我們內門弟子下山提貨,他們總是擺出一番愛理不理的模樣。」身著淡藍衣袍男子右側,一個青年狡黠笑道,眼楮一亮。隨即轉過頭朝向藍袍男子,換成一副討好的神情︰「你想啊,要是我們有華師叔的身份,哼!他們再那麼狗眼看人低,老子定會將臭鞋鞋底印在他丫臉上。」
听其語氣,這外貌倜儻的青年,是個擅長狐假虎威的主。
「咳,我說趙笑兒,要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心思,那這修煉不修也罷。」正中仙風道骨的宗門執事,听聞青年的話語,不由出聲呵斥。
「那是,那是,也不想師叔在天元閣里名聲多旺,自然不是我等俗人能比。」被叫做趙笑兒的青年模了模臉側垂下的俊發,依舊一臉討好。
中年男子見這師佷眉眼悅目,怒意稍減︰「我說趙笑兒,你停留在覺境八階差不多該有八年,不,十年了吧?要是再有五年沒有寸進,就只能離山去了。」
大凡宗門弟子晉升,皆有一定規矩。宗內但凡晉升覺境九階的弟子,即使終生沒有寸進,依舊會被留在宗門處理事務,作為宗門外設分處的長老,抑或執事。至于晉升內門弟子之後,十五年內沒有寸功的,則來去隨意,要是連內門弟子資格都無法獲得者,便只能下山去武衛團里求取功名。這華師叔的話語,倒也非信口胡縐。
趙笑兒聞言,慌忙疾走幾步,倜儻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失落。沉默了一會,方才有些落寞答到︰「不瞞師叔,我這人生性不上進,倒與師傅他老人家的教誨無關。」
「嘿嘿,這晨枯老頭,整日里都裝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我以為他生性淡泊,不喜阿諛,不承想他這弟子倒是個妙人。」中年男子一陣哈哈,不再戳趙笑兒的痛處。
又走一陣,三人漸漸走入坊市尾部,官坊遙遙便在街道對面百丈開外。此時坊市之期已過,人流疏落了不少,這幾日往來交割的外來商旅,多半趁著天色回去了。留下的,也大多是本地土人。
他身旁的‘大錘’笨拙的癟了癟嘴,‘哼’了一聲,依稀很鄙視他的行徑。
中年男子不再說話,三人便借著夜色,朝官坊方向疾走。
就在他們走後不久,在一旁客棧內稍稍歇腳,取出父親布袋里的銀兩,草草點了菜品果月復的方采薇,悄然現身出來,朝著記憶中晨悟大宗的山門方向疾走。
晨悟宗平素里,除洗凡大會,宗門采買與宗門弟子選拔,皇室覲見之外,絕不輕易打開山門。
方采薇自不知曉這些規矩,也是運氣極好,走到山門前,只見山門內的大陣打開,也不多加思索,當即走將進。等了半柱香功夫,大陣依舊沒有半點動靜,想來應該是那些宗門弟子有奇異的法門來驅動大陣。
輕轉皓首,四下打量一番,除了內門處高大的千丈梯之外,便沒有通向山頂的道路。經過連日奔波,面有饑色的少女愈發鐘靈毓秀,她輕咬貝齒,很快作出決定,轉身走向一望無盡的千丈梯。
與其說是上山去討要說法,倒不如說此時的她,不過在執著的尋覓內心的安寧。如今阿爹已死,娘親更實在自己出生時便已然殞命,少女想不出這世間還有什麼比這遭遇更殘酷。
前面數十級台階,少女雖說攀登得艱難,卻也無甚壓力。她一直沒有抬頭,生怕一抬頭,自己內心的固執,便會被眼前插入雲霄的高大台階所消磨,漸漸就失去勇氣。
少女青色的袍襟被山風吹起,原本寬大無比的乾吳裝衣領處,秀發頃刻飄散出來,軟軟的搭在後背上。
方氏父女南離此行,方父擔心自己年方十二的女兒姿容太盛,引起一些山間匪徒注意,為避免旁生枝節,便將她作少年裝扮。到得此時山風肆虐之下,方采薇的女兒身才顯露出來。
見寬大的乾吳裝穿在身上行動不便,方采薇便將它月兌下來,順手拋在山道上。只身穿著一套白衣素裙,在褶皺處,別出心裁的繡著幾點蝶花。
這定是方母生前的手筆,心靈手巧的女子,估模著女兒的身量,為她做了幾身衣裳。
發色如墨,眉目含黛,緊咬牙關的少女越向上攀爬,道上的山風更急。比及兩百丈處,夜風將地面上的溫度也盡數剝離。
方采薇瓊鼻微動,抬手一撫鼻尖清涕,秀眉一皺,繼續向上攀爬。約莫一個時辰,少女竟又走出兩百丈,到得四百丈左近。
她依舊保持著攀爬的姿態,心內卻苦不堪言。不同于白日的攀爬,大多溫暖地氣經由日光照射之後,會攀附上山體,使得身周溫度適宜。這夜間攀登,山上冷風下沉,使得山麓愈加清冷。
又堅持過半個時辰,盡管她刻意加快速度,終究在五百丈左近慢了下來。這一慢下來,縴細的指節處便傳來透心的涼意,四肢也逐漸變得麻木。
「我不能停下來。」她一遍遍在內心告誡自己。
山風更急,屬于夙城坊市的氣息已經消失殆盡。方采薇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見寒氣順著自己的腳心朝四肢處侵襲,腳步變得越來越重,到得六百丈處,幾乎每一個邁步都變得重逾千鈞。
攀附到六百五十丈處,兩個半時辰早已過去,依靠心內些許倔強前行的少女,終究抵擋不住山風的侵襲。她無數次想抱住自己的手腳取暖,只得一咬牙,繼續前進,七百丈越來越近。
山道上無形的壓力,讓少女漸漸喘不過氣。
此時她全身冰冷,身上卻出奇的流出汗來,將她滿頭秀發潤濕,濕漉漉的貼在背上。
終于,在踏上第七百丈石階的瞬間,山道上的壓力迎面而來,面色蒼白的少女雙膝一軟,‘啪嗒’跪倒在地。
「就這樣了嗎,我們一家就快團聚了嗎?阿爹,我不能讓你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方采薇一咬牙,幾欲站起身來,掙扎幾番之後,重又跌倒在地。
她幾欲站起身來,山道上的壓力如山海涌來,讓她一次次跌倒,最終只得在山道上蜷曲下來。
山風驟增,朝著蜷曲在山道上的少女打來,隱隱有將之吹離之勢。
身周的冰寒氣息越來越濃,猶如要將心髒冰凍。倔強的少女歇息稍定,當即堅定伸出手去,緊緊抓住山道邊緣,匍匐著一台台,一級級的躍上山道。
周遭的風聲已然听聞不見,指尖被石壁磨破傳來的尖銳痛感,她也猶然未知。只覺山道前的石階越發高絕起來,隱隱下一級,便再難越過。
山青色的石階上,兩點殷紅的血跡宛然,接下去的數十級台階,膝蓋著地處,都出現兩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她腦海緩緩變得沉重,便連爹娘死亡的事情也快忘記,只是心內有那麼一個聲音一直在耳畔輕語︰「爬上去吧,爬上去!」
這一程掙扎,兩個時辰的光景早過,她僅向前移動數十丈,距八百丈處,依舊有十數丈之遙。
南離遠山深處,晨悟與天音大宗門人早已翻過數座山脈,夜間風大,便在一處崖間停歇修習。
這幾日的行程里,眾人再沒有遇見什麼異獸,原本緊繃的心弦,此時也松弛不少。
葉明星稀,鴉雀無聲。轉過天來,卻又是一日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連日來的朝夕相伴,晨悟大宗與天音內門弟子,早已打成一片,眾人听聞獵西陵說起《山海志》里關于南離遠山以及一眾南荒山脈的描述,無不贊嘆他識記功強。
時值午時,日光正好,眾人便停下來歇息一陣。
錢尺這幾日,經常與獵氏兄弟混在一處,倍感親切。此時窺得空閑,便過來擁著獵西陵的肩膀,開口笑道︰「獵老弟,我估模著行程,不出兩日我們便能進入陽山地界。據說那地兒濕熱難擋,即使秋歲時節還是一樣。其內範圍頗大,要走出谷去,少不得十數日功夫,也不知你能不能有什麼其妙法兒,好讓為兄消遣一下。」
他自從知曉獵西陵將氣機凝為一線的法子,便時不時會與他討論元力運用之法,一路驗證下來,收獲頗豐。由此一得空閑,便巴巴的與獵西陵討教一番。
鄭晟見狀微微一笑,便也長身走了過來,坐在一旁听著兩人交談。
元問則與王蕭不打不相識,原本一向心高氣傲的少年,見對方性格開朗,便也敞開胸襟,不久便天南地北的談了起來。
鄭晟听雙方探討了一陣,心里面堵得慌,猶覺有話要問,當即正色道︰「錢師兄,我一直想向你證實一件事情,便是此次進山,你天音大宗為何會派取你這等高手入山護送,往昔的試煉,不都是隨意選取一些進入過南離遠山的內門弟子帶領麼?」
「嘿嘿,你小子終究問了。我看你一路上都是悶葫蘆,還以為你除了自己門內的事,便都不會過問呢。」錢尺哈哈一笑。鄭晟一皺眉,反倒覺得自己不夠爽快,連這樣的小問題都要猶豫再三方才問出。
不過這也難怪,南離皇朝境內的各大宗門,雖表面交好,內地里卻依舊相互比較。每一次的大宗交流,更是將比較風氣推向巔峰,各宗弟子天長日久,不自覺便產生了隔閡。
在鄭晟的心念里,要是不見真人,怎麼也不相信他自己能與其他大宗天驕相處愉快。
「這次的試煉,宗門特意交代。我也不盡數知曉,只略略听聞,那鐘馭大宗與獵國大宗,少不得也派遣大五行高手加入。要不是看到貴宗派出的弟子,我也懷疑我大宗是不是太杯弓蛇影了。」錢尺說著,一改先前的笑容,面色逐面色逐漸變得沉重。
這鄭晟一路行來,行事縝密,雖說不是大五行境界,卻也之隔一層薄膜。不過對方一直不問,他也不說。
「難不成此次試煉,其它大宗都是奔著特定目的而來?」獵壯听著兩人的談話,便合聲猜測道。
「這個我卻不知,雖說鐘馭大宗來人一貫凶險,我卻覺得不然。讓我最為琢磨不透的,卻是獵國來人。」錢尺說著,抬眼看向遠方,眉頭不由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