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一身白衣小廝的打扮,被留香居的媽媽引著進屋。易在三天前就隨著蘇如炎來了留香居,蘇如炎將自己交個一個叫雅的花魁做小廝。
那個婉約妖嬈的女人正在里屋梳妝,兩個小女孩伺候著她,易只看見她一個隱隱約約的背影。
雖然已經來了三天他卻只是第二次看見了這個女人「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阿雅的侍童了,想當阿雅侍童的人可不少,你得了這個機會,要好好用心。」媽媽轉身出去了。
「雨兒啊,去教教他規矩。」哪個叫雅的女子慵懶地說。一個白衣女孩兒轉身出來了,從旁邊拿過一支小竹鞭來,看著易︰「趴下。」
「趴下?」易劍眉一挑,「你叫我趴下?」
那個名叫雨兒的女孩圓圓潤潤的臉兒,長長的睫毛,皮膚晶瑩得能掐出水來,是讓人看了心里會喜歡的那種,卻沒料到如此的不講理,拿起竹鞭就照在易頭上打。
易不想跟這樣的小姑娘計較太多,手擋在頭頂,手背用力要卸去這一擊。竹鞭打在他手上,卻根本是柔柔的沒力氣,絲毫不痛。雨兒只是沒頭沒臉的往下亂打,易只得伸手遮著腦袋。
「靈兒,你也去幫忙,我自己來弄頭,就可以了。」屋里的女人說。
另一個女孩兒也興沖沖地跑了出來,拿著一根小竹鞭,和雨兒一起把易圍在角落里敲敲打打。
易被打得煩了,肩膀 地一震,把兩個女孩兒頂了出去,剛要發作,旁邊跳出來一個人抱住了他的腰。
這個人顯然不同于小霜兒和小菊兒,力氣極大,易連續兩次發力都沒掙月兌。「她們只是和你鬧著玩的。」那個人說。
易卻沒心思管他說什,麼,在留香居里有這樣的人物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發力,兩個人一起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可那個人還是緊緊地抱住易,易無從掙扎但還是沒使用真氣。
「唉,教一個新來的都教不好。」里屋的雅埋怨了一聲,起身走了出來。
這是第一次看見她女裝,那是一襲繡著桃花和雲霧的白色長袍,第一眼看見的是她**的腳,踩在微涼的木席子上向他走來,易失去了判斷這個人的依據,因為她沒有穿鞋。
可那是易平生見過的最好看的一雙腳,他實在覺得這樣一雙腳的主人大概就是不需要鞋子的,輕盈盈的像是踩在雲端。
易的心里忽然有些亂。哪個教雅的女人伸手在易小冉腦門上一拍︰「你們三個都先出去,我來收拾這個新來的。」
「雅姐……你沒問題吧?」那個抱住易的男孩站起身來說。
易認得出他,他就是那天游街時候捧著劍背著花簍的侍童,一臉老實的樣子。
「沒問題,你們先出去。」雅說。侍女和侍童都 了出去,易坐起來整了整衣領,靠在板壁上,兩腿肆無忌憚地打開,斜眼看著女人。
哪個女人也狠狠地看著他,忽然伸手抓了剛才侍女用的小竹鞭,用力打在易的腿上。
她的手勁那些小女孩,又是真的用力,易來不及用真氣護體痛得一哆嗦。
「干什麼?」他瞪著眼楮,這樣的屈辱對易來說還是第一次。
「我這里的侍童沒有坐姿像你這ど粗俗的!」眼前的女人的目光和他對頂,毫不相讓。
「我風易可是世家子弟,你說誰粗俗?」易怒了,他最討厭有人非議他這個。
女人伸手在他腦門上一拍,咬著亮晶晶的牙齒︰「世家子弟?你家在哪里啊?」易當然沒有說出自己來自淵居「和你有什麼關系?」
「是窮地方的人吧,家道敗落了吧?要不你會來帝都混日子?」女人冷冷的說易覺得這女人真是糟糕,有一雙極聰明的眼楮,說出話來又是辛辣又是刻薄,一刀捅在他的痛處上。可他也沒辦法,蘇如炎的吩咐是他要和這個女人合作,他只能忍這一口氣。「我來是勤王的!」易說。「就你也勤王嘛,你以為你是劍君侯一劍一人?勤王了就可以振興門楣不用低頭做人了?」女人依然不依不饒的。「說話別那麼尖酸,說點人話會死啊?」易終于有點忍不住了。他本想說你不看看你自己是什麼人,可這句話在一個風塵女子面前說這樣的話,終九是太傷人。他不喜歡這個女人,卻也不必對她那樣刻薄。「我們這里的女人說話都很尖酸的。」女人居然坐在了席子上。
易小冉深深吸了口氣︰「你想怎麼樣?我跟你老實說,不是為了名震天啟,打死我也不來這樣的地方,我也犯不著對你低三下四,你別指望著就能收服我。」
「我們可以合作,這件事做成了,我有好處你也有,從此我們一拍兩散,再也不見,你看怎麼樣?」女人看著易冷冷地一笑︰「說得那麼硬氣?我們合作?可我跟你不一樣的,我沒有貴族家世要振興,我就是個女人,在這個亂世里找蘇大人做個依靠。這件事沒做成對我沒什麼啊,對你,可是永遠就沒機會光大門楣了,而且你不是很厲害嘛靠自己啊,當年的劍君侯也不是一劍一人怎麼你知道自己不行?」易的心往下一沉。
「我就是告訴你,在這里,你和我是同黨,你要听我的,」女人看著他的眼楮,「因為是你有求于我,你明白?」易沉默了許久,他又一次被這個女人的話扎中了要害。
是的,他有求于這個女人,這是他唯一一個振興家門的機會,也是唯一可以讓自己超越父親的機會。他終于點了點頭,心里有種氣焰被人打了下去的沮喪。「這樣才是乖孩子,否則,我們都很危險。」女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外面喊,「你們都進來。」一個男孩兩個女孩都進來了,女人一一指點,「這是雨而,是你的師姐,這是靈兒,也是你的師姐,這是黑子,是你的師兄。」
「我叫黑鐵,」那個男孩說,「你叫我小黑就好了。」易腦袋里像有無數的蜂子在飛,淵居出身的自己居然就被列入了什麼門下。他在心里長嘆了一聲,「師姐,師姐,師兄。」
「哎!」三個人幾乎是同時回答。兩個女孩兒笑著拍手︰「雅姐果然馴服了這個小子,剛來的時候我還擔心是個麻煩的刺頭兒呢。」女人指著不遠處劍架上的一柄古劍,「從今天起你就是劍侍,負責保護我,是我的人了。」
「是你的人?」易在心里嘟噥,抬頭看著女人,「那我該干點什麼?」
「現在等我梳妝。」女人輕輕一笑,走向里屋,「然後捧著柄劍,在我彈琴的時候站在我後面裝裝樣子嘍。」蘇如炎雙手攏著一個白瓷杯,雙肘撐在窗台上,目光從池塘上越過,看著對面廊下四個少女舉著燈,女人攏著一襲白雲桃花紋的白色長袍,低垂著頭,腳步輕得仿佛踩在清波上。
她的背後,兩個白衣的少年,一個捧著長琴,一個捧著古劍,捧著劍的那個少年正抬頭環顧,清澈的眼楮里有股凶凶的氣,也有股沮喪。
蘇如炎無聲地笑了,沒想到連風殤這等名劍多不稀罕的少年會去捧這一柄破劍。
「你的計劃已經啟動了?有沒有給它起個名字?你總喜歡給計劃起名字。」先生走到他背後說。「我叫它復仇。」
「復仇?」先生愣了一下,失笑「這可不像你的風格,我還以為你會叫它‘獵殺’什麼的。」
「子儀,這是一盤棋,一個少年為了父親報仇,為了自己名聲卻最後成為我的棋子?」先生問「你為他花了那ど多心思,真的只是一顆棋子嘛?」蘇如炎搖頭苦笑︰「我沒花多少心思,一個人如果能在幾天里被我說服,他也能在幾天里被別人說服。」
「說得也對,如炎你善猜人心,暗門未必不善這個,所以你才會選他淵居出身的他。」先生搖頭,「不只是他出身淵居,而是他配得上淵居二字。」蘇如炎沉默了很久︰「我想要一根不會斷的風箏線……但我還沒找到。」先生忽然想了起來︰「對了,昨天幾個世交朋友來我家串門,說起上朝的時候太武司的大人物對你很有意見,對皇帝說你沒有保住他的替身,長得那麼像的替身可不好找。」
「當晚負責行動的可不是我,是一衛長範忠大人,怎麼能怪到我頭上?白作為最後一擊,只殺掉一個替身,想必白也會很不滿意吧。」
「因為太武司不敢惹範大人,只好拿你撒氣,他也不會真的拿你怎ど樣,範大人看重你的能力,在朝上力保你呢。」
「因為我不是世家後人,我這樣的人,在他眼里跟條狗差不多,心里有氣,對狗踢兩腳,犯不著真的把狗宰了炖一鍋吧。」蘇如炎悠悠地笑。
「如炎你也別這麼作賤自己,你的能力,不說在範大人他們之上,至少是超過我這個世家子弟的,朝堂上那些庸人的話,別放在心上。天啟當年也是軍馬立國的。現在畢竟是個世家大族的天啟,立朝幾百年來的規矩,一時改不掉,終究會變的。」先生寬慰他,「不過我倒是好奇,我手下的斥候是最大的情報來源,可這一次範大人顯然對于暗門的計劃掌握了**成之多,範大人秘術無雙,卻不知道他對情報也有研究。」
「帝下的身邊能人眾多,我們終究不過是帝下手里的兩顆棋子,應該還有很多棋子捏在他手里,我們都不知道。」蘇如炎攤攤手,「我們這些當棋子的,猜透了下棋人的手段又有什麼意思?何況也未必能猜得透。」先生沉吟片刻︰「晉安,你這樣心里高傲的人,明知道來帝都只是當人手里的棋子,為什麼還會來呢?」
「因為帝下對我有恩,我特不想默默死去吧,心里有**,自己克制不了。」蘇如炎淡淡一笑,「我知道這是我的弱點,也知道我終究會被這個弱點害了……可我還是來帝都這個殺人場了,就這麼來了……這個時代,在帝都這個地方,誰都不知道能否保住自己吧?」
「世道滄桑,皆是棋中旅人。」先生愣了一會兒,悠悠地嘆了口氣。
蘇如炎沉吟了一下,「子儀兄,我現在也是那個下棋的人了。」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這是當年先祖皇帝破軍仙逝之時所說,人生百載,世道皆滄桑,一夢一醒,你我皆是棋忠旅人,以前帝都里很有名,連歌女都且唱且嘆。」
一曲歌罷,屋子里靜得蕭索,先生看著他那個一貫灑月兌的同僚正仰頭默默看著屋頂,眼里竟有一絲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