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風琪,可以彈琵琶讓我們共賞麼?」君熙年看著左首第一人,「花魁精擅笛子和琴曲,你卻是琵琶的行家,女人之樂和男人之樂,能否給我們分辨一下的機會?」
易早注意到了左首第一的那個年輕男人。滿座門客,他的容貌最俊秀,坐姿最高傲,眼中的鋒芒也最鋒利,滿座的人都注意著君熙年的一舉一動,他卻始終凝神在池塘的水面上,看著陽光中一只白色的水鳥游來游去,最後踏著水波飛走了。
但這些都不是最令易關心的,他最關心的是那個男人腰間的長刀,黑鞘嵌金,有著修長美妙的弧線,透著孤寒的殺氣,刀鍔的空腔里還有一枚純銀的珠子,偶爾震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是一柄上好的弧刀,三尺四寸的名刀,易起了羨慕之心,這把刀比如蘇炎帶給他的劍還要好。卻也有了一絲警惕,他看得出那個年輕人恐怕是在座身手最好的人。
三尺四寸的長刀只有罕見的好手才能使用,在淵居多少有人會使用如此這樣的長刀,唯一會的人也在哪年的瀾淵一戰中死了
被稱作「風琪」的年輕人還未回答,身後的隨從已經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著君熙年行禮。
「侯爺,我家公子操的是雅樂,只怕不能和青樓里的靡靡之音相比,一者如飛天之白鶴,一者如泥濘中的艷花而已。」
滿座門客都是神色一變,顯然在貴為四大公子之一的君熙年面前說這話,還是需要相當勇氣的。
剛才還是歡聲笑語的水閣里,忽然令人不安地靜了下來。
「呵呵,」君熙年卻不以為意以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我醉了,我真是有些醉了,李家公子的琵琶拿去和花魁的音樂相比,確有些折辱了。我疏忽了,風琪你不要介懷。」
他舉杯敬酒,自己一飲而盡,又轉向易和小鐵︰「可我這話,切不可告訴你們雅姐。雅姐若在這里,我要跟她說她的琴曲和笛子獨步帝都,天下名師皆比不上她一曲《末相思》啊。」
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君熙年先大笑起來,再次舉杯敬酒︰「其實我君熙年,畢竟只是個生意人,雖然有個世家的名頭,總是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了。各位在我面前也不必拘禮,我看你們每個人都目光灼灼地看我,不像是來賞花魁的,倒像是來賞我的了。」
門客們一愣,而後都開懷大笑起來,紛紛舉杯。水閣里的氣氛一下子松懈下來,倒是那個出來說話的隨從臉上有些掛不住,站在那里發愣。
「雅姐奏的也都是雅樂。」小黑忽然說,「不是靡靡之音。」
易覺得這男孩簡直是個傻子,君熙年和他的門客們閑談,一個青樓里的小廝插進去說話確實不合情理。
可他又覺得心里透著一股舒暢,剛才那個隨從出來說他家公子奏的是雅樂,而把雅姐的琴聲比作泥濘中的艷花時,易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憋屈的怒氣來,覺得那隨從鄙夷的目光是看在了他的身上。
他听過雅姐的笛子,還記得那笛聲起的時候千萬人的歡 仿佛都淡去,耳朵里一聲空山鶴唳,眼前一個白衣白冠的男人眸子蒙蒙如春雨綿綿,緩步向他走來。又是華艷又是清寂,確實不是什麼靡靡之音。
滿座門客又靜了片刻,直到一個孤零零的掌聲響了起來。
君熙年含笑擊掌︰「這話說得也有幾分膽氣,如果說這帝都里有幾個風塵里的女子奏的不是靡靡之音,怎麼能忘了天女葵?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黑鐵。」「名字雖差,人卻是好人。」君熙年贊一聲,「打賞。」
「平臨君這麼說,是看低我家公子麼?」那名隨從怒了,顯然這個水閣雅間里其他門客也有意借著君熙年這句話壓壓那位 琪公子的傲氣,他們幾個在眾人的笑聲里被孤立了。
「不不,我沒這個意思,只是出來賞花,是難得的閑暇,總不必太拘謹于一些細枝末節。」顧君熙年擺手笑笑。「是不是靡靡之音,要听了才知道,沒听過的人怎麼能信口胡說?」易說。他說不上喜歡哪個叫雅的女人,但是在這個水閣里他站著伺候,那些世家公子坐著飲酒,顯然和他一起站著的小黑才是盟友。
「哪里來的這麼多多嘴的小廝?若在南洪封州有這樣不知禮的小廝,就該拖出去掌嘴!」那名隨從怒氣更盛,而他的身邊,作為主人的風琪公子卻不動聲色的飲酒。
「我是雲州來的,雲州乃天下富豪群居之地,俠客如水,富豪滿地,也沒有這樣的規矩。偏遠小州也敢如此囂張?」易心里也生了怒氣。那個隨從居然把他當作一個真正的小廝那樣 斥。「混賬!」那個隨從大喝。「好了。」風祺公子伸手勸阻自己的隨從︰「不必和下人多費唇舌,你們身份有別。」
那名隨從立刻屈膝半跪︰「雲在公子面前失禮了,不該和這些卑賤之人糾纏。」
「卑賤」二字火一樣烙了易的心一下,他 地一挑眉毛︰「收回你的話,不然你的主子也保不住你?」
易此話一出大廳一片寂靜,而隨從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聲音里透著鄙夷︰「要來青樓里做小工的人?敢如此說話?」
易昂起頭,冷冷地看回去,聲音里透著加倍的鄙夷,「如果看不起這個地方,你這樣的世家子弟為什麼跑來?你家里沒人教你聲色是世家後人的大忌麼?世家子弟在青樓里走動,不是丟臉的事情ど?」
那個隨從的臉色變了,風琪公子的臉色也變了,滿座門客本來已經靜寂一片此時的臉色卻也都變了。
易愣了一下,明白自己說錯了話。他一心想要跟那個隨從斗嘴為難,可是這句話把在場所有公子和君熙年都罵在了里面。要說天啟剛開國的時候,世家豪門對于風流之事確實是忌諱的,覺得不能自污身份,可是這些年下來,帝都的青樓越來越多,女樂們漂亮得勝過了公卿大人家里的貴婦,又有幾個公卿還真的把進伎館當作丟臉的事情?
表面上雖然還是要遮掩一下,暗地里還會為跟某個角色娼女共度良宵而向人夸耀。
「放肆!」「無禮!」君熙年身後兩個青衣年輕人同時踏步而上,依然運上真氣。「即來溫柔鄉,來之則安之,何不屈尊隨俗?」一個清澈的聲音讓水閣里每個人耳邊一亮。
一個白袍的人影站在外面的日光下,太陽照在他的臉上叫人看不清楚,只覺得那是一襲透明的白衣幻化成一團若真若幻的光暈。
「溫柔鄉的規矩是什麼?」顧西園一笑。「規矩就是,這里本來就是無禮放肆之地,容的就是無禮放肆之人。」光暈里的人掩口輕輕一笑,婉轉如鶯啼。
「雅姐,一年不見,你說話又刻薄了。」君熙年似乎和哪個叫雅的女人極其熟稔,已經認出了那是男裝的雅,「那麼我們這些人也都是些無禮放肆的人?你叫我們這些公卿之後下不來台了。」
「我听人說,跟女人莫講理,我們這里多的就是女人。」雅步履輕盈踏入水閣。
在座的大概除了君熙年都不曾見過天女葵,很多人原本還在詫異這個名妓何以對武臨侯說話如此無禮放肆的時候,忽地見到了她的容光,忽然就呆住了。男裝的麗人盈盈淺笑,目光流盼,容光如冬日暖陽,照亮了周圍一片。整個水閣雅間里靜悄悄的,風吹著水閣外懸掛的白色輕紗,雅姐那寬袍大袖也在風中漫漫舒展。
「無理不是無禮,同音異字。」一個門客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收回目光,訕訕地說了一句為自己開解。
「這位公子,你現在就在跟我一個女人講理了。」雅姐還是笑吟吟的。「好好好,」君熙年拍掌大笑,「雅姐說的是,既來溫柔鄉,就听溫柔鄉的規矩。」他向身後兩個年輕人揮手,「退下去,今天我們來賞花,不是什麼宗祠會議,在這里比世家身份沒用處,我們要比的是誰能喝酒,誰能吟詩,誰能說笑話,誰能得女人的歡心,做不到的,就是這風雅戰場上的敗軍之將。」
「我倒會一個笑話,說來不知那邊封州的公子是否知道。」雅姐目光流盼,向著君熙年左手第一桌看過去。「這位是封州李家的長公子李風琪,刀術名家,初來帝都,是為了勤王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