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宅深院里,一個四壁都是高牆的天井中,黑壓壓的跪著一群僕人。
他們已經跪了很久了。為了等待門里的主人召喚他們進去。
然而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恐懼的神色——因為,前面所有進去的兩個人,都沒有再出來。
門里面的那個少主,那個據說十六歲就有劍妖公子之稱的少主,淵居閣當代的三名繼承者之一,在江湖的傳聞中,是一個嗜血成性的修羅。
每個月的月圓之夜,他都要找三個人進去,然後,永遠都不會再看見那些人活著出來。
現在,已經進去了兩個人——就是說,還有一份厄運,必然要降臨在他們當中的某人頭上。所以,所有人的臉色,都是慘白的。
忽然,那扇似乎永遠都是關閉的門忽然開了!
外面等候的大群侍女僕人齊齊一驚,收斂了疲憊的神色,看著那黑沉沉房間里走出的人。那是一個多月以來,第一個從他們的少主人房間里,走出的活人。
「幽草!」看見穿著淡綠色衫子的年輕侍女開門出來,所有下人都低低驚呼了一聲——對于鼎劍閣中,唯一能安好的留在少主身邊的人,所有下人們都懷著異樣的敬畏。
仿佛,這個和他們一樣身份的綠衣侍女,也是如同少主那樣的殺人如麻。
「大家可以回去了。少主倦了,不想再見第三個人。」沒有走到天井里,她只是站在門外的廊道底下,帶著謙卑的微笑,對著那些和自己一樣身份的,惴惴不安的僕人們說。看見那些人從鬼門關回來一趟似的臉色,她只是繼續微笑著斂襟道了個萬福,自顧自的關門。
再次把門中的世界和外面一切隔開。
隔開。那里面,只有她和那個人,那個他們以為是惡鬼的人。
忽然,她仿佛記起了什麼,又拉開了門,叫住那群四散的僕人︰「請等一下,少主還有吩咐!」那些人的臉色,再度的慘白,看見她去而復返,有些人已經開始顫抖。
幽草只是繼續溫柔的笑著,對為首的一名僕人道︰「許辰,少主說,天氣已經熱了,那個釘在牆壁上的莫少俠的尸體開始爛了,氣味難聞的很!……少主要你叫幾個人來清理一下房間。」
她說的很自然,似乎只是打翻了一盞茶要人來收拾碎片一般,然,所有下人的臉都開始恐懼的扭曲,被點名的徐福更是結結巴巴,半天才回答︰「是,是是……屬下,知道。」
「恩,徐大哥辛苦了。」綠衣女子毫無少主唯一侍女的架子,點頭微笑。
然而許塵已經象受了驚嚇的貓一樣,立時領人退了出去,連說客套的時間都沒有。
十天以後,一個消息傳遍了江湖。
曾試圖向淵居三劍之一雪斷痕挑戰的江南第一人︰風雲劍莫寧,在淵居外被雪斷痕殺死,從此,天下第一劍客只有一個︰劍妖公子,淵居劍客雪斷痕!
然而,讓天啟武林人竊竊私語的,是莫寧尸體可怖的死相——他是被一劍刺入喉頭,活活釘死在牆壁上的,然後,尸體的四肢被一根根的切下,凌亂的扔了一地。
據進去收尸的僕人私下說,那個漆黑的房間里,鮮血涂滿了半面牆壁。
淵居的少主,是一個武功絕頂的瘋子。
天啟武林中,所有人都那麼說。
劍妖公子,雪斷痕。?
尤其是今晚他瘋的很厲害,因為他知道,他最好的兩個對手,有一個要回來了。
「少主。」房間里是黑暗的,只有窗外的月光淡淡灑入。
她走到那個憑窗而立的人身後,輕輕低下頭,叫了一聲,便站在了那里。
那個被稱為「少主」的人沒有回頭看——從很久以前開始,能站在他身後一丈之內說話的人,也就剩下了這一個——其他的,都已經被他釘上了牆壁。
「那個髒東西弄走了?」黑發白袍的青年,伸出手指撥弄著窗外搖曳的竹枝,看著天上的滿月,有些懶散的問,對于生前曾和自己齊名的一代少俠劍客,他卻嫌惡到用「那髒東西」來形容。
「是的。」
「那把劍替我扔了,沾過死人的血,也是髒東西。」雪斷痕的臉色冷冷的,在月光下有一種孤傲和高潔,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陰郁和病態——很多時候,即使是尤鸞,都隱約的覺得,少主,的確是有病的。
「是的。」她再回答。
「尤鸞……外面的人怎麼說這次的事情?是說我是個瘋子嗎?」帶著輕微不屑的笑意,雪斷痕下一枝青竹,問。
「……是的。」沉默許久,淡綠衫子的女子終于回答。
「那麼,你呢?也許你心里也認為我是個瘋子,是個如同傳聞里那樣的殺人魔吧?」白袍少主忽然莫名的有了怒氣,「是的是的!你是不是只會說這兩個字?」
「不是。」終于,尤鸞回答,「少主說了,那個莫寧有死的理由……」
「啊……一個瘋子說的話,你也相信嗎?」看著她,雪斷痕的嘴角忽然揚起了一個弧度,忽然,眼色變冷,問︰「當年你是主動請求做我的侍女的罷?當時下人們都已經在說,我是個經常殺身邊侍從,以殺人為樂的人,不是嗎?為什麼你不怕?」青竹的枝條,有意無意的,輕輕點在她頸部。
「那只是傳聞而已。」感覺到了忽然的窒息和殺氣,尤鸞的臉有些蒼白起來,強烈的劍氣讓她的血脈都無法上行。她仍然微微笑著,回答。
「但是,你現在知道那都是真的了?」雪斷痕忽然大笑起來,漆黑的長發如同被風吹起一樣獵獵舞動,眼楮里的光如同劍般凌厲︰「我,的確是,一個瘋子……一個瘋子而已!我今天殺的人還不夠三個——如何?」他手中的青竹枝微微加力,看著幽草白皙肌膚下,淡藍色的血管有些可怖地扭曲起來,大笑著問,眼楮里,有近乎病態和瘋狂的光芒。
「不,不……不如何。」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然而她掙扎著回答——「少主……少主想怎麼做,是少主的事……然而,要做少主的侍女,是,是尤鸞……尤鸞自己的事!」一段幾乎無法覺察的沉默,看著黑暗中的少女,自己少主忽然再度微笑︰「看來……你也是個瘋子。一個不要命的瘋子。」他忽然收手,注滿了殺氣的竹枝「奪」的一聲,從幽草脖子邊擦過,將架子上的鸚鵡釘死在紫檀木的屏風上!
「第三個。」雪斷痕緩緩吐了一口氣,閉上眼楮,眉頭有些苦痛地皺了起來。
他從懷里拿出一個白瓷小瓶,傾覆過來,許久,僅有的一粒黑色藥丸從瓶中不情願的滾出,被他急急吞入咽喉。幾乎已經無法控制的殺氣終于緩緩從他身上褪去。
許久許久,他忽然抬手,顫抖的撫摩著侍女的秀發,長長嘆息︰「你不怕……我倒是有些怕。或許,真的有一天,我忍不住……會連你也殺了。」尤鸞微微一哆嗦,抬頭看著他,看見他有些清瘦的臉頰,總是喜歡皺眉頭,所以眉間有一道深深的皺,讓整張的臉,都有些煞氣。
她的秀發在他手中如同波浪般拂動,漆黑的一握,如同窗外的夜色。
斷痕低頭,俯首于那如同瀑布般的發絲中,嗅著發間淡淡的白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