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了,金陵城里已經是熱得很了。舒愨鵡什麼桃、李、杏、梨花俱已零落,青色的果子已經掛上了枝頭。有心急的桃子都已經先添了一抹紅雲。
迎春正著了一件湖水藍色素雪娟繡了水鳥圖案的雲形千水襦裙,外罩一件煙蘿紗衣,剛默完一篇字,正在看一本偶然從一個舊書肆里尋得的一本孤本的棋譜。卻從窗子里望到黛玉與雪雁二人說笑著往這邊來了。
「還是二姐姐坐得住,雲姐姐也被接回去待嫁了。園子里止剩了我、惜丫頭和寶姐姐,寶姐姐如今避嫌,又忙。竟不大到園子里來了。蘭哥兒與環哥兒如今念書都很上心,族里的老師都夸獎呢。還說過兩年就可以下場試一試了。寶玉被老爺敲打了兩次,收斂了些,只是對讀書依然沒什麼興趣。不過專好在一些詩詞歌賦上用功。最近又好上了唱曲。听說和一個戲子走得很近!也不知道真假。」黛玉來了就說了一大篇子話。
迎春將一杯早沏好的烏梅菊花涼茶遞到黛玉手里,笑道︰「你瞅瞅能不熱嗎?才這麼會子就說了這麼一篇子話。又不是考秀才、舉人,很不用如此的!且先用點子菊花茶,潤潤嗓子,坐下來慢慢說也使得。」一番話說得黛玉剛喝進口的茶差一點子就忍不住噴出來了︰「二姐姐如今也貧得很了,竟有些象鳳姐姐了。」
喝了幾口菊花茶,黛玉方從袖中拿出一封信札來,遞與迎春。
「可是三妹妹的?」迎春很驚喜︰「這封信可是等很久了。我相信三妹妹必會贊同我的想法的。」迎春毫不置疑自己的主張。滿臉的自信,一時倒顯得神采飛揚。
探春的信很長,足足寫了有小十頁。不僅很贊成迎春的方案,還對方案中的一些細節給出了自己的意見。探春寫得認真,迎春看的也很仔細。看完一遍後,又將還不甚明了的地方又翻出來看了一回,方才放下。滿心滿眼的得意︰「我就說三妹妹必會站在我這一邊的,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二姐姐是女中諸葛,三姐姐是軍中花木蘭,自然都是好的。只剩我是個笨的,只求兩位姐姐別厭棄我,好歹賞我口吃的,我就知足了。」黛玉不無調侃地說。
「喲,我怎麼聞著滿屋子的醋味呢?司棋,快去瞧瞧,可是誰不小心打翻了醋壇子了?囑咐千萬可收拾好了,不然可就酸死人了。這大熱天的!」迎春一本正經地吩咐司棋。司棋早樂得快憋出內傷來了。雪雁早被黛玉慣得沒了那些子講究,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
黛玉可不樂意了,指著雪雁道︰「你竟合著二姐姐一起笑我,虧我平日里待你那麼好!」
迎春道︰「好好的,怎麼賴到雪雁身上去了。只找我就是了。如何倒成了個捏軟柿子的了?」
黛玉不過是開玩笑罷了,哪里是真生雪雁的氣。听迎春這麼說,笑著就上前捏了捏雪雁的臉蛋︰「這臉蛋滑不溜丟的,倒如那剛剝了殼的雞蛋。還真不是什麼軟柿子!雪雁好姐姐,就好生饒了我這一遭吧,我倒不知道你幾時找了一個厲害的靠山。以後我可再也不敢揀你這個軟柿子了。」
一番話說完,司棋哪里還忍得住,笑得捧著個肚子直喊哎喲!雪雁卻被黛玉幾句話臊紅了臉。只撂了句︰「越來越沒個小姐樣了!」就甩了簾子走了。迎春也笑得一碗茶差點潑在衣服上。
好不容易止不住了笑。迎春方道︰「有三妹妹這封信,這事基本上就可以大定了。不過,我仍然想親自去一趟大順。一來三妹妹臨產在即,也沒個貼心的人在跟前。我想去看看。二來既然要通了這條商路,親自走一趟自然更妥當些。三來呢,我還想趁機往月氏國去一趟。看能不能把那邊的商路也打通了。」
這個想法在迎春提出來與匈奴通商時就已經和黛玉講過了。不過一來呢,當時只是初議;二來呢,黛玉認為雖然兩國偃兵休戰,互開邊市,畢竟路途遙遠,故撥了迎春的提議;三來迎春做為一個弱女子,如此長途跋涉,終是太讓人不放心。
今個見迎春又舊事重提,黛玉就明白只怕是勸不住了。也曾听得修燕茹等人說起過,這個冬季到如今,迎春一直逼著她教她武功呢。也明白迎春怕是早存了必去之意。正欲開口,卻听得迎春又道︰「林妹妹休要再勸我!我此去並非只為報答妹妹出手相助之恩。更是因為經歷了一番生死,才明白了許多事情。現在我想坦坦蕩蕩地只為自己活一次。盡一已之力,做能做之事。」
喝一口茶,又道︰「我不止想促成這次合作,開通匈奴和月氏的商路。更想親眼去看看這個世界,看看三妹妹信中所說的‘風吹草低現牛羊’的情象。更看看這個世界別的人都在怎麼
活。妹妹就容我放縱一次吧。」說著就要象黛玉行禮。
黛玉哪里能受,忙偏過身去讓過這一禮。又忙道︰「姐姐可是想差了!如今听姐姐這麼一說,別說是允不允得了,就連我都想和二姐姐一起去了呢!二姐姐盡管放寬了心,我再不會勸二姐姐了。只我們須得再仔細籌畫一番,確保姐姐一路安全才是。」
迎春听得黛玉如此說,倒欣喜得流下淚來了。黛玉打趣道︰「二姐姐這個樣子上路只怕是不行的,會惹人笑話。」迎春正色道︰「林妹妹待我之恩,如同再造。餃草結環,必當後報。」
待黛玉走後,迎春就開始準備出行之事。本不欲司棋跟著。誰知這丫頭卻是個實心眼的。只道︰「自從跟了主子,就沒分開過。這次是必去的。若是不允,就是乞討做叫化子也必跟了去的。」迎春無法,只得敲著司棋的頭道︰「如今嘴硬,出去了可不許叫苦!」司棋听得應了,高興的哪里還听得進後面的話。只點頭如小雞啄米一般,主子說什麼不重要,只一概的應了就好。
這消息也不知怎麼就被慕容得了去。其實要不知道也難,慕容灼這混蛋自上次事件後現在對迎春的一舉一動可謂是關注倍至。但凡有個風吹草動都知道,還別說這麼大的事了。要是都不知道那慕容灼可就算是在京城白混了。
「這唱得是哪出啊?一個婦人家家的,跑那麼遠倒是想怎地呢?」慕容灼不知為何對迎春的行為突然有些莫名的惱火。卻又不是那種不守婦道的責備和鄙視,而是微微地有些心疼和擔心的那種惱火。
慕容灼在書房里來回的轉圈,一時有些無名的邪火往上竄。天本來就熱,這一下慕容心里更燥了︰「五福!拿些冰塊來!這屋子怎麼這麼熱呢!」在門外侍侯著的五福心里就納悶了,自己在屋外也沒覺得有那麼熱啊?怎麼少爺在屋子里反倒覺得熱了呢?今個少爺自打收到外邊一個什麼消息後就煩燥的不行。也甭管為什麼了,自己不覺是麻溜地執行主子的吩咐才是正理。這二少爺,平日里嘻嘻哈哈沒個正經,待他們這些個下人也沒得說。可這真要撞在槍頭上,那可是橫也是絲,豎也是絲了。獨掌一家產業的大家子少爺,若沒些子手段,那豈不成了笑話了?
忙一邊連聲地應著,一邊小跑著往冰窖那邊去了。冰窖里的冰是早一年冬季就開始準備著了的。就預備著府里這些身嬌肉貴的老爺、太太、小姐、少爺們來年夏季時使用呢。要不說這富貴人家還真是很會享受呢!
五福麻溜地找來冰窯的管事,屁顛屁顛地搬了一盆子冰放到了自家二少爺的屋里。卻見慕容灼還在那里來回轉圈呢,如籠中困獸。心道不好,這可是發彪的前兆啊。咱還是腳底抹油,溜吧。
也合該著他撞到槍口上,慕容灼本就氣不順,見他那樣,自然更加氣不打一處來。「我是狼虎豹嗎?你躲什麼躲啊?還不給少爺我倒杯茶來!沒眼色的東西!」五福應了一聲,抬腳正欲去沏茶,卻又听得慕容灼道︰「倒了茶麻溜地回來,再給你我磨些子墨來,你家少爺我要寫字!」
五福心里這個不淡定啊︰「少爺平日里最煩舞文弄墨的了,今個這到底唱得是哪出啊?」腳下卻不敢怠慢,拿了平素少爺最愛喝的大紅袍來泡上。又卷起袖子來老老實實地開始磨墨。一邊兒還不時地覷著自家主子,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惹到了這位碳頭。磨墨本就是個細致活,急不得。可今個五福是真急啊,看著那位在屋子里不停地轉圈,就怕人家問啊。想勸人家先出去逛逛吧,又沒那個膽。總不能說︰「噢,少爺,那啥,我這墨還且得一會子呢,您老人家且先到園子里逛逛。」五福這會是滿肚子的官司,滿腦門子的汗。這會子五福可是覺得這天氣可真是熱哪!
就在慕容已經轉得不耐煩,打算發作的時候,五福終于將墨磨的差不多了。忙喜不顛顛地對慕容道︰「少爺,墨得了,你看?」慕容灼道︰「那還不快滾!少在這里礙眼!」說著頭上早中了一個暴栗。哎喲我的祖宗哎!這可是求之不得呢。咱可不想在這里礙爺您的眼!五福心里默默地月復誹著。卻不敢馬上出去。又看了看茶水可夠,冰塊是否合適,這才輕手輕腳地出了書房門。也不敢真走,只鴉雀無聲地立在門口。
慕容灼雖不喜讀書,卻也只限于那些讓人頭暈腦脹的八股篇子。若論其他,慕容灼還算得是才華橫溢滴。吟個詩,做個對,附庸個風雅什麼的,還是拿得出手的。好歹咱也是在老爹的高壓政策下全尾全須地活過來的不是?雖然不能象大哥那般金榜提名,那是咱不屑知道不?再說咱也受不了那個束縛不是?現在多好,想做啥做啥,還不強過大哥起五更,歇三更的,還沒過三十呢,頭發都少了不少。慕容灼一邊得瑟,一邊一篇子東西已經寫出來了︰「小福子!你又鑽哪去了?還不快幫爺把
這掛起來。」
五福這會子可是全神貫注地等著這位爺吩咐呢。忙脆生生地應了,踩著長幾,就將慕容灼才寫好的一篇子東西掛在了對面牆上。許是寫了一篇東西的緣故吧,慕容此時心情已經好轉,踱著步問道︰「五福,你看爺這字寫得如何?」喲,只要是爺您寫的,那能怎樣?自然是好得不得了。就算是不好也不能說啊,小的是皮癢了還是跟自己過意不去啊,敢說個不字?
五福自然是使盡了渾身的解數,絞盡腦汁地把自己所能想到的好詞都用輪番地用了一遍。只把個慕容夸得天上少有,地上無。樂得慕容直以為自己當真牛叉的不行!
五福自小就跟了慕容灼,當年慕容灼被老太爺逼迫學習時,他也是伴讀,好歹也識得些字。這時實在是詞窮,便裝模作樣地走到跟前,大聲地誦讀起來︰「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讀著讀著,聲音卻越來越小,這君子好逑什麼的,不就是喜歡女孩子了,想追求人家嗎?難道,難道主子思春了?哎呀!我的個娘唉,這可怎麼辦呢?
慕容灼再遲鈍也從五福的神情里悟出些什麼來了?咦,好端端地怎麼就偏生選了這首詩呢?難道說,自己春心萌動?不對!不對!怎麼可能?!想我慕容灼何許人也,風浪倜儻、玉樹臨風、風度翩翩,怎麼可能如那紅男俗女一般,兒女情長,唧唧歪歪?絕對是巧合。對!一定是巧合!
雖然這麼安慰著自己,心里卻沒來由的一陣煩燥。上前一把撕下那篇子還沒能得意多久的東西,三下五除二地揉了個稀巴爛,狠狠地扔在地上。還不解氣,又上去跺了兩腳,方悻悻地甩門而去。只留了五福一個人在那里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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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大家期待一個什麼樣的結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