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部︰媽媽的口述
母親說到哥哥，王莽皇上仔細盤點還殘存著模糊的記憶。那是他八歲時的事。談到父親，他沒有丁點記憶。在他的心里，哥哥與父親是同一個人，穿一樣的衣，說一樣的話，指派他做一樣的事。媽媽說，她不指望大兒子回家的。在她已死的心里，沒有丈夫，也沒有兒子。兒子王永突然回家，象是個不合時宜開在秋季的花，剛開花瓣就枯萎了。他的回家，好比在她的傷口上又撒了把鹽。神鬼把他送到我家，是為了你的茁壯成長而發的善心。他就象落地成泥的樹葉。
王莽還記得大舅王鳳送信到筷子城路過家門。那位舅舅送信給誰？信是干什麼？是他到京城讀經書之後的事了。第二天，他上經學堂，先生陳參說，大預言家京房宗師死了。他記得那時他心里想著此事恐怕與大舅舅有關。在學堂里，他第一次曉得神秘學。京房預言了地震，預言了干旱，預言了洪水，但沒有預言自已的死。八歲的王莽宣布不學預測學。老師罵他的根子是不懂周易。
後來，他在京城听了大師劉向的經課。他對神秘學有所動搖。
劉向在太學府坐堂，他問王莽，你不學習神秘學？你不打算從政？
王莽說，想，做夢都想。想周公的政治，想周公的社會，想周公沒有監獄的大世界。
劉向說，那你得學神秘學。就象獵人少不了弓。
王莽說，我是儒學崇拜者。
劉向說，僅選儒學變得迂。
碧兒進門的撞擊聲把攝皇王莽驚了下。王莽突然問，街頭上可有人傳言「北門地陷？」
碧兒說「攝皇，我陪伴夫人和老太太從未出門。采購的事，都是下人們去辦。縮在家里的人，那里听得到宮外的事」王莽說「以後見我不用稱攝皇上。這名是用來寫到符上，供在神廟里的」碧兒說「又不是真皇上，又不是假皇上，叫我如何喊？」王莽說「對，就稱假皇上，假皇上是在祭祀的時候上供時用。但對于你，可以例外」碧兒高興跳了幾跳。在父輩面前，她那出自內心深處的天真表現得透明無塵
王莽說「你回去跟嫂娘也這麼說」
嫂娘見老太太提他丈夫的舊事就出來躲一下，想自已的心思。
b部︰
哥哥回來時進門就靠在門框上。王莽在十八歲回憶那一刻，還記得哥哥的眼在他的周身搜來搜去，象是在找他丟失的童年，也象是找他想象中的青年。他的衣服又髒又破，分明是一個乞丐。臉上的污穢滲透到皮膚里頭，改變了天然的黃膚色，變成了黑，變成了青。頭發蓬亂，里頭藏著十幾年前的灰塵。王莽怯生生的往回退。哥哥死死地在盯著他。說，小家伙，你過來，你一定不認識我的，我是你的哥哥，是你八年前尋父丟掉的哥哥。為了你，為了我王氏這門宗室。我不惜把余下的生命拿出來賭上一把。偷著跑回來想對你說上句話。苦難落在王家這門。你應象祖上那樣讀書改變王家這門每況愈下的命運。你是我們王家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們王家唯一的依靠。父親的走失，把我家推到苦難的深淵。王家這門本不應有這樣的命運。全都是因為父親不在，使我們與富貴擦肩而過。而我家要想回到從前安寧、殷實的生活，必須要百倍的努力。苦難把我家落在深淵並套上了圈子。
王莽看著漢子，幼小的心，判斷是自己的父親。但哥哥那藏在眼臉傷痕底下的生命之光，又使他小小的年齡不敢錯認。他覺著這個漢子肯定，同他有關。在他幼小的時候，听媽媽說過。在他的頭上還有一個哥哥。但他只記得嫂娘。他吃過嫂娘的女乃。他記得嫂娘在他三歲的時候回到娘家去了。此後再也沒有見到。
王莽退到內屋門口，猛地跑向媽媽，喊，外頭來了個怪模怪樣的人。快去看看呀！媽媽，快來呀！
媽媽正在後院的廚房里，緊步到正廳見是兒子，一時激動得沒有了言語。他不敢相信兒子會回來。她說，這是真的嗎？八年了，你不說是上長安了嗎？找父親，找著了嗎？你沒找著父親怎麼把自己找丟了？你是我的兒子永兒嗎？
王莽小手緊緊拉著媽媽躲藏身後。在八歲王莽稚幼的眼里，這個家從來沒有象這樣出現過男子漢的身影。哥哥王永的出現，象是這個家族出現的一個太陽。他瞧著哥哥那長滿胡子的嘴唇。
哥哥說，媽媽，你操持家務在家里，那時曉得外面動蕩不安，危機四伏的大世界。父親從姑姑那兒出來之後，就被一班饑民抓著做挑夫去了。我也是被抓的挑夫才巧遇上父親的。
媽媽驚訝地說︰什麼！你說他做挑夫！他在家，連扁擔是什麼都不曉得的人。他能出苦力，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哥哥說︰那是一班餓後成鬼的家伙。他們听說父親是當今皇後的兄弟，仇恨使他們產生不讓他得到好死的想法。他們故意折磨他。把他送到北方草原，說是要把他喂給狼，讓兒狼撒開他的心，他的肺。
我是離家後的第二個月找著他的。我沿途問，順著他的蹤跡一路到了天國。在那里，我被那班匪逮著。父親見到我，把淚含在眶里。背對著匪，拚命向我搖著手。憑著父子之間的默契，我懂得父親的意思，他叫我裝著不認識。只要不承認自己是王曼公子，也不承認是皇後娘娘的親戚。我按父親的意思做了，我保了命了。在一個月黑天高的夜。匪們把他們搶劫來的酒呀，肉呀，女人呀，全都聚堆在一起，盡情的享受，他們把那天當做世界的未日。他們也以為離長安夠遠的了。也不提防我了。我乘他們醉倒在地象泥的時段拚命地跑開了。我曉得，他們追上我會一了百了的殺我。但我選擇的是一條反方向的路。我跑掉了，也迷了路。這一迷也就迷了七八年。我現是個能吃生肉，能吃樹皮的野人了。我的肚子能裝沙子。我什麼都變了。媽媽，你沒有見我渾身的匪氣？
小王莽聳著耳朵听著親哥哥的訴說，親情使他丟掉了害怕。他八歲時心靈所受到的撞擊，就象樹苗遭受了猛力一刀。那傷痕直陪著到終生。他曉得了父親的歸處，但父親離他更遠了，也更加難找了。他八歲心靈，懂得了母親與嫂娘日夜牽掛之所在。男子漢的家國情懷種子悄悄埋在心里。
母親說，回來就好。回來，家就有希望，你得回你的小家，小家里有你的兒子，還有你的媳婦。媳婦回娘家的時候，說過不嫁人的。你去了嗎？你現在就去，這個家是你和你弟弟的大家，是你的臨時場所，不是你真正的家。
哥哥說︰母親就是我的家，我不回去。
媽媽說，你的媳婦還在盼著你呢！她在為你守著興兒。
小王莽說，我去喊嫂娘過來。說時就往外跑，哥哥一把拉住他，說你不用去了。我活的日子不會太久，身體是我的，我算得出死的時日。乘著能說話，我跑回來是想托給你一句話兒。我們王家十二個兄弟姐妹
托祖上的福氣，個個活賽神仙。天意把不幸加在我家之上。苦難接踵而來。難道是天意要滅我家嗎？被捕流浪八年中，我想的就是這個問題。兄弟，你是王禁的孫子。你有祖上的智慧。當年祖上京城，讀經書，求仕官，盼的是大家小家殷實。祖上做到了，但把我這門塞給了教花子場上。
小王莽听著，搖著頭往回退。他躲到媽媽身後，窺視哥哥凶狠而不容置疑的目光。
哥哥急了，你得答應我讀書，你答應我。
王莽搖頭，小手把媽媽緊緊摟抱著，希望得到回答。但，今天的媽媽也怪得很，他把王莽往前推，說你就應著你大哥哥的請求。說我答應著要讀書上學。王莽接連說了幾個不字。我不，我不讀書。你們不讀書，為什麼要我讀。這句傷心的話中怒了哥哥。他說，王氏這門，真的沒有希望了？我以死換來的忠告，得到的就是這樣的冷漠？
門外一陣子哭聲伴著喊聲進來了。嫂娘淚，八年守寡的生活換來的是一句「咱們回家去吧！！」大哥聲音哽咽。王莽第一次看到男人是可以流淚的。嫂娘又說「咱倆回去阿，回去阿，不說八年前的事。現在就回去。好日子在後頭，活下去就日子。」
大哥被嫂娘扶著出了門，他回過頭對兄弟王莽說「我是活著嗎？沒有靈魂的人是活著的人嗎？」那一跛一拐的扭動，深深刺著王莽。他看到那虛弱的身子多麼渴望著強大。他把剩余的生命，化作了宗教信仰。
哥哥並沒有被媳婦接回家就死了，哥哥是死在回家的路上。兩女人對于哥哥出現一下接著又消失沒有過多的悲傷。王莽想，她倆的悲傷早在八年前就泄完了。他的出現，堅定了兩女人把生活過下去的決心。從此，她倆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王莽身上。
嫂娘對婆婆說「他是在我懷里死的。什麼也沒留下。」媽媽說「留下了。留下了王家男人的大氣魄。媳婦，你不見他視死如歸的性格？你的公公王禁就是那樣有氣魄的人。他傳給兒子王曼，又經王曼傳給了你丈夫。以我女人的眼光看，小王莽身上那股不服氣的叫勁並不比他倆差。我看還要超過他的公公。你的公公不愧為人一場。上京城讀經書敲開仕路。把準機會，送女兒進**爭得皇後位。在家妻妾成群。把男人的理想世界都享受盡了。只是虧待我這門。沒有得到福氣。」嫂娘說「婆婆，王永的墳場擱那兒好呢！」婆婆說「我看就擱祖父的那坐山上，緊貼旁邊。每年上墳的時候，好讓王莽想想他大哥臨終的話。大哥當父，父親從來沒見到這個孩子，孩子也從來沒有見到父親。大哥就是他的父親，你這個長嫂，也是他的母親。」媳婦應聲「那就按婆婆所說的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