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曲蓮。
她穿著一件大紅色百蝶穿花的妝花通袖襖,下面是一條天青色瓖瀾邊的八幅馬面裙。一頭鴉發梳了一個高髻。簪著一個赤金瓖寶累絲挑心,鬢角處則是一對雲紋石榴福壽鬢花。這一身裝扮加上她的儀態,倒也不遜于一般公卿家的太太。
比起兩月之前的樣子,真是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小譚大夫倒是有些本事。」看著曲蓮已經變得細致光滑許多的臉龐,徐氏哼道。若曲蓮還是之前那副形容,她還真沒臉在今日帶著曲蓮進宮。
兩日前,滿京城都知曉霸陵侯府辦了喜事。新娶的世子夫人是定國公許多年前走失的長孫女。因大軍還未歸朝,由侯府次子代為成禮。中宮皇後也奉上了賀禮,並宣侯夫人徐氏兩日後攜世子夫人覲見。
徐氏如今能勉強看著曲蓮,倒不是因為皇後懿旨中給她按上的身世,而是因為曲蓮與她說的一番話。那懿旨太過欲蓋彌彰,簡直是不知所謂。也就能蒙騙一下京城中無知的百姓,那些公卿世家的夫人們哪個不是十分精明。
「如能避過這亂世一禍,曲蓮願自請離去,一生一世絕不與霸陵侯府有任何干戈。此時此刻,夫人還有用得著奴婢的地方。誰人一世能不需忍讓。」
當時她是這麼說的,雖是個奴婢,卻讓徐氏莫名覺得她氣質高華,必會言出即行。
「走吧。」徐氏思及此處,對著曲蓮點了點頭,兩人至此便乘車入宮覲見皇後。
待到進了宮門,徐氏卻開始頭疼。在宮門等候之時,她才得知今日不僅僅是她帶著曲蓮入宮。那梅二小姐今日也來宮中探望病中的親姐,同行而來的還有那位與梅貴妃交好的陳夫人。
陳夫人與梅二小姐在探過梅貴妃後必定會拜見皇後與太後,想到要與那二人會面,徐氏恨不得自己能暈過去快些回府才是。
此時已有掌宮的尚人來請了兩人,說是皇後娘娘此時在太後的康壽宮中,讓兩人移步。徐氏走在前面,曲蓮低頭跟在她的身後,朝著康壽宮走去。走了不過一刻鐘時間,便遇到了自春蕪宮方向走過來的陳夫人和梅二小姐梅若莘。
走在徐氏側後方的曲蓮,抬頭望了一眼徐氏,便瞧見徐氏緊繃的臉瞬間就黑了下來。
「要我說,那鐘二少爺雖然不承爵,但是相貌俊俏,人品端方,如今在驃騎營也是前途無量,這也是我親眼見過的,絕不比那裴邵竑差,二小姐不必懷憂。」陳夫人一邊走著,一邊絮絮的小聲在梅若莘身邊說著。口上是如此,心中也啐了一句那不識好歹的霸陵侯府,如今可別是在家里抱頭痛哭吧?想到那裴邵竑被指了個灶下婢,陳夫人的心中那是萬般暢快。
「夫人切勿再提,若莘還未出閣,怎能議論外男。」梅若莘聞言皺眉。她自知不受長姐待見,卻沒想到因此害的裴邵竑如此下場。
想起裴邵竑,她不禁又暗自傷懷。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陳夫人見她低頭蹙眉,以為她一個閨閣女兒有些不好意思,正待開口勸解卻一眼看見了迎面走來黑著臉的徐氏和跟在其身後那個穿著一身正紅襖子垂頭的年輕婦人。
陳夫人一個沒忍住,差點笑出聲來,她忙咳嗽兩聲掩飾了一下,這才輕聲對梅若莘道,「你瞧那邊來的是誰?」
梅若莘抬頭望去,在看到徐氏後有些驚訝。然而一錯目便看到了徐氏身後一身新嫁娘打扮的女子,心里立刻了然。饒她怎麼掩飾,眼中還是閃過一絲厭惡與怨恨。
兩撥人在康壽宮外相遇,因等著通傳,四人便在宮外等候。
陳夫人早已經按捺不住,端著張笑臉對徐氏道,「那日身體不適,未能到府拜賀,還未恭喜裴夫人得了稱心如意的兒媳呢。」見徐氏黑著臉沒搭理她,她也不以為意,只是朝著抬眼看她的曲蓮貌似和善的笑著點了點頭。
曲蓮對著她福了一禮,垂眸斂頜姿態優雅,倒是讓陳夫人驚訝了一下。她不禁扭頭看了看身側的梅若莘,同樣看到了她微訝的神色。
看來徐氏在家中沒少教導這個婢女出身的世子夫人那……陳夫人心中思忖,不免有些無趣。只想著一會兒進殿後,見著太後和皇後殿前威儀,這婢女心中必定惶恐便會曝露原形,心中這才又暢快了起來。
「娘娘有旨,請三位夫人與梅二小姐進殿。」此時一名掌宮尚人出來唱到,四人便魚貫進入大殿。
「我教給你的,可都還記得?」徐氏頓了頓,落在陳夫人和梅若莘身後,問道。進宮之前,她特特的教了曲蓮殿前之儀。曲蓮倒是十分聰慧,不管教什麼,都是一遍就會。這讓徐氏安心不少,但今日恰巧遇見陳夫人和梅若莘,這讓徐氏又緊張起來。
「夫人所教,曲蓮謹記于心。」
徐氏聞言點了點頭,又頓了一下才不情願道,「進殿後便不要喚我夫人了。」
「是。」曲蓮垂頭應道。
兩人這才進到內殿。
四人進到內殿便向端坐在殿上的太後與皇後行禮。徐氏為二品夫人,位分比陳夫人高,便位于最前,陳夫人為三品淑人則在次席。曲蓮雖未世子之妻卻因還未冊封誥命便只與梅若莘並列站在兩人身後。
「都起來吧。」殿上,許太後笑眯眯的道,「今日請你們過來坐坐,也是哀家今日憋悶,找你們來說說話。再者裴家娶了新婦,我也想瞧瞧。都起來吧。」
待四人起身後,她又到,「尚人,給她們指座吧。」
徐氏坐在殿下右側上手的地方,身後坐著曲蓮。而陳夫人則坐在左側上手,梅若莘則坐在她的下手。
「梅丫頭過來讓我瞧瞧。」四人剛一落座,許太後便沖著梅若莘招手,臉上一派慈祥。待梅若莘走到跟前,便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听你姐姐說你前些日子受了寒,如今可好些了?」
還未等梅若莘開口,坐在太後下首的一個年輕宮妃便笑道,「娘娘您瞧,梅二小姐這面若桃李的,氣色好著呢。」
許太後聞言,仔細打量了一下,笑道,「果真如此,那便是大好。眼瞅著你出閣的日子也快到了,是該好好休養一下。」
年輕宮妃聞言,撲哧一笑,湊趣道,「可不是,人都說潁川侯家的二公子與裴世子並稱京城雙壁,梅二小姐可得養好氣色。」
一番話說得梅若莘立時便羞紅了臉,眾人皆笑了起來。
便是徐氏,也臉色難看的強笑了笑。
待梅若莘歸位後,許太後便看向曲蓮道,「來來,邵竑媳婦兒,過來讓我瞧瞧。我這老眼昏花的,你坐那麼遠我可瞧不清楚。」
徐氏聞言立時緊張起來,她瞪了曲蓮一眼,示意她謹慎些。
曲蓮沒理會徐氏,兀自起身,朝著殿上太後那邊走去。她垂頭緩步,腰若約素、步若蓮行,裙裾輕擺,那系在腰際的噤步卻無半絲晃動。這哪是一個灶下婢能有的姿儀?一般公卿家的小姐們也少有能做到這般。
這一剎那,康壽宮大殿內,卻無半點聲響。那陳夫人更是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楮。
許太後面上露出些微詫異,她偏頭看了看許皇後,卻見許皇後也盯著那裴家新婦恍如沉思。按捺下心中的驚異,許太後臉上重新染上笑意道,「這正紅色就得是少年人穿著才好看。」她雖臉上帶著笑模樣,卻並未像對待梅若莘般握著曲蓮的手,只是端坐著,問了幾句話。
場面一時有些冷,就連那年輕宮妃此時也不知如何湊趣。
陳夫人看著徐氏又有些發黑的臉,極力才能忍住心中的笑意。坐在她身邊的梅若莘卻垂著頭,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母後。」此時,一直沒有開口的許皇後卻出聲道,「臣妾想叮囑世子夫人幾句。」
許皇後一開口,殿上眾人都有些訝異。在座幾人除了曲蓮,都是時常入宮之人,對各宮主位的娘娘們都頗有些了解。許皇後是延德帝潛邸便冊封的王妃,自延德帝登基以來,已經入住中宮四年有余。許皇後是什麼樣的人,命婦們都十分了解。她從不與人說笑,也從不與人表示親近。像這般與太後同時在殿上接受命婦們的覲見時,也從來都是不言不語的一直端坐,偶爾開一開口詢問一句,便已經是對那被詢問之人莫大的關懷了。
殿下眾人無不驚訝萬分,徐氏更是驚得張著嘴,半天沒回過神來。而陳夫人則是雙目圓睜,不知道這曲蓮怎麼就入了許皇後的眼了。
許太後看向皇後,片刻後便又笑了起來,「罷了,這世上難得有月桐能入眼的有緣人兒,你便領著裴家媳婦兒和梅丫頭去你那坤寧宮坐坐吧。哀家倒是要跟兩位夫人好好說說話。」她心里想著,或是皇後想要告誡這婢女一番,倒也沒有深思。只是想著,此今畢竟是最為困難之際,她終是有些怕了。畢竟帝後一體,這國祚若是不能綿延,她也萬萬不能善終。
許皇後站起身來,向太後行禮,「謹遵母後懿旨。」她緩步走了下來,待走到曲蓮身邊時,溫聲道,「你和梅二小姐便隨本宮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