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蓮只覺得自己被他攬在懷里,兩人便落下山坡,不知翻滾了多久,才落到了山坡下。一陣天旋地轉過去後,她勉強回過神來,雖然渾身疼痛,但卻立刻翻身看向裴邵竑。他仍閉著雙目,臉色慘白,額頭上沁著豆大的汗水。一身衣袍已經被經過的灌叢劃得破破爛爛,他的臉上也被枝條抽了幾條血痕。
更讓她心驚的是,他的肩頭處已經洇染出了一片血跡。
曲蓮扶著一邊的樹木,有些困難的站起身來,極目眺望,便看到不遠處另一個山頭之下,竟有著裊裊的炊煙,像是農家在做早飯。
她忙矮□,輕輕的拍了拍裴邵竑,急道,「世子,你可還好,你醒醒。」
裴邵竑悶哼一聲,緩緩睜開眼楮,看她低著頭發髻散亂,他微微一動,身上的痛便讓他蹙了眉。他忍著不適道,「你可還好?」
曲蓮一怔看著他,默默點了點頭,又道,「前面山頭下有人家,我們過去落個腳,我看你肩頭似是有傷,你又病著……」
「你扶我起來。」裴邵竑動了動,便覺到肩頭劇痛。方才已然用盡力氣,此時身上是半點力氣也無。
「你能走嗎?」曲蓮扶著他起身,看他額頭又沁出汗水,心中不免有些擔心。
「不能走也得走,此處不能久留。」裴邵竑咬牙道。
曲蓮無法,只得扶著他,朝那農戶家走去。
天色漸漸放亮,依舊有些陰霾,但雨倒是不再落下。山上道路泥濘,兩人直走了大半個時辰,才抵達那農戶家的院外。曲蓮仔細看了看四周,這周圍除了這一家再無其他人家,雖然有些危險,但此時她也疲累交加,況且裴邵竑身上有傷,也顧不得許多了。
她扶著裴邵竑走上前,敲了那農戶的門。院里立時便有狗吠傳出,片刻便又傳來老婦斥責家犬的聲音。又過了片刻,那對扇的木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自院內走出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老婦人。
那老婦見著曲蓮二人形容狼狽,很是吃了一驚,連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這幅樣子?」
曲蓮正待開口,誰知裴邵竑搶一步道,「大娘勿驚,我夫妻二人自保定府而來,前往懷安省親。因岳父病重,心中焦急,便走了便捷私道,誰想在前路上遇了仇家相尋,便落得如此地步。如今我二人只想落個腳,休憩片刻,還請大娘給個方便。」
听他這般溫聲對這老婦說道。曲蓮扶著他,垂了頭便不再言語。
那老婦卻有些警醒,不肯輕易信他二人,便又問道,「是何仇家?我看你二人卻是有些可疑。」
這次不待裴邵竑開口,曲蓮便接了話,她扶著裴邵竑垂眸而立,卻也不看那老婦人,只是聲音便帶著些顫音听著頗有些苦楚,「我與夫君自小便定親,那仇家卻是尋我而來。那家豎子瞧上了我,逼迫我父親將我送與他為妾,我父不肯,卻又迫于仇家勢大,只得草草辦了婚事,讓我與夫君遠走保定府。那仇家尋我不得,便數次逼迫我父,父親年邁不禁折騰終是病倒。我便與夫君返家探望他老人家。夫君本有兄弟護送,誰知那兄弟有事在身,只說是晚兩日便到,誰想這才到宣府,便遇上了仇家。大娘,您就讓我們落落腳,待我查看了夫君傷勢,讓他歇歇,我們立時便走。」
她說著這樣的話,帶著一腔的無助與忐忑,說到最後便抬起眼簾看著那老婦人,眼睫處還微微顫抖,看的那老婦心中不忍。便听她嘆道,「世道不好,你們也是可憐人。罷了,你們進來吧,這小娘子,看著這麼狼狽,還緊顧著你家相公。你這小公子,可不能負了她。」裴邵竑聞言,深深看了曲蓮一眼,再看向那老婦時,臉上便帶了笑,「我愛她如珍如寶,必不負她!」
他本就生的俊俏,一笑起來便惹人喜愛,此時雖然面上狼狽,卻也少了寫殺伐的戾氣,那老婦見了心中也有些歡喜。
曲蓮扶著裴邵竑進了院子,這院子十分寬敞。院中有兩排大架子,上面用竹屜晾曬著些已經半干的藥材。她一眼便看到了其中一位柴胡,心中便歡喜了起來,臉上也帶上了笑。不妨一抬頭便看到裴邵竑正低了頭看她。她面上一緊,便斂了笑,別過臉去。想到方才那席話又覺得臉上有些發燙。
兩人跟著那老婦進了屋子,屋子里有些暗沉,撲面一陣藥材的氣味。那老婦道,「我家老頭子是個藥農,平日里我們便種些藥材為生。老頭子現下去了鎮上送藥,天擦黑前恐怕回不來。你們便在東間歇息吧,我去給你們找兩身干淨衣裳換換。只是,都是些粗布衣衫,小娘子和小公子可不要嫌棄。」
「如此勞煩您,怎敢說嫌棄。」裴邵竑听那老婦如此說道,便溫聲應道,「還請大娘帶我娘子先去換衣吧。」
那老婦一听,臉上笑意更濃,看著裴邵竑滿意的點頭笑了笑。
曲蓮低著頭,先把裴邵竑攙扶到東廂,讓他側躺著,低聲道,「先給你看傷是正經。」裴邵竑立時便瞪了眼道,「快去換衣裳,半身泥水,也不嫌難受。」
曲蓮咬了咬下唇,不再理他,轉身便跟著那笑眯眯的老婦走出東廂。
兩人到了西廂,那老婦便開了個半舊的箱籠,一邊躬身翻著衣裳,一邊笑聲對曲蓮道,「看那小公子一身貴氣,對小娘子卻十分體貼,不枉你待他這般好。」曲蓮聞言,頗有些尷尬,生怕裴邵竑在東間听到這番話。偏那老婦似有些耳背,說話十分大聲。待她拿著兩件衣衫起身,曲蓮便趕緊接了過來,迭聲的對老婦道謝。
曲蓮在西間換了老婦的衣裳,將早已散亂不堪的發髻打開,又跟老婦借了跟木簪,便簡單的挽了個發髻。此時那老婦已端了盆水來,讓曲蓮淨了面。她匆匆擦了把臉,便快步走向東廂,卻瞧見裴邵竑側倚著床頭緊閉雙目,臉色慘白,額間冷汗愈加的密集。便是那佛頭青的衣裳也壓不住漸漸洇出來的血水。
她心里有些發慌,拿著衣裳的手也微微有些顫抖,急步走了過來,伸手便撫上他的額頭。額頭倒是一片冰涼,曲蓮卻不敢大意,他額頭雖冷卻是因為出了許多冷汗,身內的燥熱不見得發散了出來。
感覺到了額頭上溫柔的觸感,裴邵竑緩緩睜開眼,一下子便對上了她有些慌張的目光。便是方才被人追趕之際,她都咬緊了牙關沒有露出半點怯懦,此時卻滿臉惶恐就好像他立時便要死去一般。
「別怕。」他啞著聲說道,「你給我倒杯水,我口干的很。」
曲蓮見他轉醒,心頭稍安,便自東廂的桌上拿了茶杯給他倒了半杯溫水。又服侍著他半起身將水喝下,看他起身喝水都有些喘息,曲蓮心中又擔心了起來。
待他躺回到床上,曲蓮便自顧低頭解他的腰帶。他那時抱著她滾下山頭,此時身上這件束腰直裰也滿是濕冷的泥水。解了腰帶,曲蓮便輕輕扯開他的襟口,一下子便瞧見內里雪白的綾衣上已然紅了一大片。她心頭一跳,抬眼便看向他,卻見他雖白著臉,卻在沖著她笑。
曲蓮無心應付他此時的調笑,便輕聲問道,「把中衣也月兌了,清洗下傷口,我便去問那大娘要些傷藥。這家男人既然是藥農,家中或許會有傷藥。」
裴邵竑見她眉宇間滿是焦急,便也不再與她玩笑,借著她的力便月兌了中衣。那肩頭猙獰的傷痕便露了出來。曲蓮一見便是一愣,「這傷口仿佛不是新傷。」
「不是新傷。」裴邵竑點了點頭道,「兩月前北地一戰受了這肩傷,那蠻子便是沖我而來,在刀上淬了毒。解毒有些遲,便一直沒好利索。方才那人用刀背砍了我一刀,便又裂開了。」
曲蓮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你便是帶著這傷自北地奔波近千里而來?」
裴邵竑勉力笑了笑,正待如往常般逞能,卻看到她眼中難過,一下子有些偃旗息鼓,只溫聲道,「不妨事,你別怕。」
曲蓮見那傷口,兩邊結痂已完全裂開,里面露出粉紅的鮮肉,血水便自那裂開處洇滿了他半個身子。她直覺的心口一跳一跳,趕緊起了身,走出東廂。那老婦此時已經燒了熱水,端著木盆走了過來。曲蓮忙接了她手里的木盆,連連道謝後才返回東廂。
拿著干淨的帕子沾了水,曲蓮便坐在床頭給他擦拭那傷口四周。她低著頭,動作十分輕柔仔細。裴邵竑仰頭看著她,看她抿緊了下唇,那樣子仿佛如臨大敵。只是怕她著惱,便繃著臉靜靜的等著她擦拭完。
足有小半柱香時間,曲蓮才將他的傷口收拾干淨。待直起腰時,只覺的腰間竟有些僵硬。
這藥農家中果然有治傷的藥物,曲蓮跟那老婦討來,便給裴邵竑細細的敷上,這才給他換了干淨的衣衫。只是這家男主人身材仿佛不高,裴邵竑又長手長腳,那粗布短褐穿在他身上看著便極不合身。
此時,那老婦正端著粥盆走了進來,見裴邵竑露著手腕腳腕的樣子,不由撲哧一笑道,「老婆子糊涂,小公子這般人才豈能穿我老頭子的衣衫。你且等等,我家還有幾件女婿的衣裳。他與你身量不差幾許,我拿來與你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