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滿庭 雪滿庭 第062章 若有一日

作者 ︰ 顏竹佳

見有小廝守著門,染萃便想上前去喚那小廝一聲。

誰想著還距他有一丈遠的時候,那小廝便驚醒的抬了頭,一臉的警惕。待見到一臉驚訝的染萃,又見她身後不遠處站著的曲蓮,臉上便帶了笑。十分利落的小跑到曲蓮面前,單膝跪著請安,口中還道,「大女乃女乃怎地來了,可要小的通傳一聲?」

這小廝穿了身藍色的粗布短褐,看著十歲出頭的樣子,頗為白淨俊秀,一雙眼楮十分靈活有神。

曲蓮卻不忙差使他,只讓他起來,溫聲問道,「我瞧著你眼生,你何時來府?叫什麼名字?」

那小廝便裂了嘴笑道,「回大女乃女乃,小的名叫機靈,上月下旬入府。是羅管事買來的,便安排在瑄大人院子里,守個門。」

曲蓮聞言點頭道,「你去通傳吧。」

那小廝行禮後,便小跑的跑進門內。染萃便笑道,「這名字的起的好,還真是個機靈的小子。」曲蓮臉上的笑意便淡了幾分,卻未應聲。染萃見她面色端凝了一些,也不敢再玩笑,只垂了頭跟在她身後。

不過片刻,那小廝便又從院里出來,將雙扇門拉開一扇,道,「大女乃女乃請入內,瑄大人正在院子中。」

曲蓮便點了頭,領著染萃進了院子。

一進院子,便見阿瑄立在院中那株核桃樹下,面沖著院門。見她入內,便露了笑臉,溫聲道,「大女乃女乃可是來瞧畫屏?」

他穿著件石青色的粗布直裰,簪了根黃楊木的簪子,手中還攥著書卷。只站在那株老樹下,那濃密樹蔭漏下了星碎的光影,打在他身上,帶著些滄桑斑駁的模樣。便是這布衣荊釵,也掩不去他自成天生的貴氣。

曲蓮斂了神色,對染萃道,「你去瞧瞧畫屏。」

染萃被這兩人間凝重的氣氛震懾,只唯唯諾諾應了是,便跟著那小廝前往第二進的院子。此時院里,便只剩他二人。

曲蓮微微抬頭,看向那頭頂四方天穹。天空湛藍而無雲,院內安靜的很,只有微風吹過時,枝椏嘩嘩作響之聲。

她轉頭看向阿瑄,看他背手凝視自己,輕聲道,「多年不見,三殿下別來無恙?」話音剛落,便見阿瑄神色微微震動,一雙眸子竟有些許失神。見他這般,曲蓮只低低笑了一聲,「恕曲蓮眼拙,時至今日才想起殿下的模樣。」

阿瑄看她微微垂頭立在一仗之外,那寶藍色的褙子映襯的她面色如雪。

仿佛就是在昨日,也是在這樣一株古樹之下。她依在母親懷中,輕聲啜泣,哽咽間還扭頭偷偷打量著自己。待見自己的目光依舊落在她身上時,便又飛快的扭了頭,將臉埋在母親懷中,任母親如何勸說再不肯抬頭。而他,只呆立在一丈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彌補惹哭她的過錯。

心中陡然銳痛,千言萬語在心中,出口的卻只有一句,「阿姮……」。

曲蓮抬頭看向他,面上淡然無波,只道,「阿姮已經死去九年了,三殿下喚錯了,如今這世上只有曲蓮,沒有阿姮。」

阿瑄恍若未聞,只低頭道,「你那時年歲還小,我沒想到你竟能認出我來。」

曲蓮听他這般說,只道,「不算小了,足夠記住很多事情。」

听她說的冷淡,阿瑄只覺得心中堵著巨石,背在身後的手將那卷書籍捏的已然有些破損,卻不知此時此地此情下,該說些什麼,仿佛千言萬語都顯得那麼不合時宜。到頭來仍只能問道,「這些年,你過的可好?」話一出口,便想起她曾是侯府婢女。從太傅之女淪為灶下之婢,可以說便是自雲端跌落泥沼,他這句「可好」實在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他看著她,怕自她臉上看到淒楚與憤恨。她卻只是灑然一笑道,「如今看來,三殿下恐也曾流落市井。好與不好,殿下還能不明白?」又說道,「今日殿下將我叫來此處,可是有何吩咐?」他院中丫鬟染病,要請大夫,何須特意請了管事前來向她詢問。還在今日這種宴請繁忙之日?不過是借由此讓她來著一趟罷了。

見她似不願提起舊事,阿瑄只得斂了波動的心神,只低聲道,「昨日斥候回報,這幾日戰禍流民已經接近廬陵城,應及時防範。」

曲蓮聞言便蹙了眉頭道,「城外庵堂可有危險?」

阿瑄便點頭應道,「城中巡守已然通告了幾處城外廟宇庵堂,他們自會警惕。只是,周姨娘那處,還是應再派人去以防萬一。」

曲蓮便應道,「我知道了,待今日宴後,我便請翟教頭撥了護衛前去。」頓了頓,又道,「丹青……可是你的人?為何遣她在我身邊?」

阿瑄聞言,臉上便露了一絲笑意,「她確是我手下暗衛。如今世道不安,便是這廬陵城內也不甚安穩,再過些日子,這城里恐怕便要起禍,留她在你身邊,也能有些照應。」又道,「她是經受訓練之人,絕不會生事,你斷可放心。裴湛父子出征之前,世子也曾托我看顧家中,我知他更是擔心于你,便留了丹青在你身側。你大可不必多心。」

曲蓮看著他,他方才那般波動的神色早已掩去,此時又是那個帶著些書生溫潤的阿瑄,便只點了頭,再不言語。

這院落之中,便又沉寂了下來。

阿瑄久久看著她,終是沒有忍住,便又問道,「若是有一日,我能予你天地廣闊,你可還會留在這方寸之間?」

曲蓮抬頭看著他,面上終是露出些戚色,只道,「若是有那一日,我只求殿下為我父翻案,為我族人洗冤,斬佞臣于鬧市,保國祚之安泰。」話音落下,便見染萃自內院轉出,曲蓮便斂了神色,瞥了頭再不去看他。

染萃行至曲蓮身前,行禮道,「大女乃女乃,畫屏身上熱的厲害,還是盡快尋大夫前來吧。」

曲蓮便應了,又對阿瑄道,「她既是病了,又是風寒,便不便留在這里。待大夫來過後,我便遣人將她移出院子,待她病好再將她送回來。」

阿瑄看著她,終是只點了點頭,再沒說什麼。她方才那番話,提了父親,提了族人,提了仇人,提了他,卻獨獨沒有為自己求些什麼。他素昔覺得自己能將人心看透,如今卻覺得她仿佛立于濃霧之中,讓人無法窺探其心。

曲蓮出了院子,便又向崢嶸堂行去。

一路上染萃跟在她身後,似是感受到了與平日不一般的氣氛,少有的閉了嘴只低著頭跟在曲蓮身後。

待到了崢嶸堂,便見徐氏等人已然散了牌局,宋夫人也自客房到了廳內,幾位夫人正說著話兒。見她進了廳堂,徐氏便有些責怪道,「你這會子去了哪里,竟這許久不見人影?」那邊耿夫人便勸道,「少夫人自早上忙到現在,也十分辛苦,你也不要這般苛責。」

幾位夫人听了,便紛紛應是。

徐氏倒也沒有多大火氣,只是責怪了一聲。此時听曲蓮道因外院管事有事來商議,點翠閣的大丫鬟發了熱。又這些夫人們如此說,便也不再責難于曲蓮。只點頭道,「今日你一直忙碌,倒也沒跟夫人們好好見禮,如此便在這跟夫人們說說話吧。」

曲蓮聞言便恭聲應是,在最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便听宋夫人又對徐氏道,「……那武夫子廟便在城外清靈山上,往日我家老爺出門,我都去那里求個平安。這些年,那廟里倒是香火鼎盛,想必是十分靈驗。這次老爺出征,偏生我家昱哥兒供了痘疹娘娘,我便一直沒騰出功夫。這月二十八是吉日,你不如于我同去吧。」

那邊耿夫人听聞,便道,「我索性也無事,那日便同你們一起去吧。」

那邊劉夫人便笑道,「咱們都是家中老爺出征,去求個平安,你去卻是為了哪般?」

耿夫人便道,「我自有求那武夫子的事情,只偏不告訴你。」

劉夫人聞言便掩了嘴直笑,知她是為了家中同是學武的次子求功名,卻也不點破她,只道,「我上月已去過了,且我婆婆今日有些咳喘,便不去了。」

徐氏想了想道,「如此,我便與你們一同前去吧。」

曲蓮見徐氏應了那宋夫人,便遲疑了一下。她想起方才阿瑄所言,心中便有些擔憂。

見她面色有異,徐氏便詢問了一聲。曲蓮便直說道,「听聞最近城外有流民徘徊,此時出城可否安穩?」

听曲蓮這般說,徐氏倒也有些猶疑。此時城外是個什麼景象,她自是不知,只是此時家中只剩婦孺,她確有些擔憂。此時又听那耿夫人道,「這好辦,倒時候讓我家老爺派了城衛護送,便無虞了。」

幾位夫人听了,便紛紛應是,徐氏便也安了心,與幾位夫人定了這月二十八那日前去武夫子廟上香。曲蓮無法,心中只想著那日便要多安排些護衛一路護送才好。

待到過了未時,眾位夫人便紛紛起身要告辭。

那邊裴玉華也將幾位小姐送了出來,這半日下來,幾人倒是十分投契。便是此時,一路上仍說著話。

那宋家小姐還說著,「……這廬陵城的世家小姐們,哪有幾個喜歡她的。倒是些公子哥兒一提起她,兩眼放光。我听說,年前那位趙公子,哦,便是王府趙側妃的弟弟,還去在王爺面前求娶她,被王爺臭罵一頓,連帶著趙側妃都吃了瓜落。如今看來,她竟成了王爺的侍妾,可見早就存了這份心思。」

曲蓮听著,這竟是在說那位陳留郡主。

直到那邊宋夫人重重的咳了一聲,宋晞才恍然住了嘴,便是這般還不忘朝著裴玉華做了個鬼臉。

徐氏親自將幾位夫人送出了府,待回崢嶸堂的路上,便攜了女兒的手溫聲問道,「我見你與那位宋小姐倒是十分投契。」

裴玉華便笑道,「晞姐兒是個直爽的性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確然投女兒的脾氣,女兒也很喜歡她。」徐氏聞言,臉上的笑容更大了起來。裴玉華見了倒是有些不解。

跟在二人身後的曲蓮心中自是明白,徐氏怕還是惦記著宋家的那位公子宋 ,想著這門姻緣。又想到那日陳松前來,自己倒是詢問了幾句那位宋公子的人品相貌,听他說來,那位宋公子倒也有幾分人才。

一路行至內院,徐氏便讓曲蓮與裴玉華自回院子,自己便扶了方媽媽的手回了崢嶸堂。

天氣日漸變暖,人也開始變得有些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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