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內屋,曲蓮環顧了下四周,瞧著這人家頗有些家徒四壁的模樣。婦人的粗布褙子上摞著許多補丁,少年身上的短褐更是短了一大塊,露出了長長的一截手腕和腳腕。
那婦人將曲蓮和丹青安置在西廂房內,又讓那少年端過來一盞油燈。
借著那昏暗的燈火,曲蓮看著這僅有一桌一椅的屋子。
依牆處用兩塊碎裂的缸底打著一塊長木板,便充當了床鋪。
婦人又從東廂中拿出一條薄褥搭在了木板上,這才示意那男孩子將丹青放在上面。男孩猶疑了一下,方照著婦人的話去做,將丹青放在那床上。
曲蓮身上發軟,只在那椅子上坐了下來,朝那婦人勉強笑了笑道,「多謝嫂子收留,我們只歇一晚,絕不多打擾。」
那婦人見曲蓮這般說,只懦懦的應了一聲,臉上還帶出些悔意。
曲蓮心知她必是心中畏懼,只是此時也顧不上這些。只央那婦人尋了件干淨的衣裳,給丹青換了,又將那瓷瓶中的藥丸用桌上的涼茶化開,給她服了下去。見她呼吸漸漸穩了下來,這才又看向那婦人溫聲道,「這位嫂子,我夫家是廬陵城大戶,若我主僕二人能返回家中,必定重重相謝。」那婦人听曲蓮這般說道,臉上才露了幾分安定,點了點頭道,「夫人可用過晚飯?」一邊又指使那少年道,「去將埋著的薯瓜揀出來。」
少年也不吭聲,轉身便出了廂房,不多時便端著個破了口的瓷碗,里面放著三個拳頭大的紅薯。
婦人便道,「沒什麼好東西,夫人將就著填填肚子吧。」
曲蓮聞言便感激一笑,只從瓷碗中取了一個紅薯,掰了開來,小口的吃著。見那婦人在桌邊坐下,便說起話來。
這才知道,此處竟已出了廬陵,到了汲縣,細細算來已經距離廬陵有百里之遙。
這竟是個軍戶人家,婦人的丈夫被廬陵王征了兵丁,此時正在北直隸外打仗。家里沒了依靠,此時只剩個半大的孩子,日子自是過的十分清苦。曲蓮身上此時也沒什麼錢財,出府時本也沒戴多少首飾,被擄後一路在馬背上顛簸,發髻里便只剩那支金簪,此時也被她用來戳了賊人。此時見那婦人與少年都有些面色饑黃,心中倒十分不忍。
這一夜,曲蓮便伏在桌上睡了一夜。
清晨院外傳來雞鳴聲時,她一個激靈的驚醒了過來。抬眼望去,那半支著的窗欞外已經透了些晨光,想起受傷的丹青,她便忙起身走到床前查看。卻見丹青面色潮紅,呼吸急促,顯然不是很好。
伸手模了模丹青的額頭,果然十分燙手。胸口雖然不再流血,可這發熱一樣會要人性命。
曲蓮忙尋了那此時已在院外剁菜喂雞的婦人,想問她家中可有去熱的草藥。只可惜,這家到底清貧,平日自己都不敢有個頭疼腦熱的,又怎會存下藥物。曲蓮聞言,心中便焦急了起來,又問她附近可有醫館。
這一回那婦人倒是點了頭,遲疑道,「往南二十里便是鎮子。」又道,「只是那鎮子只有一家醫館,診金……診金可貴的很。」曲蓮心中一沉,又想著此時若返回廬陵,恐丹青便要丟了一條小命。無奈之下,便只得先帶著丹青去往鎮上救治。她想了想,便用身上的緙絲褙子跟那婦人換了件粗布印染著青花的襖子,要帶著丹青去鎮上。
幸而這婦人家中還有個半舊的獨輪木車,那婦人得了曲蓮的衣裳,便又讓那半大孩子推車載著此時已經半昏半醒的丹青,帶著曲蓮去了鎮子。
三人直走到晌午,才到了鎮子。
曲蓮打量了,見路邊來往的皆是些小商小販,便知這不過是個小鎮子,心中倒安定了許多。
那醫館便在不遠處,三人便朝著醫館走去。一路上,丹青還數次硬撐著起來做了暗記。她此時本就十分虛弱,這番動彈下來,已是完全昏迷不省人事。
那醫館頗有些冷清,此時只有一個掌櫃坐在台前打著瞌睡,見進來兩人,還推著個半死不活的小姑娘,立時起了身,上前來詢問。又見那小姑娘燒的滿臉通紅,便知她到了緊要的關頭。還未等曲蓮開口,便伸了一只手道,「五兩銀子!」
曲蓮還未開口,那少年倒先嚷了出來,「五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那銀樓?我們不過是治個外傷去個熱,便這許多銀子麼?」
那掌櫃聞言便冷笑了起來,「這丫頭眼瞅著不過幾個時辰的事了?一條命還不值五兩銀子嗎?」
曲蓮不欲與他爭辯,只低聲求他可否先救人,診金日後自會十倍百倍奉上。只那掌櫃斷然不信,說什麼都不願松口。曲蓮無法,她如今身上沒半點銀錢,又無半點飾物,確然拿不出這五兩銀子。便是不與那婦人換了衣裳,難道還能當了衣裳?便是那褙子是緙絲的料子,她一路上劃破了那許多口子,恐怕也斷然值不了五兩銀子。
此時心中便有些焦急,仿若當年的孤苦無依便又涌上心頭。
陳氏夫婦當年離世之時,她也是這般無依,沒有銀子付診金,只得將自己賣了,卻仍未將那夫婦二人救回。她那時只覺的天意如此,全然不憐她年幼失親,又讓她失去養父母。那種惶惶的蕭索便又在心間慢慢充斥。
「夫人……」
見那少年怯生生的拉著她的衣袖,抬眼望著她。
心頭便一下子清明了許多,如今比以前不是大好了嗎?不過是過了幾天富貴的日子,便忘了曾經遭受的磨難嗎?
曲蓮笑了笑,對那孩子道,「你且在這里幫我守著她,我立時便回來,可好?」
那少年十分懂事,見她這般說,便點了點頭。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曲蓮就返回了醫館,手里便有了一個裝著五十兩銀子的錢袋。那當鋪掌櫃眼尖的很,見她孤身前來當物,便知她著急用銀子,便狠狠的壓了價錢。曲蓮只為一時之急,倒也不在意是五十兩還是五百兩,並未與他還價,便接了銀子,只將那枚雕著山巒的玉佩交在他手中,且又細細囑咐,幾日內便立時來取,這才出了當鋪。
醫館掌櫃接了五兩銀子的診金,便立時命幾個半大的小子,將丹青抬進了內室診治。此時他早已換了一副笑臉道,「小娘子可有落腳之處?你那小丫頭一日兩日可治不好,傷口大得很那。」
曲蓮見他這般市儈,也不與他計較,只問道,「醫館可有住處?」丹青身體如今這般,自是不能動來動去,況她已留下暗記,如今這形勢,與其自己亂跑,還不如等著人來相救。
「住處自然是有的。」那掌櫃聞言便是一笑,眯了狹長的眼楮,捋著胡須道,「一日也是五兩銀子。」
曲蓮聞言只點了點頭,道,「如此,我們就先住一日。」
她轉臉便見那少年驚訝的張大了嘴,仿若不明白這個方才還身無分文的夫人此時怎就如此財大氣粗。他還穿著那身打滿了補丁、短小了許多的短褐,腳上蹬著一雙破爛不堪的草鞋,看的人心里十分酸澀。曲蓮領著他走到避人處,方自袖口中模出五兩銀子放在他手心之中,溫聲對他道,「我現在也沒有多少銀子給你,你且拿著這些快些回家吧,別讓你娘擔憂。」頓了頓又道,「過些日子,我定讓家人答謝你們。」
那少年顯是從未見過這麼多銀錢,慌得仿佛那銀子咬手一般便要還給曲蓮,口中還道,「哪里能要您這麼多銀子……」
曲蓮將他推搪的手又推了回去,低聲道,「快別這般拉扯了,你家中這般情形,這些銀子留著還能救個一時之急。」又道,「滴水之恩,還要報以涌泉,何況你母子二人救了我們性命。回家後好好照顧你娘,等著你爹回家,可好?」
那少年這般才再不推搪,只一雙眼楮中便含了淚,見曲蓮溫笑著看他,便有些紅了臉只用那短了一截的袖子胡亂的擦了臉,便推著那獨輪車離了醫館。
曲蓮心中剛松了口氣,又想起了丹青,便又懸了心。那掌櫃此時倒有些眼色,笑眯眯的指了一個小子帶著曲蓮去了後院。
這醫館診金高昂,所以十分冷清,只是診治手段卻也有些門道。曲蓮到了後院,見丹青已經躺在屋中,身上已然退了衣衫,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子正在給她敷藥,旁邊還立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大夫。
見雇主到了,那中年大夫只點了點頭,傲聲道,「沒什麼大礙,等服了藥,就能散了熱。只身上這傷,恐怕要養個幾日,三五日的功夫吧,每日換一次藥。」曲蓮見他說得篤定,又見炕上的丹青臉色已好轉許多,又見那小子敷藥裹傷十分的麻利,心中終是安穩了幾分。
只這醫館雖然提供住宿,卻不管三餐。
到了晚間,曲蓮便只得再出門去買些飯食,好在這鎮子上街路兩邊倒是有些食肆,又見丹青已然退了燒,雖然還未轉醒,睡得還算安穩,這才獨自出了那醫館。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街上早不如晌午時熱鬧。
晌午時還在兩邊擺攤的商販們此時大多已經收拾了攤子離開鎮子,此時還留著的便是些出來擺賣小食的攤子。曲蓮在街上低頭走著,正想著該給丹青尋些粥食,恰身邊的食攤上一個年輕的婦人掀開了蒸籠,一屜還冒著白氣的包子便露了出來。
她立時便覺得饑餓起來,這才想起,便從昨日起到如今,她也不過只用了一個小小的紅薯而已。
正想著先買兩個包子充饑,人已走到那食攤跟前,卻听到身後遠處傳來的馬蹄聲。
堅硬的馬蹄急促的踏在同樣堅硬的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踏踏」聲。曲蓮心中一驚,便回頭望去。
便見一人騎著高頭的青驄馬迎面而來,帶著一身落日的余暉。
不及思量,那人便已行至跟前。
那擺攤的婦人早已驚呼出聲,曲蓮這才回過神來。
那騎在馬上,目光緊緊釘在她身上的男子,竟正是裴邵竑!
作者有話要說︰世子回來了……
我累死了……大家的評論明日回復,先去睡覺了,祝大家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