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穩穩的自角門駛出,一會兒便轉出了四條胡同。
曲蓮這才有些擔憂的說道︰「就這麼出來了?若是夫人來尋……」
裴邵竑仍半倚在車壁處,還在腰後墊了個小小的軟墊,整個人都有些懶洋洋的。見曲蓮面上有憂色,便笑道,「不說靖哥兒有些發熱嗎?你放心,母親今晚沒空理會你我。」一邊說著,又從身側模出了一個油紙包遞給了曲蓮,道,「這是璧迎樓的雪菜包子,你先墊墊。」
曲蓮接過那油紙包,打開後里面便是兩個雪白的包子,都有拳頭大。
她便將那油紙包撕了開來,包了一個遞給裴邵竑。
裴邵竑笑了笑,便接了過來,吃了起來。他三兩口便將一個包子吞下了肚子,又見曲蓮吃的斯文,便笑問道,「好吃麼?」
曲蓮吃著包子,自是不能開口,只點了點頭。
便又听他道,「這璧迎樓雖不是什麼有名望的老字號,早膳小食卻做得不錯。前些年我每日去往西山大營的校場,便會在那里用早膳,足有四五年的時候。」
曲蓮慢慢的吃著,听他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心中卻為他有些心酸。
堂堂霸陵侯府的嫡長子,這般上進每日早起前往校場,卻無人準備早膳,只得每日在酒樓用幾個包子。想著那時他不過也只十三四歲,卻能如此堅持這麼些年。
吃了包子,曲蓮淨了手,又在車廂角落的格子里取了水壺和杯子,先給裴邵竑倒了一杯,這才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的喝了。
四條胡同與荷花里那邊隔了大半個京城,待到了地方,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馬車停在了一個小胡同里,裴邵竑便率先下了車,又把曲蓮給扶了下來。
曲蓮下了車,一眼瞧見陳松與翟庭玉正站在胡同口,便有些訝異。
「他們也在這里?」她看向裴邵竑。
裴邵竑點頭道,「我就是听他倆說要出來看燈,才興起了這念頭。」一邊說著,二人朝著胡同口走去。
陳松見姐姐果真出了府,面上興奮起來,小跑著到了曲蓮身前,手里還舉著根冰糖葫蘆,「阿姐,給你的!姐夫說今晚帶你出來,我還不信呢。如今看來,姐夫果然是個守信的。」
曲蓮沒接那糖葫蘆,倒是驚訝的瞪大了一雙杏眼。
陳松自到了裴府,便因第一日的事情,跟裴家人都有些不對付,所以他一直跟著翟向住在外院的護衛院子里,並不跟曲蓮一起住在內院。
她還記得當初陳松第一回見到裴邵竑時,便是一張見到仇人時的面孔。即便是後來和緩了些,卻也仍舊有些別扭,幾時見他這般殷勤。
陳松見姐姐這般,自是明白她在想些什麼。
如今這孩子跟著翟庭玉相處多了,也少了些以前的拘謹多了幾分灑然。見曲蓮並不接那糖葫蘆,他只嘿嘿一笑,又看向裴邵竑。
裴邵竑笑眯眯對他道,「你們去玩吧,記得亥時前要回去!」
見陳松小跑著跟著翟庭玉消失在胡同口,曲蓮才嘆道,「這一年他長大了許多,如今瞧著竟像個大人一般。」又看向裴邵竑,見他背手走在自己身側,便問道,「你到底如何降服了他?這孩子自小就是個倔強的,又一根筋的性子。」
裴邵竑听了,卻不答她,只挑了眉背著手走到了她身前。
曲蓮見他這般得意,也不再問,只跟在身後,向前走著。
出了胡同兒,眼前便開闊起來。
不過數十步的距離,竟像是隔開了兩個天地一般,身後寂靜而暗沉,眼前卻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一般。
這便是京城中的夜像,四通八達的街道上,滿是來往的人群。
街道兩邊如今掛滿了各式的花燈,更有借此時機出來擺攤的商販們,或是擺賣些首飾器物,或是擺幾條長凳、販賣些小食。
曲蓮停了腳步,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繁華熱鬧仿佛讓她望而生畏。
裴邵竑覺察出了她的異狀,也停了腳步,轉身看著她。
見她面上倒沒什麼不妥,只認真的看著眼前一切。他回頭看看街上人群,又看了看她,只覺得這琳瑯的繁華更襯托的她萬般寂寥。
他心中莫名不喜這般景象,毫不猶豫的便朝著她伸出了手。
曲蓮愣了愣,轉了眼看著他。
他穿著件她親手做的半舊不新的寶藍色夾層道袍,以滿目繁華為背景長身玉立,朝著她伸出了手。仿佛只要將手放在那掌心之中,他就會將她帶出這一世的孤寂與悲慘。
手,不自覺得便伸了過去。
恰好一個手臂的距離,她的小手便放在了他的大手之中,立時便被攥住。自那掌心中傳出的溫度,讓她不自覺得便打了個寒顫。
感覺到她的顫抖,裴邵竑一步便跨到她身前,將她另一只手也握在了掌心之中,關切的詢問,「可是覺得冷?」
曲蓮搖了搖頭,對他燦然一笑。
他怔了怔,只盯著她發愣。
裴邵竑從未見到她這般笑容,便是身後那片陰沉晦暗都被照亮一般。
哪怕是從未認識她,也能感覺到那笑容發自心腑,半點不是作態。那笑容感染了他,嘴角不覺間便翹了起來,頭低的幾乎要踫觸到她的發髻,低聲道,「這麼歡喜?」
曲蓮「嗯」了聲,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走了一步,卻發覺他身形未動,又回頭一笑,「不過去麼?」
自廬陵初見,她便如那池中芙蕖,雖嫻靜溫柔,骨子里卻透著滿身的清淨少情。整人如同那深不見底的幽潭一般,讓靠近她身邊的人不自覺的便感覺寧靜舒朗。
不過兩日,他便覺自己深陷在她那雙沉靜雙眸之中。
可這會兒,她卻如同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仿佛那幽潭澄澈了起來,澄澈的能見到潭底。他不知道,面前這朵芙蕖,也能變成一枝嬌杏……
心底猛的動了動,他猛的攥緊了她的手,朝著那片繁華走去。
兩人走在路上,曲蓮一路瞧著街邊的小攤販,便是一支木釵都能引起她的注意。不覺間,便行至一棟酒樓之前。
那酒樓今晚掛滿了花燈,更是在門前支了攤子,掛滿了各式的花燈,填了燈謎,引得路人駐足停留。
兩個小二打扮的小子站在兩側,不停的吆喝著,曲蓮听了听,仿佛是若能猜出燈謎,不僅能拿走那花燈,還能贏得一小壇酒樓自釀的金華酒。
曲蓮站在那攤子一側,仰了頭瞧著那些花燈。
一眼便見著其中一個走馬燈。
那盞燈不似尋常那般大小,為了方便提拿,只做了半尺見方的大小。卻是用檀香木作了框架,四角還包了銅腳,十分的精致可愛。四面畫了騎馬的武將,隨著燈緩緩的轉動,那馬上的人兒似是活了一般栩栩如生。可見這做燈的師傅實是用了一番心思。
裴邵竑見她目不轉楮的盯著那盞燈,便問道,「可是看上那盞走馬燈。」
曲蓮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些赧然的笑了笑,嘴角那小小的梨渦還抖動了一下,看的他心底也跟著動了動。
他只覺得腦袋蒙了蒙,便覺此時她便是要那天上的月亮,他也會尋了梯子去給她摘了來。立時便對那不遠處的小二道,「那位小哥,你們掛著的那盞走馬燈可賣?多少銀子?」
那小二听了,便笑嘻嘻的走了過來,對著二人打了個揖,待直了身便道,「對不住二位客官,咱們店里的花燈今日可不是擺出來賺銀子的。您瞧見沒?這里的花燈上都掛著一個牌號,每個牌號對著一簾燈謎,只要能答出這燈謎,自是能拿走這花燈。」
曲蓮聞言便仔細瞧了瞧那花燈,果見那走馬燈下掛著一個小小的木牌,上面篆了一個「一」字。
還未開口,那小二便又道,「您二位瞧上的,便是今日的天字一號燈,那燈謎自是最難的。還有一樣,這盞燈是那卓秀才的心頭愛,不但要答出燈謎,還得親筆寫下來,若是那字不能讓他滿意,他定是不允。」
裴邵竑听了便有些猶豫,只道,「怎這般麻煩?你們這開門迎客,豈還有這許多條件。」不覺間,便露了幾分威嚴之氣。那小二瞧他肅了面容,心中便是一顫,又見他雖穿著件半舊的道袍,那通身的氣派卻不似平常人,心下便有些打鼓。
如此想來,便顛顛兒的向那攤子正中跑去。
那花燈的攤子正中擺了一張條案,上面擺了筆墨紙硯等物件,更有一卷卷標了號的宣紙,想來便是那花燈上對號的燈謎。
條案後站了一個穿著青布直裰的書生,瞧著二十四五的模樣,此時正蹙著眉頭打量著站在案前的幾個年輕人。
那案前是三男兩女,年紀都在十四五歲上下,衣著華麗,身後還站著幾個丫鬟小廝,顯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們。只是這少爺們倒罷了,年輕的閨秀這般出門倒是十分少見。
裴邵竑心念著那盞走馬燈,便率先向那書生走去,曲蓮便跟在了他身後。
方行到案前,便听那其中一個少女道,「大表哥,你不是跟著你姑父陳大人在陳家族學念書呢嗎?怎麼區區一個燈謎上的對子便難住了你?」
那被稱作大表哥的少年便漲紅了一張臉,對那少女嚷嚷道,「我再不濟,也比那陳瀾強多了。你沒見他早就沒影了,就是怕這些文文道道的東西。」
曲蓮正想著,不意裴邵竑已經向那書生道,「這位兄台,請將那一號燈的謎題拿來。」
那書生正被那幾個少男少女嚷的心煩意亂,此時听到裴邵竑這般道,便斜睇了他一眼,只用下巴指了指此時放在那幾人面前的一張白紙,哼道,「便是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