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有一炷香時候,那宮人返回了內殿。行至石善蘊跟前,瞥了一眼曲蓮,這才俯身在石善蘊耳側一陣低語。
「娘娘,齊貴回來了,皇上似是並無召見之意。」
石善蘊聞言微訝,坐在不遠處的曲蓮,便對那宮人道,「去把齊貴叫進來,讓他說清楚。」
宮人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便有一個著了青色宮衣的小內侍垂著頭快步走了進來。
待行至兩人身前跪了下來。
石善蘊對他道,「你見到了姚丙安?是怎麼說的?你且細細于我說來。」
「是。奴婢先去了回事處,自回事處太監那里知曉了姚公公現正在御書房伺候。奴婢便去了御書房,請了姚公公殿外說話。奴婢便對姚公公說,‘裴府來宮中謝恩,皇上有功夫見一面?’姚公公問了奴婢是何人,奴婢如實答了。姚公公進了御書房不到半刻鐘時候便出來了,說皇上的意思是,現下正與幾位將軍商議戰事,恐不得閑,便不見了。」
這名叫齊貴的小內侍,年紀雖只有十二三歲,卻口齒伶俐,幾句話說的十分清楚。
石善蘊揮手讓他退了下去,便瞧向曲蓮,想看看她臉上神色。
瞧著她面上卻並無惱怒或是失望之色,石善蘊拿不準她心中所想,至于皇帝是怎麼想的,石善蘊就更拿不準了。
不過,石善蘊向來明白自己不是個伶俐的,自小便學會了吃一塹長一智。大婚以來,她與皇帝最大的矛盾便是因眼前這女子而起,在面對這女子時,她便在心中一再提醒自個兒要小心再小心。
思及此處,她臉上露了個溫和的笑容,道,「既是這般,裴夫人您還是回去吧。皇上那里,我自會與他提及。」
曲蓮淡笑了一下,道,「娘娘,臣妾今日進宮,確有要緊的事情求見皇上。臣妾不瞞娘娘,自是與我蕭家牽連之事。皇上此時有戰事要議,臣妾便等著。」
她語氣平淡帶著些無奈,卻分明能听出其中的強硬。
石善蘊听了,點點頭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在我這里的偏殿等候吧。成國公府的酈夫人今日也遞了牌子,這會恐是要到了。」
曲蓮听了自是起了身,石善蘊又著了一名宮人隨行伺候著,她便出了內殿,朝著坤寧宮的偏殿行去。
轉眼到了午時,成國公夫人也離了大殿,石善蘊心中一直惦記著曲蓮,便著了宮人前去瞧瞧。宮人一刻鐘後便返了回來,說是仍舊等著,面上似瞧著有些倦意。
石善蘊想到曲蓮如今有著身孕,又是要緊的頭三個月內,心中便有些忐忑。若是在坤寧宮內出了岔子,想必皇帝那里又要動怒。這一次,皇帝算是給自己出了一個難題。
她心中煩亂,只得囑咐宮人去尋了御醫在一旁候著。
直到過了申時,皇帝那里仍舊沒有動靜,才有宮人來報,說是曲蓮來請辭離宮。
石善蘊終是松了口氣,也未讓她進來正殿,直接派了坤寧宮的內侍將她送到了宮門處,這才算是了結了今日之事。
曲蓮隨著坤寧宮內侍到了宮門處,門外禁軍見是坤寧宮內侍,便也未有多問,便將曲蓮放出宮。
見她出了宮,遠遠等在宮外的丹青便急步趕了過來,上手扶住了曲蓮,忙問道,「大女乃女乃還好?」
曲蓮面上泛白,冷冷笑了笑,「有什麼好不好的。」
見丹青一梗,曲蓮便又問道,「如今我只問你一句話,你且如實回答我。」
丹青見她面色端凝,自是肅然答道,「大女乃女乃請問,丹青自是如實回答。」
「如今你能在宮中行走?是能見到皇上?」曲蓮盯著她的眼楮,緊緊扶著她的手,五指仿若要扣進她的手臂之中。
丹青面上一凜,抬臉瞧著曲蓮,抿了抿下唇才道,「大女乃女乃,恕奴婢僭越勸您一句,皇上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便是有往日的情分,如今他畢竟已是九五之尊。」
曲蓮瞧著她冷笑了下,「難道我竟不知他現在什麼身份地位?你不用想那些,只需對我說實話。能?或是不能?」
丹青听了,知她向來有了主意難以輕易更改,如此這般只得頷首,「白日里不得入宮,但奴婢還有暗衛行走的腰牌。當日皇上本要收走,只因奴婢在大女乃女乃身邊伺候,皇上便將此腰牌留給了奴婢,若是大女乃女乃有急事奴婢也憑借這腰牌入內。」
曲蓮頷首,復又看著她笑了笑,道,「那你便替我傳個話吧,我本想著自己去說,皇帝既然避著我,想必是不願見我。你便這般說……」
天色已然有些暗淡,丹青的面龐上也浮現出濃重的憂慮,曲蓮瞧著她,最後只說了一句,「這件事做完,你便還是留在宮中吧。我也用不上你了,若是還跟著我,皇上自會拿你動手。莫大那里,我已經另尋了人給他換了地方,你也不用再去了。你也找不到了。」
一番話說完,曲蓮便轉身向著遠處暮色之中那孤零零的馬車行去。
只留丹青一人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坤寧宮內在夜燈初上之際,終于又迎來了皇帝的駕臨。
自上一回帝後出了齷齪,皇帝便再未前來,宮中已有了些風言風語。說是這宮中雖未有其他後妃,但還有個婕妤呢……只不過皇帝也極少前往綠蕪宮罷了,否則這話頭便更加紛紜起來。
石善蘊一刻鐘前便接到了信兒,心里自是萬分的雀躍。只想著,今日善待那裴府的世子夫人果然是對的,皇帝雖未見她想是有自己的考量。
如此想來,皇帝對著那蕭氏也不見得就是有那種心思,許是母親說的對,蕭家總歸是因著敬端皇帝一家才遭了那種大難,皇帝此時補償厚待些也是出于情分。
符瑄身邊只帶著一個內侍,走進了坤寧宮的內殿。
一進內殿,便見皇後石善蘊帶著一干宮人跪在殿內迎候。他原本陰沉著的臉終是和緩了幾分,行至皇後身邊親手將她扶了起來。
石善蘊跪在殿內心中正忐忑,不妨眼前出現一角明黃色的衣角,緊接著一個強有力的手臂便將她自地上拉了起來。她有些惶然的抬了頭,便見皇帝面色淡淡的,卻不似上一次那般滿面怒容,心中便安定了幾分。
符瑄安撫了皇後幾句,便讓這滿殿的宮人都起了身。
坤寧宮的宮人們見帝後和睦了幾分,心中自也是輕松了一些,卻也不敢放肆,皆低眉垂首各自去做自己的差事。
晚膳便也擺在了內殿之中。
兩人用了晚膳,石善蘊便有些忐忑的詢問皇帝今日歇在何處。
符瑄听聞皇後這般小心翼翼的詢問,面上露出幾分淡笑,只是眉宇之間也有著深深的疲憊,「朕已經兩日沒好好歇著了。今日用了晚膳,便覺得身上乏累,便在皇後這里歇歇吧。」說罷自是朝著淨房而去,石善蘊自也跟著去了伺候。
這幾日皇帝接連在御書房之中召見大臣,石善蘊也是知道的。听這意思,皇帝今晚也是想好好歇歇,恐怕是難有歡愛。她心中雖然隱隱失望,但皇帝畢竟又來了坤寧宮,總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來日方長,總有法子讓皇帝忘記以前的嫌隙,重新如大婚之後那般和睦。
坤寧宮寢殿的床榻上還掛著喜慶的紅帷帳,符瑄穿著中衣躺在內側。他如以往一般,枕著一手,另一手自然的放在腰上。閉著眼楮,呼吸綿長,似已然睡著。
石善蘊出了淨房,瞧著他這般,只得輕手輕腳的行至床榻邊,剛在外側躺下,便听到符瑄低聲道,「今日情形,你且說來我听听。」許是因為困倦,他的聲音有些嘶啞,石善蘊怔了怔才意識到,他是在問何事。
腦海中快速想了一遍今日之事,石善蘊覺得自個兒並沒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便柔聲道,「今日霸陵侯府的世子夫人進宮來向臣妾謝恩,說是因著她娘家的事情要謝皇上的恩典。臣妾想著,皇上這般看重那位故去的蕭大人,便著了齊貴兒去了趟御書房。不想皇上正忙著,臣妾便也如實對她說了。」
符瑄听了,只問道,「她瞧著精神好?」
石善蘊便道,「裴夫人瞧著面色有些白,怕是因著身孕。她巳時便到了,想是辰末便離了府。臣妾听母親說起過,這懷著身孕的女子晨間最是難受。只在家中歪著都會覺得氣悶反胃,何況她又坐了這麼久的車馬。臣妾瞧她面色不太好,便著了白姑姑帶著她去了偏殿,好生伺候著,又尋了御醫在一邊候著。她未時出了宮,應是妥當無礙的。」
石善蘊絮絮的說著,待說完這番話,卻並未得到回應,她扭頭一看,便瞧見符瑄閉著雙目,呼吸綿長,已然睡沉了。
瞧著他英俊的睡顏,石善蘊臉上不覺有些泛紅,深深的又看了幾眼,這才扯了帷帳閉眼睡去。
不知道到了何時,石善蘊在黑暗之中醒了過來。她有些口渴,正想著起身喝口溫茶,卻驀地覺身邊似空無一人。她急急扭頭看去,原本在身邊沉睡的符瑄果然沒了身影。
正有些惶然,卻瞧見他站在內殿的窗邊,也未披件衣裳,只著了中衣。自那半開的窗欞處,一動不動的看著窗外。
此時雖是仲春,夜間卻仍有些寒涼。
石善蘊正想著起身為他披件外衫,卻瞧見窗外一閃而過一個身影,她嚇了一跳險些尖叫出聲。卻听符瑄沉聲對著窗外道,「什麼事?」
窗外便有一人應道,「皇上,丹青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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