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登記處的中年大媽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這對小夫妻,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年輕人,你們真的想清楚了嗎?要不要回去再考慮考慮?」男的帥女的靚,穿著打扮也很講究。這麼好的一對金童玉女,離了多可惜。關鍵是這兩人看對方時眼楮里都沒有噴火,完全不是那種打得死去活來非離不可的類型。
嚴幼微扯了扯嘴角,把結婚證往大媽面前一推︰「您就蓋章吧,我們都想清楚了。」
按規定工作人員得在這結婚證上蓋上「雙方離婚證件失效」字樣的印章,再給他們一人發一張離婚證,這婚才算是真的離成了。
大媽拿著印章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她又去看站著的那個男的。個子高挑面容堅毅,尤其是那個下巴,透著一股子果敢堅韌的氣質。一件長款的黑色毛呢大衣,里面是考究的西裝領帶,一看就是社會成功人士。
「小伙子啊,娶個老婆不容易,後方安定了才能干好工作。你不再考慮考慮?萬一以後要復婚還得再辦證,多麻煩。」
曾子牧從頭至尾都是一個表情,淡然、疏離,情緒異常平靜。他沖大媽點頭道︰「我們已經想好了,這輩子也不可能復合了,請您蓋章吧。」
大媽覺得這男人說話有一股壓迫感,像是做慣了領導習慣于發號施令。同樣一句話從他嘴里說出來,讓人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似乎只有乖乖听從了。
于是在又一聲嘆息中,嚴幼微和曾子牧的結婚證上蓋上了印章,正式宣布作廢。他們兩人領著這作廢的結婚證走出民政局的大門時,口袋里還各多了一張離婚證。
十二月的S市冷得夠嗆,嚴幼微站在高大的建築前轉身看最後一眼的時候,嘴里呵出的白霧全都擋在了眼前。她到底也沒看清民政局長的什麼樣,只匆匆一瞥後就準備下台階。
曾子牧在旁邊問她︰「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夫妻做不成也不用做仇人,我們還是朋友,跟小時候沒變化。」
嚴幼微終于笑了︰「我們當然是朋友。其實我們要是一直做朋友該多好,這才是我們之間最好最和諧的關系。」
她說到這里主動伸出手來,曾子牧立馬抬手握住,兩人互相望著對方,幾乎異口同聲道︰「保重。」
然後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慢慢融入人群,從這一刻起就各自開始了新的生活。
嚴幼微走出一百多米後伸手攔了輛的士,人剛坐進去就長長呼了口氣。她其實並不介意坐曾子牧的車,可剛剛在民政局的時候她就不太舒服,總有一種惡心想吐的感覺。萬一在人家車上干嘔起來,對方以為她故意惡心人怎麼辦?
她失笑著搖搖頭,跟司機報了個地址就閉目養神起來。也不知是今天路況不好總停車,還是車里暖氣打得太足,嚴幼微坐了十來分鐘後,整個人就心慌氣短呼吸不暢,胃里翻江倒海地惡心。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在,在師傅一個急剎車時捂住嘴大聲地干嘔了一記。
這聲音實在有些大,害得她立馬臉紅起來。司機師傅倒是個實在人,非但沒生氣反倒跟她開起了玩笑︰「小姑娘你這是打哪兒來啊?剛才那地兒離民政局不遠吧。你是去領證的?你那另一半呢?怎麼也不送你回家。太不體貼了,回頭孩子生出來可得讓他好好出點力。」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司機無意的調侃卻撥動了嚴幼微的心弦。懷孕這件事情對她來說實在太荒唐了。過去的幾年里她曾無數次的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可都在某人冷冰冰的眼神里打消了念頭。對曾子牧來說,她嚴幼微不配生下曾家的孩子。現在他們兩個離婚了,難道這孩子反倒要來湊熱鬧了?
她在心里默默算著自己的日子,一算嚇一跳。她的例假竟然已經推遲近二十天了。前些日子一直忙著離婚的事情,心情太糟糕她完全沒留意這個事兒。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她卻突然意識到老天爺可能送了她一件遲到的禮物。
嚴幼微當即立斷,讓司機送她去最近的大醫院。當然她不會跟個陌生人說懷孕的事情,只說自己吃壞了東西要去打針。
到了醫院後她掛號排隊見醫生,把自己的情況一一都給說了。醫生一听說她有嘔吐跡象,而且例假時間推遲了那麼久,立即就安排她抽血檢察。
大約一個小時後,嚴幼微拿到了血液報告。當她遞到醫生面前時,對方只看了一眼,就立馬抬頭沖她微笑道︰「恭喜你嚴小姐,你懷孕了。根據你最後一次月經來的時間,你月復中的胎兒已經快滿七周了。」
三年後
嚴幼微從公車上下來,拎著包攏了攏大衣領子就進了幼兒園的大門。
這會兒正是放學時間,小朋友三三兩兩地從里面出來,各自奔向父母的懷抱。她看見陽陽的班主任秦老師就站在不遠處,于是就上前打招呼。
秦老師一見她就笑,轉身招呼道︰「陽陽過來,你媽媽來了。咦,陽陽?陽陽人呢?」
順著秦老師的方向望去,嚴幼微沒有看到自己的兒子。這很不合常理。才兩歲多的兒子最粘她,每天幼兒園一放學必定早早沖出來等在門口,見到自己立馬就會撲進她懷里。可今天她都進門了,也沒見到孩子的蹤影。
「陽陽走了。」旁邊一個看上去略大一些的孩子插嘴道。
他這麼一說,周圍還有幾個小朋友也點頭附和。嚴幼微回頭一看,挑了其中一個最大的問道︰「小朋友,你們看到陽陽去哪了嗎?」
那孩子已經快四歲了,口齒已比較清楚。他抬手指了指大門外︰「那邊。陽陽跟一個老女乃女乃走了,就剛才。」
老女乃女乃?嚴幼微心里咯 一下。她心里最害怕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陽陽這孩子從小膽子就小,對陌生人有很大的戒心。嚴幼微倒不擔心他跟陌生人走,可是這是他女乃女乃……
孩子們還在嘰嘰喳喳討論帶走陽陽的那個女乃女乃,秦老師一臉的驚慌,心知自己的疏忽惹來大麻煩了。她剛想上前安慰嚴幼微幾句,卻見對方直接轉身,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跑出了幼兒園大門。
嚴幼微一口氣跑到了外面馬路上,站在路邊四處張望。路兩邊停滿了車子,靠幼兒園這邊的人行道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她提著包一路小跑,仔細分辨著每一個路人的衣著打扮。突然她听到前面有人在叫她,抬頭一看就見陽陽被人抱在懷里,正沖著她大叫「媽媽」。孩子看上去心情不錯,臉上是帶著笑意的。
一見到兒子嚴幼微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了片刻,但很快她又緊張了起來。抱著陽陽的那個老太太正是孩子的女乃女乃。很顯然她也听到了孩子的叫聲。她轉過身來朝幼兒園的方向一望,幾乎一眼就看到了嚴幼微。
老太太臉色立馬大變,不顧一切撒丫子就開跑。嚴幼微踩一雙高跟皮鞋追在後頭,一刻也不敢放松。兩人離了大約有五六十米的距離,老太太年紀大跑不快,但勝在穿了平底布鞋。嚴幼微一雙高跟鞋實在不好跑,一不小心還被絆了一下,整個人直接摔倒在地。
陽陽在不遠處看到媽媽摔倒了,立馬大哭著叫了起來。但老太太就當沒看到,邊跑邊伸手攔車。可巧路邊有一輛的士剛送完顧客準備走人,老太太立馬抱著孩子跳上車。
嚴幼微爬起來,顧不得清理摔破的膝蓋,抬頭的時候只看到陽陽他們鑽進車里的背影。她立馬沖了上去,強自鎮定地記下了出租車車牌號,然後伸手想要打車。
下班時間路上車來車往,出租車幾乎都載了人,她攔了幾下也沒攔到。眼看那輛出租車已經快要淡出視線範圍了,她一直勉強維持的情緒終于到了崩潰的邊緣。有那麼一刻她甚至想直接沖到馬路上,伸手隨便攔一輛車算了。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的戲劇化。當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總會有一個新的局面在你面前打開。就在嚴幼微六神無主不知所措時,她一眼看到對面一家高檔私人會所前停的一輛車子。那車子十分眼熟,她側頭看了眼**後的車牌號,心里頓時升起了一股希望。
她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背車牌號卻很有一手,那個號碼熟得就像印在她血液里一樣,以至于她的頭腦還沒想明白接下來要做什麼,腳已經快了一步搶在頭腦前做出了反應。
她不顧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穿梭地跑到了對面,身後滿是被她逼停的各路汽車,司機正一個個憤怒地按著喇叭。嚴幼微喘著氣在剛剛停穩的歐陸前站定,趁司機還沒反應過來,就直接沖到副駕駛的位置,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然後她用命令的口吻說道︰「開車,調頭。」
曾子牧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三年沒踫到這麼不講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