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上暝煙低 13風波又起

作者 ︰ 墨陵傾

逐影樓建于明州鏡湖湖心島上,進出全仗畫舫接送,此舉雖顯麻煩卻不失有嚴防的好處,杜絕了有心之人肆意潛入樓內,造成困擾。

沈菱歌等人趕到了位于鏡湖東岸的渡口時,那里早已停著一艘畫舫,領頭迎接他歸樓的是月部的月主江悠苓——她與掌管日部的霍遠道同為沈楓澤的左膀右臂。

沈菱歌凝目遠眺,只見江悠苓眼眶泛紅,似乎是剛哭過的模樣,不由心中納悶,以他對江悠苓的了解,有本事令她傷心落淚的大概只有他的義父沈楓澤了。

沈菱歌心中一動,一種不祥的預感充斥在其間,他顧不得在下屬們面前保持從容不迫,直接從馬上飛身躍到江悠苓面前,皺著眉問道︰「江姨,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江悠苓定定地望著眼前的沈菱歌,半晌那無神的眼楮才出現一點的焦距,顫抖著雙唇,斷斷續續地說道︰「樓主……他……他……他……」連續三個他字之後,江悠苓痛苦地掩住唇,淚水開始從眼中涌出,迷蒙了眼前的一切,似乎只要她不說出這個字,沈楓澤的死亡就可以當成從未發生過。

沈菱歌見冷靜自持的江悠苓泣不成聲,心下猛地一沉,抓住江悠苓顫抖的雙手,沉聲道︰「義父,是不是義父……出了什麼事情?」從他內心深處而言,他始終無法接受沈楓澤已不在人世這個結果。

江悠苓像一尊石像一般呆立在那兒,許久之後,她才緩緩地點了點頭,那個她戀慕了一輩子的男人真的離開人世了。

剎那間,沈菱歌心神大亂,一個踉蹌差點兒往後摔去,幸而被從後面上前來的霍遠道暗中一扶,這下穩住了身形。

霍遠道亦是悲痛難忍,但他仍是強迫自己以大局為重,聲音低啞地勸慰道︰「少樓主,還請你振作一點,兄弟們還要靠你主持大局。」說話間,他的余光掃過沉浸在悲傷中的江悠苓,眼底是化不開的悲痛,但那悲痛中還有一抹隱藏極深的疼惜。他對江悠苓的心,一如江悠苓對沈楓澤一般,多年來未曾改變過。

正當霍遠道還要開口再勸的時候,卻見沈菱歌僵硬地點了點頭,嘶啞著聲音道︰「隨我回樓。」短短的四個字,仿佛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听在眾人耳里顯得格外的沉重。

英魂堂內,迎著正門的牆上高高地懸掛著一個巨大的「奠」字,「奠」字的正下方的靈台上擺放著許多塊靈位牌,靈台之前則放著一副烏木棺木,棺木尚未封蓋。

縱使是在白日里,英魂堂里也點上了白蠟燭,隨風擺動的燭光、不住滴落的慘白色的燭淚,都為英魂堂添上了幾許淒清。

沈菱歌抬腳邁入英魂堂,目光觸及到那副烏木棺木,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的眼底清亮而澄澈,那是一種風雪過後千里冰封的澄清,除了刻骨銘心的冰冷外,再無其他。

悲痛欲絕到了極致,反而是無比的冷靜。

眼下的沈菱歌,就如同一柄封在寒冰中的刀,他破冰出鞘的那一天,必定有人會以血染紅他的刀鋒。

在身後眾位兄弟的齊齊注視下,沈菱歌走到距離棺木三尺的地方,雙膝一屈,只听得「踫」的一聲悶響,他直直地跪在棺木前,一言不發,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霍遠道見沈菱歌這番動作,率領著眾人也一起跪下,朝著沈楓澤拜了三拜。

沈菱歌拜完,挺直著背脊,冷然道︰「我沈菱歌在此立誓,不計任何代價,定要揪出凶手,將他碎尸萬段,以報此仇。」

沈菱歌的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回蕩在英魂堂每個人的耳邊,眾人皆是心中一凜,異口同聲地喊道︰「血債血償,以報此仇。」

沈菱歌起身,走近棺木。他左手扶著棺木的一側,咬牙往棺木中探了一眼,而這一眼,卻讓他扶著棺木的手指倏然捏緊,幾乎要控制不住力道生生捏碎棺木的一角。

沈楓澤神態安樂,嘴角還勾著淡淡的弧度。但就是那張微笑著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死灰色,而這種死灰色就像是從他肌膚的深層里透出來的一般,連妝容師的妙筆都無法掩蓋住。

這個跡象表明,沈楓澤是中了毒,而且中的還是一種奇毒。

突然,他眉心微微一動,察覺到有人在英魂堂外窺視,凌厲的目光直射過去,寒聲道︰「誰在門外?」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門外。

出現在門外的是一抹雪青色的女子身影,慘淡的病容掩不住她的秀色。她似乎有些害怕被這麼多人看著,輕愁朦朧的眼中露出一絲怯色,囁嚅道︰「我,我只是想……想來陪……爹……」

見沈菱歌臉色□,江悠苓上前一步,神色復雜地嘆了口氣,解釋道︰「這位蘇羽墨姑娘是樓主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

親生女兒?沈菱歌細細地咀嚼著這四個字,義父一生只深愛過一名女子,蘇羽墨與這女子生的如此之像,簡直就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雖然世間上還有易容術這一說,但他堅信能騙過沈楓澤雙眼的少之又少。這一眼之後,他對蘇羽墨的身份再無懷疑。

沈菱歌凝視著蘇羽墨怯生生地從越過眾人,走到棺木前與他並肩而立,淡淡道︰「蘇姑娘,我是你的義兄,沈菱歌。」

「羽墨見過義兄。」蘇羽墨朝著沈菱歌深深一拜,待她抬起頭,一陣暈眩不期而然地襲來,令她單薄的身子狠狠一晃,臉色更見慘白。「義兄能否容羽墨在此多陪爹一會兒以盡孝道。」

江悠苓的侍女秋碧面帶憂色快步走到江悠苓身邊,湊近她耳邊輕聲低語,江悠苓臉色一緊,抬眼望向沈菱歌與蘇羽墨道︰「少樓主,蘇姑娘余毒才清,這幾日來堅持為樓主守靈,再不讓她安心休養,恐怕……」

蘇羽墨黯然神傷,眼眶一紅,眼角止不住滑出一行清淚,淒然道︰「我和爹好不容易才能相認,爹卻為了救我而……我怎麼……怎麼能安心休養……我只想……多多陪陪爹……」

她情緒大動,自責與悲痛紛紛涌入心中,虛弱的身體再也無力負荷,眼前一黑,身子頓時軟了下去,幸而沈菱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沈菱歌沉下眼,他敏銳地捕捉到蘇羽墨話中的關鍵,義父是為了救她而中毒的,是誰窺破了蘇羽墨的真實身份,又是誰將奇毒種到蘇羽墨身上的呢?一思及義父可能是死于一場驚心策劃的陰謀中,沈菱歌身上迸發出肅殺的冷意。

霍遠道與江悠苓對視一眼,眼底俱有憂色,霍遠道思量了一番,開口道︰「少樓主,不如先將蘇姑娘送回房中,我們再從長計議。」

沈菱歌心底雪亮,霍遠道與江悠苓定是有些重要的話要單獨與他細說,于是沉聲應道︰「就依日主所言。」

江悠苓將蘇羽墨安置在望晴小築內,又遣了秋碧去為她煎藥,待秋碧走遠,江悠苓望了一眼昏睡中的蘇羽墨,這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緩緩道來。

沈菱歌負手而立,望著窗外滿院的紅楓,目光一凝,寒聲道︰「碧鳶花,莫非義父的死與逍遙宮有關?」

碧鳶花,只生長在西域博卡雷克塔克山的山頂。碧鳶花未開之時,花瓣是濃艷的血色,而當碧鳶花盛放之時,花瓣從血色變成了青碧色,但當花謝之時,花瓣的顏色又蛻變為與蕊心一致的死灰色。

碧鳶花的一生花瓣三變其色,只有花色成碧的時候其蕊心會含有劇毒,中毒之人便會如碧鳶花的一生一般,經歷過花開、花盛、花敗三個階段,當臉色變成碧色的一剎那就是死亡來臨的那一刻。

但對于江湖中人來說,碧鳶花不僅僅是西域奇花那麼簡單,它更象征著西域最大的組織——逍遙宮。

霍遠道冷靜地接口道︰「只怕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樓主這麼巧尋回蘇姑娘這個女兒,又這麼巧蘇姑娘身中碧鳶花之毒,這一切實在是太過巧合了。」

沈菱歌轉身凝眸,冰冷的目光落在蘇羽墨蒼白的臉上,「霍叔叔,速速派人查一下蘇羽墨,我要知道她與義父相認前與哪些人有過接觸,我要清清楚楚,一個不落。」

霍遠道拱手道︰「屬下領命。」

他余光瞅見江悠苓愁眉不展,欲言又止,不禁皺眉問道︰「江姨,你還有什麼為難之處,不妨同我直說。」

江悠苓瞧了一眼蘇羽墨,幽幽嘆道︰「樓主留下遺言,希望……」她微微一個停頓,仿佛後面要說的話太過離譜,她無法付諸于口,「希望你能娶蘇姑娘為妻,照顧她一生一世。」

驚雷乍起。

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霍遠道都驚疑地皺起眉頭,一臉不敢置信地看向江悠苓,更何況是沈菱歌,他驚恐地瞪大了眼楮,不由自主地連連後退,失態地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義父,義父明明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的,他,並不是他,而是她。試問她一個女子,如何迎娶同樣身為女子的蘇羽墨?

義父,菱歌不懂,真的不懂,為何您會在彌留之際提出這樣一個荒誕的要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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