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上暝煙低 12秋水長天

作者 ︰ 墨陵傾

唐緋衣懸著的心總算落地,吐出一口氣,拍了拍胸口,嘿嘿一笑,邊笑邊咬了一口果子,道︰「這可是你答應的,不許反悔哦。」

顧晚涼眼色微沉,霍然起身,懷中的果子紛紛掉落在地,她將手中的葫蘆拋還給唐緋衣,漠然道︰「你這馬借我一用。」

她這一起身,衣袂翩翩立于林間,眉宇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傲然,她說的這句話,是不容拒絕的一句陳述。

唐緋衣被她驟然迸發而出的氣勢一攝,來不及吞下去的果肉正好卡在喉嚨里,憋得她臉上通紅,狠狠地咽了幾口口水才將果肉壓下去,順過氣來,皺眉道︰「你要馬干什麼用?」

顧晚涼不語,徑直轉身,快步走向那匹馬。

唐緋衣這是才反應過來,顧晚涼借馬必然是有要緊的事情要辦,但是她身受重傷,禁不起路途奔波的。她再無心思吃手中的果子,見顧晚涼已經在解韁繩,立馬撒開了腿跑過去,一把拉住韁繩,氣沖沖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傷很重,到底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能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

顧晚涼面色冷凝,眸光流轉,清亮如雪,一道凌厲的殺意一晃而過,大拇指猛地扣緊中指,緩緩松開,再扣緊,又松開,如此反復幾次,暗暗地深吸一口氣,松開了扣緊的兩指。

唐緋衣渾然不覺自己逃過一劫,接著又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她意識到「送到西」似乎有些不吉利,硬是將溜到嘴邊的「西」字給咽了回去,「你要去哪兒,我們一起去。」

唐緋衣在心中鄙視了自己一下,她又不愚鈍,自然瞧得出顧晚涼想要自己獨行,奈何她這見鬼的「俠義」之心挑了這個不當的時候「發作」,倒變成了自己厚著臉皮硬要跟著她同行。她生怕顧晚涼拒絕,利落地翻身上馬,看向顧晚涼道︰「快上馬吧。」

顧晚涼沉眸片刻,飛身輕巧地躍上馬背,她這一用力,後背又是一陣抽痛,身子一軟差點往唐緋衣身上靠去,她咬緊牙關,挺直身子。

唐緋衣扯動韁繩,馬匹踏著慢步而行,她問道︰「我們的目的地是哪里?」

顧晚涼眸光一凝,淡淡地吐出幾個字來︰「長安,秋水山莊。」

江湖中可能有人沒听聞過秋水山莊,但沒有一個人會不知道韓立聲這個人。

秋水山莊莊主韓立聲,為人豪爽,廣交天下英雄,曾大力主張黑白兩道和睦相處,因為他處事公正嚴明,所有江湖紛爭到了他手里總能得到一個最合理的結果,因而江湖人送「武林仲裁」的美譽,秋水山莊也因此成為武林中黑白兩道都敬仰的「聖地」。

長安,秋水山莊內。

秋水山莊名謂秋水,這山莊之內自然少不得有一湖波光瀲灩的秋水了。

這湖秋水取名為曲心,曲心湖上有水榭、涼亭、拱橋,布局簡單清雅,湖面上架著一條九曲十八彎的長廊,長廊兩邊的曲欄采水波紋狀,與曲心湖的清波漣漪相映成趣。

湖心的涼亭里坐著一個中年儒士打扮的人,他四十五歲上下,生得白淨溫文,臉上掛著悠閑的神情,乍眼之下,誰都不會將他與韓立聲聯系到一起,但他,確實是韓立聲。

韓立聲看來心情頗佳。早有下人在亭中的石桌上備下茶點,韓立聲為自己斟了半盞茶,端起青玉杯抿了一小口,茶的溫度適宜,入口正是最佳風味,一股清香甜爽的滋味瞬間彌漫口中。

湖邊,一白衣青年疾步行來,蒼白清瘦的臉上憂色隱現。

他來到涼亭外,腳步急收,縱使心內已憂急如焚,只要韓立聲還未出聲允許他進去之前,他仍是不敢擅自驚擾了韓立聲品茶的興致。

韓江碧的腳步聲再輕,也瞞不過韓立聲的耳朵,而他的心思,同樣的,也在韓立聲的掌握之中。韓立聲又抿了一小口茶,閉上眼楮,似乎在靜心回味這茶的滋味,再睜開眼時,悠然說道︰「江碧,你來的正好,陪義父一道飲茶。」

「是,孩兒遵命。」韓江碧恭敬地應道,緩步走到韓立聲右手邊的石凳坐下,謙恭地接過韓立聲遞給他的茶盞,放到唇邊飲了一口。茶是好茶,只是他現在心亂如麻,再好的茶到了他口中也索然無味。

韓立聲瞧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說道︰「江碧,你認為這茶滋味如何?」

韓江碧垂首斂目,將手中的青玉杯放回石桌上,如實說道︰「回義父,孩兒品不出滋味來。」

韓立聲惋惜地嘆了口氣,「每一盞茶都有獨特的風味,在不同的人品來又是千般滋味。這品茶之道最忌遇上兩種人,一種人是不懂品,如牛嚼牡丹,幾大口灌下去和飲清水無異,另一種人是無心品,心有掛礙,自然不知這茶中滋味了。」

韓江碧本就蒼白的臉色為之一黯,歉然道︰「是孩子的心靜不下來,白白浪費了義父的好茶。」

韓立聲擺擺手,站起身來,負手眺望一湖秋水,緩緩道︰「你這孩子最大的缺點就是死心眼,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又何苦執著這一朵摘不到的花?」

韓江碧隨之起身,臉上的黯色因為韓立聲的話又加深了幾分。這幾年來,義父和他的三個義弟總是借機勸他放下顧晚涼,不要再執迷于這段無果的感情。他不是不知他們的苦心,只是初見顧晚涼的那一眼,深深印刻在他心上,怕是他此生都無法洗去這道烙印。

「義父,孩兒……孩兒做不到,讓您失望了。」

「在這件事上,談不上失不失望。」韓立聲似乎長嘆了一口氣,突然話鋒一轉,「江碧,義父知道你有話要說,你我兩父子之間無須吞吞吐吐,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義父,我听探子回報,觀瀾樓的司徒修和慕容秋在長安城內出現,我懷疑他們是沖著顧姑娘來的。」韓江碧一想到有人要對顧晚涼不利,連聲音也冷肅了起來。

韓立聲不以為然,淡然道︰「怕是孟浮生憂慮顧晚涼會先一步找上我們秋水山莊,有此舉動不足為奇。」

韓江碧正色道︰「孩兒始終不信顧姑娘會是殺害葉樓主的凶手。」

韓立聲淡然反問道︰「葉知秋只有胸口一處致命劍傷,傷口乃是由碧落余情劍造成,這些都是你親眼所見,你如何解釋?還是你想說,即便顧晚涼真是凶手,以她的聰明不太能大意到用碧落余情劍殺害葉知秋,還留下這麼明顯的劍傷?」

韓江碧點頭,「顧姑娘是聰明人,豈會犯下這等低級的錯誤?」

韓立聲眼中精光一閃,緩緩道︰「這也許正是她聰明之處。明眼人一看葉知秋的致命傷,當即就能推斷凶手是顧晚涼,這個答案來得太輕松大家反而不敢確信了,于是,同你一般的想法陸續出現,顧晚涼也就從真凶變成了嫌疑人。」

韓江碧聞言大驚,顫聲道︰「孩兒斗膽問義父一句,義父還是認定顧姑娘是凶手?」

韓立聲冷然道︰「我只相信證據,而眼下的證據確實如此。」

韓江碧眉關緊鎖,拳頭緊握。不管如何,他始終堅信顧晚涼不會犯下這等弒師的大罪來,他憂心的是,若是短時間內無法找出其他證據來證明顧晚涼的清白,孟浮生定會以此為借口對她趕盡殺絕,眼下觀瀾樓已有所動作,一旦‘飛花令’出,這事恐怕難有轉圜的余地了。

他心中有一個聲音響起——他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顧晚涼受難而置身事外,無論如何,他都要查明真相證她清白!隨著心念的波動,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強烈的堅決,冷硬了他清雅的氣質。

韓立聲敏銳地覺察到他氣場的轉變,輕而易舉地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心中免不了暗嘆,情之一字果然是害人害己,連江碧這麼冷靜自持的孩子都能深陷其間而亂了方寸。一直以來,四個義子中韓江碧是最讓他放心的一個,現在,反倒成他最不放心的一個。「江碧,你還記得山莊的宗旨麼,說一次與義父听听。」

韓江碧當下朗聲道︰「孩兒記得。山莊不主動插手江湖紛爭,要本著公正無私的原則妥善解決紛爭。」

「記得便好。」韓立聲回轉身,目光灼然地看向韓江碧,神情嚴肅,「顧晚涼未求助秋水山莊之前,這仍是她與觀瀾樓之間的私事,我們絕不可以插手。這句話,是我以莊主的身份告誡你的,韓江碧,你要時刻謹記。」

韓江碧臉色更見慘白,咬了咬牙,應道︰「是,莊主的教誨屬下片刻不敢忘記。」

韓立聲見了他這副模樣,心中生出幾分不忍,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為人父的怎麼忍心讓他受此煎熬,當下柔了聲音,關切道︰「湖心風大,你的身體一直不好,不宜吹風,回房去吧。」他頓了一頓,又道,「顧晚涼的事情,我會讓雲揚多加留心的。」

韓江碧滿懷感激地看了韓立聲一眼,「多謝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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