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姨娘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是個地地道道的北方姑娘,從小進宮,因為生的還算標致,被宮里的老嬤嬤們悉心調養了起來,要不然,先帝還在的時候,宮中獻美,也輪不到她。
可惜,先帝那會兒喜歡嬌小柔美的南方佳麗,香姨娘這朵牡丹花還沒等盛開,就先敗落了。幸好,她們並沒記上名分,新君一登基就給她們找個不錯的歸宿。
她能得閔朝宗喜愛,本身就是個有手段的女人。
眼見匕首從刀鞘中被抽出,明晃晃的放在桌案上,香姨娘只輕輕瞥了一眼,遂哼笑起來︰「殺我容易,但四姑娘想從這里平安走出去卻難了。這種小把戲,我在宮里也不是沒見過,宮里的嬤嬤們嚇唬我們不懂事,什麼手段沒用過?四姑娘這個頂多就算是雕蟲小技。」
芳菲輕聲一笑︰「看來,我這是在姨娘面前班門弄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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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門弄斧說不上,」香姨娘道︰「姑娘無非就是想從我嘴里知道些內情,這好辦,咱們和和氣氣的說,別動不動就刀槍棍棒。左右,老爺是看不見的,我也懶的做戲哄他。」
芳菲忍不住撫著桌案大笑︰「姨娘好心思,原來這些年示弱,其實都是假的?」
「四姑娘是庶出,你的親娘也是閔家的小妾,」香姨娘不失時機的譏諷︰「所以更該清楚,和當家主母對著干,並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可我也不想和黃姨娘似的,做一輩子奴婢,委委屈屈後半輩子,連個兒子都養不住。四姑娘今兒能來,是你的好意思。怕也是大太太的意思。你放心,只要我平安無事出了這鬼地方,我就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一個字不差的都告訴你。」
從昨晚上被抓來,香姨娘就一直擔驚受怕。住在這個大雜院里的女眷們,多半後台強硬。而且與平南郡王府謀逆事件牽扯輕微。
香姨娘就眼睜睜看著三四位夫人太太被客客氣氣接了出去。她自己明白,閔朝宗自身難保,就算僥幸活著出去了,也未必肯再花功夫理會自己。
所以,她一定要牢牢抓住閔芳菲這根救命稻草。
「我也知道,四姑娘神通廣大,連家里的爺們都比不上你。」香姨娘為求達成目的,難免要放段︰「將我摘出去,我感恩戴德。家里也少些麻煩。何況,老爺犯的事兒不小,朝廷問罪下來,姑娘也不願就這麼糊里糊涂的被抄家吧。」
芳菲坐在那里輕笑︰「看來,香姨娘早籌劃好了一切,也打定了心思,只要我不救人,你是不會開口的?」
香姨娘沒有吭聲。卻目光堅定的盯著芳菲。
芳菲緩緩起身,將桌上的匕首塞回袖口里︰「大理寺人滿為患。想必不久之後還會大批罪囚被抓進來。定罪的或是流放,或是發賣;未定罪的,只能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繼續擔驚受怕。」
香姨娘听了這幾句話,心中卻是翻江倒海︰「四姑娘的話妾身有些糊涂了。」
這丫頭究竟要不要救自己?或許自己投下的誘餌太少?還不能引閔芳菲上鉤?
香姨娘忙道︰「老爺一直吃著郭家送來的人參養榮丸,還有平南世子妃從娘家帶出來的獨門秘方,說是堅持服用能益壽延年。我心里頭一直懷疑。勸了老爺他又不听,姑娘不信,從家里找找那方子,說不定能立個大功。」
香姨娘的話倒是叫芳菲有幾分意動。
她曾經听鶴軒說起過,郭家有贈藥的舊歷。而且若非深交摯友,郭家還不願理會。先帝在時,郭家也曾敬獻過仙丹靈藥,只是次數不多,那會兒太醫院管著大事小情的應該就是蔣太醫。
芳菲沉默片刻,才道︰「姨娘等我的消息,只是,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
救香姨娘出去並不是太大的難事,可這個女人要是欺騙了自己,出了大理寺就翻臉不認帳,她也有別的法子,叫香姨娘後悔把自己當成過河的石頭。
門外小吏「篤篤的」輕聲叩門︰「四小姐,刑部來人了,說是要提審犯人,各個小門也要嚴鎖。」
芳菲沒有理會香姨娘的目光,撩了官服一角,大踏步出了屋子。小吏趕緊示意女獄卒將房門鎖住,這些獄卒們司空見慣,也都跟著小吏一並發財,嘴巴緊的很。
二人原路返回,眼看著就要到省察院,卻從前面拐角的小路上來了一伙人,七八個左右,打頭的那人穿著正一品的官袍,煞是扎眼。
小吏趕緊和芳菲貼邊站定,讓出了路給這伙人。
「慢著,」那一品大員明明已經走過了芳菲身邊,卻忽然停住腳步,折身走了回來,將垂首中的芳菲上下一番打量︰「你也是大理寺的官吏?」
芳菲身邊的小吏一身都是冷汗,唯恐閔四小姐一開口就露餡。說來真是倒霉,從今早做這樣的買賣少說也有三四樁了,都是平安無事,怎知到了閔家這兒就不順利呢?
小吏陪著笑臉道︰「大人,我們是林大人身邊負責書信文書整理的,因今天人手不夠,所以才調用過來,勉強幫忙。」
那人盯著芳菲微微頷首,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小吏見人走遠,才長出一口氣︰「佛祖保佑,現如今我們這大理寺簡直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也不知哪路的神仙就粉墨登場。剛剛那位,好像是正一品呢!」
像小吏這樣的官階,根本見不到所謂的大人物,不過是從官服的補子上猜測一二。
芳菲倒是猜出幾分︰「那位,似乎是兵部尚書!」
小吏笑道︰「兵部尚書?不會吧?他來這里干嘛呢?要來也該是刑部的諸位大人。」
是啊,兵部這個時候躲還來不及,尚書大人來此又為何事?
芳菲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寮香苑里,影太嬪與自己說的話。尚書府和平南郡王府都跟東山文家有姻親關系,他們往日看似沒有走動,其實借著文家這條線,早有牽連。
「那邊也通往地牢?」
小吏偏頭瞥了瞥︰「往前走是刑房,林大人要審訊的幾個要緊犯人都關在那兒。」
大理寺分普通牢房和地牢兩處,秋後問斬,押送進京的社惡不赦之徒都關在地牢里。而今,因為郭家的亂子,大理寺臨時調動了兩處牢房,把重刑犯都關在了底下,唯恐出現劫獄之徒。
而身份實在太過敏感的,林大人就將其暫押在了刑房,隨時等候宮中來訊問。
芳菲從小吏這里了解到,現在的刑房守備森嚴,就是大理寺常年任職的官員,沒有林大人的手諭,也休想靠近半步。
小吏嘆道︰「這個時候,上面下面都亂套了,現在是兵部來人,等會兒說不定吏部、戶部都要來問官司呢!四小姐還是快走吧,免得被人撞上。」
芳菲謝過小吏,將早預備好的銀票塞給塞給對方。小吏瞬間眉開眼笑,這麼厚一沓,足比他一年的俸祿還多,就算冒了點險也是值得的。
且說芳菲平安出了大理寺,先去道口尋紅蓮跟車夫。小小的茶水寮里人卻不少,紅蓮點了一碗油茶,躲在牆角坐著,見芳菲進來,趕緊偷偷模模的招手。
「見到人了?」紅蓮傻坐了半天,早等的不耐煩,正後悔剛剛沒跟著一起進去呢!
芳菲一坐下,跑堂的小二哥立即笑嘻嘻迎上︰「客官要點什麼?」
芳菲往桌上丟了塊一兩重的銀角子,卻仍舊只要一碗油茶。那小二歡喜不迭,收了錢便去張羅東西。
紅蓮嗔道︰「這里的人好粗鄙,都像要打仗似的。」她努著嘴角叫芳菲瞧,果然就像她所說,茶寮里坐的都是些江湖人士,有幾個還渾身帶著匪氣。
只是他們有個共同特點,誰都沒帶兵器。
芳菲隱約猜到了這些人的目的,所以不預備久留。等她拉著紅蓮要走時,偏巧店小二端著油茶跑了出來。
「兩位爺,怎麼,這油茶不吃了?」店小二手里的海碗還燙手呢,他家的油茶是遠近馳名的,多少人趕個大早也未必能排上。今天是生意冷清,街上也沒多少人,才叫這倆人佔了便宜。
小二哥心里不舒服,他們家茶寮看著不起眼,可背後卻有大理寺的主簿照看,等閑也沒人敢欺負。今兒遇上兩個娘娘腔似的公子哥兒,起初打賞時候店小二還挺高興,這會兒卻見他倆要走,下意識道︰「兩位爺,是不是吃不慣我家的油茶?」
紅蓮一臉晦氣︰「那兒來的這麼多廢話,不吃就是不吃,難道還少了你的銀子不成?」
她的聲音本就嬌女敕,不像男孩子的沙啞,情急之下喊出來的話,在這個茶寮里甚是刺耳。
無數道目光瞬間刺來,芳菲暗道「不好」,連忙低頭,拉了紅蓮就走。
門口幾個大漢原就盯著大理寺,芳菲從里面出來瞞不過有心人的眼楮,這些人早就想借故搭上話,忽見出了這個狀況,那幾人紛紛起身,瞬間就將茶寮出口堵的嚴嚴實實。
芳菲站定,將紅蓮拽到身後,壓低聲音輕笑︰「幾位壯士,可否讓路行個方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