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房里商談過後,林如海吩咐小廝們到二門處去找丫鬟們傳話到太太那兒,說今日澤二爺家的少爺姑娘們來了,請太太帶上大姑娘一起移步前廳吃個午飯。m小廝去了不多時,太太屋里的大丫鬟良辰便過來回話,說太太身子實在是還未大好,精神不濟,大姑娘也在病中,這會子就暫且不吃飯了,還請老爺吩咐福管家給少爺姑娘們安排住所,改日身子稍好再見。林如海听了也不甚在意,問了幾句大姑娘今日有沒有請回春堂杜大夫來診脈,換了方子吃了藥可曾見好些,又吩咐廚房里現做些合適的清淡飲食送去太太和大姑娘房里去,也就罷了。
飯畢上茶時,林如海招來管家林福,吩咐將後院靠書房的靜思園和三省園收拾出來分別給林絮姐弟仨住。
林謹听得要和兩個姐姐分開,有些不情願,扭捏了一會,倒是林茹安撫他,說︰「義父特地選的靠書房的院子,就是希望能方便謹弟你將來上學念書呢,謹弟,你會一年年長大的,念書進學才是你該做的事情,男孩兒和女兒家將來是不一樣的,沒得總和閨閣里姐姐們在一起的。」
林謹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看著林絮林茹都是嚴肅模樣,便不再吵鬧,安靜下來喝茶。倒是林如海听得這一席勸誡,暗地里打量了不甚起眼的林茹一回。
喝完茶後,姐弟仨對林如海告退,福管家親自帶路,先到了三省園,說這是為小少爺預備好的院子,里頭也配好伺候的人了。林絮先在這院子里幫著安排打點好了,看著林謹上床午睡下,還吩咐以後負責照顧他的大丫鬟和管事婆子了一通各種瑣碎事情,這才帶著林茹回到隔壁的靜思園。
林家的規矩,歷來是姑娘少爺都是一個管事婆子管園子里瑣事,房里兩個大丫鬟管月錢及出門衣飾、貼身洗沐諸如此類的貼身服侍之事,院子里另還配有粗使丫鬟三個婆子兩個,平日里做些灑掃之事,以及供管事婆子和大丫鬟隨時差遣。若是少爺,院子里則還要額外添多三個人,一個是跟著出門的成年男僕和兩個是跟著念書的小廝。
林絮他們姐弟既是林如海的義子女,自然也是按這規矩來的。林絮和林茹住在同一個院子里,管家分來的丫鬟婆子們站在一起就是烏壓壓的一片人頭,林絮看著就頭痛,草草吩咐兩句,就打發她們出去院子和門口先候著,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
林茹一進院子看見那些丫鬟婆子們時就有些惴惴不安,這時候房里只剩下林絮和她之後,才算是松了口氣道︰「總算是全出去了。這些個下人比從前咱們家那些人多多了,也厲害多了,幾乎個個都是兩只富貴眼哪!大姐姐,我真擔心!」
林絮看她沒什麼精神,一直懨懨的,安慰她道︰「茹兒你也別想太多了,既來之則安之,此時想那些看不見模不著的,想了也是白想,留點力氣歇好了實際些。至于擔心麼,也不必要,義父算是接納我們姐弟了,只要讓太太也接納咱們,下人們再怎麼厲害,也翻不起大浪花兒來。」
林絮說著就想起,到此時都還沒去拜見林如海的夫人賈敏,雖說林如海和賈敏都是說過日後再見也行,不過這大戶人家里,表面文章卻還是要做做的。林絮想著,就招手把分派給自己的兩個大丫鬟里的薔薇喊過來,讓她去和太太那邊房里的丫鬟說說,就說姐弟仨想在太太和大姑娘午睡後去見個禮,看看太太和大姑娘下午身子可好些,可否一見。
薔薇答應著去了,另一個同在回廊里候著的大丫鬟芍藥則趁機湊上來,殷勤笑問道︰「絮姑娘和茹姑娘要不要也先歇個午覺?等針線上的人過來為姑娘們量尺寸了,我再進來喚姑娘們起身。」
林絮搖頭表示不歇了,林茹自然也跟著搖頭,芍藥蹭了一鼻子灰,只得一臉失落的退出房門去,林絮清楚看見她眼中那一抹沒遮掩好的不屑。待她退到台階之下忍不住側頭偷瞄林絮姐妹倆的時候,林絮忽然抿嘴一笑道︰「芍藥,你回來。」
嚇得心肝兒亂顫的芍藥只得又回身進了屋,只是這回她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覺得有些僵硬,就似用漿糊刷上去的,一副隨時維系不住要掉下來的樣子。
把芍藥叫進屋後,林絮也不和她說話,只捧起竹葉暗紋的白胎細瓷茶碗在那斯斯文文的品茶,間或和林茹耳語幾句,林茹听了,扭頭喊自己的兩個大丫鬟錦綾和素羅去備水,一會兒去拜會太太前要先沐浴。
等錦綾和素羅雙雙應了,帶著小丫鬟往廚房催水去了,林絮這才恍若記起屋里還有個芍藥似的,放下茶碗對著她笑道︰「哎呀,讓芍藥姐姐白站了這一會兒了!我想事情想入迷了,可不是不小心把姐姐給忘了。」
「婢子可不敢當得起絮姑娘的這句姐姐!絮姑娘還是喊婢子芍藥就好。」芍藥低頭恭敬答道,垂下的眼簾也掩不住她的不滿。
林絮繼續笑道︰「芍藥姐姐怎麼會當不起?剛才听福管家說了,姐姐們從前大多是太太房里伺候過的,大家子里的規矩麼,我們姐妹都懂的,長輩房里出來的自是尊貴些的,不要說是姐姐們,貓兒狗兒也是輕易傷它不得的。所以這句姐姐,芍藥姐姐自是當得起的。」
林絮的話都是嘴角微翹笑著說的,芍藥卻覺得听得背後冷汗都出來了,只得連稱不敢,將自己所有小心思都收起來,老老實實的恭立在一旁。
這時候,薔薇已經回來了,回話道︰「才剛去問了太太房里的美景姐姐,美景姐姐問了太太,出來說太太今兒個身子實在欠妥不想見客,兩位姑娘遠道而來,自然也是舟車勞累的,還請兩位姑娘今兒好好歇息,等明早請安的時候一道見罷。」
林絮和林茹站起來一一听了,薔薇說完也站到芍藥身邊,等著姐妹倆的吩咐。林絮看了看薔薇,又看了看芍藥,慢悠悠的喝了幾口新添上的茶水,這才打發她們倆去幫忙準備洗沐,兩人應著退出房門來。
才走出回廊,芍藥回頭看房里似是沒啥動靜了,低啐一口道︰「專會拿嬌!又不是咱們府里什麼正經主子!」
薔薇看著四處無人注意到她們這角落,輕擰一把芍藥道︰「你就是專會作死!是不是正經主子又由不得你說了算!老爺既然讓兩位姑娘留下,又讓福管家安排人服侍,這兩位就是正經主子!你也在太太房里正經服侍了兩三年了,怎的還是這等傻!」薔薇說著,又小心翼翼的左右看看,發現其他丫環婆子都在回廊遠遠的那頭坐著說笑,沒人會注意她們,這才繼續說道︰「你在太太房里這些時日,就沒听說過咱們老爺這大半年來都獨自在書房後頭歇著?……不要說太太處,那十來個姨太太處也沒見個腳印兒!而且咱們老爺也有兩年有余沒納過新人了!」
芍藥皺眉道︰「這些我也是知道的,咱們也沒想著湊老爺跟前去,這與咱們有何相干?」
「你真是個只記得吃的豬腦子!」薔薇忍不住拔高了一點聲音,一指頭戳在芍藥眉間褶皺處,「誰要往老爺跟前湊啊?!你就不會用你那豬腦子想想,老爺既然都……按說請醫吃藥也不少時候了吧,杜大夫來來回回的換方子也換不少了,卻總不見有什麼不同……現在少爺也沒了,就剩下個大姑娘而已,你就沒看今兒個老爺對澤二爺家那小少爺上心的樣兒?那小少爺跟咱們老爺算著未出三服呢,又是個沒父母來投靠的,不比族里邊角末支的那些個遠親好?剛才屋里頭的那兩位,好歹是澤二爺那房的姑娘,也是那小少爺的嫡親姐姐!你作什麼死不好,作這等狗眼看人低的死!」
芍藥這才悟了過來︰「薔薇,這是你家崔嬤嬤告訴你的罷?怎麼不早和我說呢!」
「還不和你說呢,我才太太處回來,這不就跟你說了麼?要不是咱倆自小一塊兒玩大的,我何必喊姑媽安排和你湊一處伺候?你那糙性子哪,什麼時候才改得了?!」
「好姐姐,好薔薇,別生氣嘛,我錯了,你多擔待嘛,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芍藥扯著薔薇的手腆著臉撒嬌,薔薇「撲哧」一聲笑了,又一指頭戳她臉上笑罵道︰「你這沒臉沒皮的!少給我在這里嬉皮笑臉的!走吧,趕緊給絮姑娘準備洗沐的東西是正經!」
芍藥更得意了,「好人」「好姐姐」的喚個不停,被薔薇錘了幾把,兩人說笑著就往廂房里去了。只是她們只顧笑鬧,誰都沒回個頭看看,回廊轉角處的窗子里,站立著都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林絮和林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