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親人遠去異鄉的淚水還在眼里滾動,王靜瑤就開始期盼全家人的團圓時日。
牧馬山五七干校農場。
徐海清走進場長的辦公室,他拿出一張請假條,遞給場長說︰「我兒子明天就要到600多公里的青山縣下鄉插隊去了,我請兩天假,去送送他。」
場長接過徐海清的請假條,他用眼光掃描了一下說︰「老徐,你兒子響應革命號召,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這是一件光榮的事情。」場長就在假條上,寫了「同意」兩個瀟灑的行書漢字。
翌日清早,徐海清就急不可待地下山了,到了山下,搭乘一輛貨車,向蜀都市急切地奔來。
兒子高中畢業了,能上山下鄉,這也是一條出路。徐海清到了蜀都市後,馬不停蹄地往火車站趕路。他心里著急,不知能否趕上為兒子送行,在他離家下鄉插隊之時,再見上一眼。
火車站出現在眼前。徐清海步履加快,氣喘吁吁、汗流滿面地向火車站趕來。
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隊列前激情地指揮著高唱語錄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歌聲反復重復,聲浪漫過廣場,飄揚在火車站附近建築物之間,宛若紅旗迎風招展,飄蕩出的沙沙聲浪。
指揮唱語錄歌的中年男人,徐大為也認識,是街道知青辦的範主任,就是範仁正的爸爸。徐大為從內心感激他,沒有範主任的幫忙批準,他就進不了這批下鄉知青的行列。
宣誓儀式結束了,站在隊列外圍的家長們,宛然一群麻雀展翅驚飛,蜂擁而上,嘰嘰喳喳地說過不停,對即將奔赴廣闊天地的孩子千叮嚀、萬囑咐。
亂。
場面散亂,表象萬千。
王靜瑤也擠了上前,伸手把兒子徐大為胸前的大紅花扶正︰「大為,爸爸可能趕不來送你了,你到農村插隊落戶後,一定要好好地向貧下中農學習,好好表現,一心跟黨干革命,做一個紅色革命事業的接班人,爭取早日回城。」
「放心吧,我會爭氣的。」徐大為興奮而又傷感。
王靜瑤眼里的淚花,像太陽光映射在玻璃上,發出閃閃亮的光芒。在媽媽的情緒感染下,徐大為離鄉背井的情緒已涌上心頭,但他強壓心中離家遠走的苦澀,表面凝滯鎮靜,安慰媽媽說︰「請媽媽放心,我一定按黨的號召,扎根農村干革命。我下鄉以後,你要好好保重身體,抽時間去看看爸爸,我一到農村就給你們寫信匯報情況。」
「徐大為快,上火車了。」範仁正是這批下鄉知青的領隊,他盡職盡責,指揮著知青隊伍進站了。
給他吧,讓它陪伴他,也許這張照片能給他帶來好運氣。王靜瑤就突然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7寸的木相框,相框里瓖嵌一張徐大為3歲時的照片,照片的背面,寫著「青龍3歲」4個字。她飽含復雜的眼神,落在相框里,看著兒子幼童的模樣,用手依戀地擦拭相框後,遞給了兒子︰「大為,你這張照片從小就陪伴你,你把它帶在身邊,伴你一生平安。」
「帶它干啥?媽媽還是把我這張小時候的照片,留在家里吧?」徐大為疑惑地望著媽媽說。
「這是你小時候唯一的一張照片,它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你帶去吧,留在家里我擔心被人抄了。」王靜瑤邊說邊把相框塞進了徐大為背著的背包里。
在火車站的剪票口,排著彎彎曲曲,好似長龍的隊伍。徐海清舉目張望,發現了兒子正在這群人堆里,他就沖了上去,喊︰「大為,我趕來送你來了!」
「爸爸,謝謝你來為我送行。」他們同時伸出雙臂,相互擁抱在一起。擁著爸爸干瘦的身軀,徐大為的心像掉進了嚴冬寒冷的冰水里。
「大為,爸爸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送給你的,這支鋼筆我用了10多年了,送給你作個紀念,還有這個筆記本你也帶上,把你的知青生活記錄下來……」
「謝謝爸爸。」徐大為把鋼筆插入上衣包里,把筆記本放進身挎的軍用包中。
「大為,你能到青山縣當知青是一種緣分,我也曾經在那里戰斗生活了幾年,你……」徐海清「你」字剛講出口,就收住了未說完的話,改為「你到了青山縣,一定要好好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在那里鍛煉成長,爭取早日返城。」
「我記住爸爸的囑托了,請你們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現的,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走吧!」徐海清用手在徐大為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王靜瑤站在一旁,看著丈夫送兒子的場景,她心中十分糾結而又欣慰︰「老徐你終于趕到了,走吧,我們送大為進站!」
「徐叔叔、王阿姨你們好!請你們放心,我同大為一起下鄉,我們會相互照顧的。」範仁正背著行囊,同他們一道進入火車站。
「好,你們到了鄉下,要相互學習、互相幫助啊。」王靜瑤、徐清海跟著兒子,隨著魚貫而入的人流,進入了火車站的月台上。
「請大家上車了,火車就要開了。」範仁正指揮著知青上車。下鄉的知青個個依依不舍、人人回眸地爬上開往青山縣的火車上。
「爸爸媽媽,我上車了,你們回吧。」
「祝你們一路平安!」
「再見!再見!」
嗚嗚嗚——汽笛拉響,火車徐徐啟動。
從火車窗上伸出告別的手,從送行的人群中揚起祝福的手,手手牽動眾人心,手手揮訴離別情。
站在站台上的人群,他們目送著火車漸漸遠去了。
王靜瑤用手擦拭離別的淚眼說︰「兒子這一走,你又要上山勞動,家里就剩下我一個孤獨的人了,也不知何時我們全家人才能團聚啊。」王靜瑤送走兒子後,心里頓時如被掏空了,突兀感覺整個人也魂不附體,胸中的五髒六腑,都像掏得空空蕩蕩的。
「靜瑤,你不要多愁善感了,這是革命的需要,形勢的需要,大為能到農村去鍛煉鍛煉,磨礪成長,這樣對他的將來,也許才會有一個更加美好的前程。」
「但願如此。喔,對了,你請了幾天假?何日上山?」
「農場只批準了我兩天假,明天就要回去的,」徐海清對妻子說︰「我們回家吧。」
「要得,我們去買點好菜,回家給你改善伙食。」
送走了兒子,徐海清也同妻子的心一樣,空空洞洞的,他們慢慢騰騰地從火車站一路往家走,他們兩個在路上幾乎沒有說什麼話,都怕多講一句話,就會引起親人離別的心痛和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