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當—— 當——火車飛速前行。
同徐大為坐的這節車廂里,有19個人是一起去青山縣下鄉當知青的。坐在火車上,他們開始個個熱血沸騰、斗志昂揚、高談闊論、暢想未來。
李顯高突然眼光放在了徐大為的身上,徐大為也發現了李顯高。徐大為的嘴里突然冒出了「冤家路窄」這四個字時,李顯高就神氣傲慢地向徐大為的座位走過來︰
「徐大為,你也能當知青?」李顯高用蔑視的語氣挑逗徐大為。他們兩個原是同校的同學,李比徐高一個年級。
「沒有听說過只允許造反派當知青的政策,難道就不能讓我這個當權派的兒子,到廣闊的天地里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嗎?」李顯高曾帶人抄過徐大為的家,並把徐清海從家中帶走。因此,徐大為對李顯高心懷仇恨。他面對李顯高這個人高馬大、長勢粗壯的造反派,也敢用譏諷的語氣回敬他。
「我看你這個黑五類,到了青山縣,就只能一輩子在哪里翻地球的命了。」
「你要有本事,就別下鄉撒,繼續留在城里造反有理,多威風啊?」
「你他媽媽的,還是像在當年學校一樣的傲啥?到了青山縣,老子還是照樣不會放過你這個狗崽子。」
「咱就走著瞧,誰怕誰還不知道?」徐大為也從坐位上站起。他們兩個互不相讓,眼看就要發生武斗了。
下鄉知青的領隊範仁正,立即履行領導職責,上前阻止︰「你們別掐了,大家都是同學,有緣成為知青戰友,應該珍惜革命友誼。」他用手把徐大為按到座位上。
「李顯高你就少說兩句,徐大為家被你們整慘了,你就罷休吧,別人又沒有惹你,你何必再糾纏不放呢?」汪向陽拉著李顯高回到座位上。
劉國慶也站出來相勸︰「我們的命運都一樣,今天走到一起,不要再斗了,再斗對大家都沒有好處的。」
「我看你還能渾多久?到了青山縣,還不是跟大家一樣,要每天上山下地干活,難道你還能當造反派?造反派總有一天會沒有好下場的。」曾秀英是一個最見不慣那種欺軟怕硬的家伙。
李顯高被曾秀英數落,他就說好男不跟女斗,仍然對徐大為罵罵咧咧的︰「你那當官的老子都被我們打倒了,你還這麼傲氣啥?看今後我們誰先返城?」李顯高宛若一只斗敗的公雞泄氣了,狼狽地煸著兩只像雞翅的手︰「咱們走著瞧!」
「嘿嘿。」徐大為向他發出一聲冷笑。
夜深人靜,徐海清同王靜瑤躺在床上,他們沒有睡意。
「海清,我把大為那張3歲的照片,讓他帶走了。」王靜瑤若有所思地說。
「你告訴他了?」
「沒有,只是對他說那張照片對我們很重要,如放在家里,今後怕被人抄走了。」
「那就好。大為怎麼就安排去青山縣下鄉?」
「也許是命中注定吧?當我听說市里有批知青要安排到青山縣下鄉時,我就去找到街道知青辦張主任幫忙,一定要安排大為到青山縣下鄉。他當時問我為什麼?我就說你曾經在那兒打過土匪,讓孩子到你戰斗過的地方去鍛煉成長。張主任真就答應幫忙了,最終,就實現了這個願望,安排大為到青山縣去了。」
兒子去了青山縣,這也許真是老天爺的安排,那里是同徐大為有著血肉相聯系啊。這是一個他們藏在心中10多年的隱秘,徐大為至今是不知道的。
徐海清無意之前,手就踫到了襠部里的物件,觸物思故,那場剿匪戰斗就像電影的長鏡頭,慢慢地在徐海清的腦海掠過——
那是剿匪戰斗時期。
那時,徐海清擔任解放軍野戰部隊的營長,南下打到了四川。他奉命帶隊到青山縣參加剿匪的戰斗任務。徐海清指揮著部隊,打到了青龍湖,在這里圍剿殘留的土匪,當他指揮的一個營正在激烈戰斗時,當地的民兵張大福就前來支援戰斗。
張大福同徐海清他們一起參加戰斗,掃蕩殘匪。部隊在明處,土匪躲藏在陰暗里,不時向剿匪的部隊放出冷槍,打死打傷了不少戰士。
張大福眼看戰友一個一個倒下了,為報血恨,他就打紅了眼,不怕流血犧牲,但缺乏戰斗經驗,有勇無謀,沖出了掩體,端著槍站立于地。
徐海清看見土匪的一支槍口對準張大福就要射擊。
呼——徐海清一個魚躍飛身,把張大福推出一米之外,一梭罪惡的子彈,不幸打中了徐海清,還有一粒子彈打中了徐海清的襠部……
張大福從地上爬起來時,發現徐海清為了掩護他,不幸中彈,倒在戰場昏迷不醒。他就立即同民兵,把徐營長從戰場抬走,送到了簡易的臨時戰地醫院救治。
「徐營長,你為了我負了重傷,是我連累了你,今生我一定要報答你的救命之恩。」當張大福看見徐海清從戰地醫院醒來時,就向徐海清愧疚地說。
從此,徐海清同張大福結下了生死情義。
坐在火車里的人幾乎都閉眼而睡,徐大為卻沒有一絲睡意。
當—— 當——火車前行,車廂里平靜。
蜀都市已漸漸遠去,夜色也悄悄掛起了黑色的幕布,火車在山川中行進。
徐大為坐在車窗邊,閉目而思。剛才遭到李顯高挑釁,就更加讓他心恨,刻骨銘心的恨。他的腦海立即浮現出那一幕令他終生痛恨、永遠不忘的悲涼場景——
那天中午,徐大為放學回家,走到家門前,看見幾個造反派凶神惡煞地扭著爸爸走出家門,李顯高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他用斜眼瞄了徐大為,就大喊一聲︰「把這個當權派帶走!」
徐大為目睹這一幕,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反應不過來。
媽媽沖出了家門,看見兒子回來了,她就痛哭地對徐大為訴說︰「大為,你爸爸被打成了當權派,靠邊站了,被造反派帶走了,他們要把你爸爸下放到牧馬山農場去勞動改造……」
徐大為上前攙扶著媽媽進屋一看︰家里被翻江倒海,東西扔得七零八碎,爸爸的書房滿地是書籍紙屑,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