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文遠構思信該怎麼寫。
他其實比較理解自個老子,特別是尚文遠自己的一番社會閱歷。明白自己性子跳月兌的父親,是一個不甘窩在山村里面做一個整天面朝黃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這麼一個老實農民。
記憶里的父親,其實對家人挺好,至少听母親晏華講過。父親在家里,是很勤快能干的,而且很愛干淨,每天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淨淨,也能做得一手好菜。母親生小孩的時候,家里事情也是他一個人做。
尚文遠家里政治成分不好,父親尚瑞達讀完高小,種種原因,沒能繼續。原本到16歲時候,是可以參軍的,而且那一年還是空軍招兵。他文化、身體考核都達標,馬上就要入伍了。但被村里的一個老對頭舉報,說成分不好。結果武裝部一核實,發覺檔案有造假的成分,就把他給退了回來。
可能就是這個經歷,讓尚瑞達一直郁郁難平。直到國家開始改革開放,他也就借機出去闖蕩,也是看著家里貧困,想出去憑借自己本事,混出個名堂,再回來。但正如那時候許多出去闖江湖,卻失敗的人一樣,機遇不同,選的路也不對,再遇上那麼個女人,不完蛋也差不多。
想到這些,尚文遠準備以自己的一些經歷,當然,是以看報紙分析為名,把父親給吸引回來。
父親大人膝下︰
自去歲冬月,接父家書,距今已半載有余。家人獲悉父親健安,皆欣然不已。
然去歲至今,家里諸事繁冗,全母親一人擔負,加之兒頑劣,今春又為母親再添累贅,小腿腫脹,疑有截肢之險。家本清貧,求諸眾親無門,惟變賣糧產,籌得些許銀錢,始赴萬川求治。每目及母親鬢邊白發,心傷悔恨不已,惟日日祈父早歸,還家團聚。
父別家已逾兩載,江湖路遠,且波詭雲譎,應知行事艱險。父之行事,本不容兒置啄,然遍觀報紙,兼每日听取廣播,偶有所得,叩呈父前,為兒拙見,以博一笑。
今之時代,乃從未有之變局,大魄力者,行商搏浪,皆有可為。然父白身入海,身無余子,必曾思慮何事可為。據母親所言,父自小聰穎,且善言辭,此父之所長,運用得當,當大可作為。
兒曾觀父家書,知悉暫存身于瀟湘,湘之地,本不為改革之前沿,較之京、滬、廣,信息閉塞,機會渺渺,曾听人言︰高度決定視野,角度改變觀念。父立于全國之高度,再觀周界,會否覺然瀟湘之地,實不可為?
兒偶觀史書,任一時代之變局,先行者,莫不以思想、文化始。新中國伊始,至現今,其間動蕩已有二十余載。百廢待興,人心思靜,自四年前始,書刊出版已然恢復。兒觀泱泱中國,文化、思想久馳,此其一大際會。
兒已有全盤之月復案,若父相助,必成事有期。
又,兒與母親現已至萬川,幸得舅父同年余叔、竹嬸傾力照應,又有童叔關照一應醫治事宜。諸位尊長之大恩,餃草難報,所幸兒尚年幼,尊長厚恩尚可日後徐報,兒必不敢忘。
若父憐愛,鴻雁送達之日,即返萬川,多則三四日,必不誤父之大計。一家團聚,亦可共商來日生計。
至此,書不盡意,恭淆金安!
兒小遠叩稟
差不多花了半個多鐘頭,一封信就寫好了,等晏華回來,問明寄信地址後,就可以發出去。
余舒同見小文遠差不多寫完了,就抱著小家伙回到沙發上,把水遞給他,順帶著就把信拿過來瞧瞧,看看這給了他很大震撼的小家伙寫了些什麼。
竹鳳英也靠過來,一起看。
信不長,五、六百字,很快讀完。兩口子震驚之余,卻是被字里行間所包含的情感所感染。
余舒同這麼一條漢子,也被弄得心里酸楚。仰起頭,不讓眼淚落下來,過了老長時間,用大手摟著小文遠的小腦袋,輕輕揉動。嘴里卻憤懣的罵出聲來︰「你這老子,狗日的……狗日的……」
這次竹鳳英也沒管丈夫的污言穢語,她早都哭成了個淚人。
「多好的孩子,怎麼狠得下來心……」
尚文遠這時候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在兩個大人的懷抱下,真切的感受到那種久違的溫暖。
在三個人沉默中,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還伴著余文那清脆的聲音,卻是晏華二人買東西回來了。
竹鳳英擦了擦眼淚,去開了門。
余文和晏華一看,竹鳳英紅紅的眼楮,不由大驚。晏華吃驚的是,是不是自家兒子闖了什麼禍。而余文則是吃驚,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她可從來沒看見老媽哭過啊。
余文心里想什麼,就直接問了出來︰「媽,你這是咋了?怎麼還哭了?」
竹鳳英搖搖頭,待二人進得門來,才對晏華說︰「你生了個好兒子啊,小華妹妹。」
咯 一下,晏華心里一驚,果然是自己兒子惹了禍。不由對正坐在沙發跟余舒同靠一起的尚文遠喝道︰「你個狗東西,又闖什麼禍了?看不收拾你!」
正待上去收拾自家小子,被余舒同伸手攔住了︰「小華,不是那麼回事,你兒子寫了封信,我們看了,挺不是滋味。你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晏華听了,松了一大口氣,她就生怕是兒子把余舒同家里什麼東西給弄壞了。不過在听到說兒子這麼小能寫信,又感到詫異。她是知道兒子和他四爺爺學字,但她也不識字,平常也不知道兒子學到什麼程度了。乍一听余舒同這麼說,有點不可思議。
「小華妹妹,你自己看看吧。小遠這孩子,你們家是真教得好啊,你自己看看吧。」竹鳳英關上門,回身把茶幾上的信交給晏華。
晏華臉上一陣尷尬,她不識字,連忙擺手說︰「嫂子,我不認字。」
余文在旁邊,早都被父母一席話給驚得雙眼溜圓,嘴張得可以塞進去一枚茶葉蛋。
「不會吧,遠遠這麼厲害,才4歲呢。」過了半晌,余文才驚呼道。
「哼,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啊,這麼大了,連個字兒都寫不好。」余舒同沖自個閨女冷哼一聲,把信拿起來,遞給余文,「你自己看看,好生看看人家這字,這文章,再看看你自個那蚯蚓爬似的字。」
余文忙不迭的接過兩張薄薄的信紙,拿起來一看,頓時就沒話了。但見那些字,筆筆華姿,字字翩躚,渾然一體。她自己的字雖說不像自個老子說的那麼不堪,但跟這字一比,差距明顯。
再一讀內容,居然是這種文,她讀起來都有點不順當。
不過,16、7歲的小女孩,對文字、書法什麼的不太在意,只是覺得四歲的破小孩居然這麼厲害。尖叫一聲,蹦到尚文遠面前。雙手夾住小文遠的小臉,上下揉搓︰「你咋這麼厲害呢?你咋這麼牛呢?沒見你長倆腦袋啊?」
「你個瘋丫頭,干什麼你,有你這麼當姐姐的?這麼使勁干嘛?」竹鳳英揮手拍開自己閨女的手,把被揉捏得暈頭轉向的小文遠解救出來。
余文嬌哼一聲,回身牽起晏華的手,來回搖擺撒嬌︰「小華阿姨,你看我媽這樣,我是她親生的不?」
晏華見著兒子被人夸,高興著呢,當母親的誰個不疼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笑著打趣余文︰「那當我親女兒好了,我一天看著這調皮的小東西就煩呢。」
「听見了沒?听見了沒?某人不喜歡,咱還是有人喜歡地。」余文抱著晏華的手,沖自個媽調皮道。
「那換換嘛,小遠當我兒子,養他比養你可是省心多啦。」余舒同被閨女惹得哈哈大笑。
「天吶,地呀,連爸你也嫌棄我,我命好苦啊!」余文把頭埋在晏華的肩窩,假模假式的痛哭。
眾人一陣大樂。
「既然說到這,舒同,要不認小遠當咱們干兒子吧。小華妹妹,你覺得咋樣?左右我們都不是外人。」竹鳳英這會卻是正經說起這事兒來。通過這麼短時間的接觸,竹鳳英也算對晏華一家有了個初步認識。除了尚文遠那個混蛋父親,晏華人卻是很好,盡管沒文化,但人善良、實誠,處事也挺周到、得體。最主要的是,她現在實在是極喜歡尚文遠這個小東西。
「嗯,我覺得挺好,小華,我覺得咱們跟小家伙挺投緣的,如果你沒意見,我和你嫂子就做這個干爹干媽。小遠老窩在你們那個山上,不是個事,小遠這麼聰明,不培養出來,浪費了。咱也不說那些虛的,往後,小遠就留市里讀書上學。」余舒同想了想,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既然他那個混賬老子不管,我來管!學費什麼的,你不用擔心。我跟你嫂子也沒其他孩子,就小文一個。她也馬上就要參加工作了,我和你嫂子絕對不會虧待小遠,這個你放心」
晏華很是感動,無親無故,卻比親人還親。這或許是老天保佑,天降貴人吧,對余舒同的提議自然沒什麼意見︰「余大哥,嫂子,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你們看得起小遠,是他的大造化。」
「學費、生活費還是我來出。不能這麼麻煩你們,還要你們出錢。」晏華覺得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以免別人覺得自個順桿子爬,攀龍附鳳的。
見晏華說得誠懇,竹鳳英正待說什麼,被余舒同一揮手,擋住話頭︰「錢不錢的,先說到這,倒是有個事情,要跟你商量下,看你的意見。」
見晏華不解的望著自己,余舒同把尚文遠寫的信,揚了楊,說道︰「就是小遠剛給他那混賬老子寫了封信,要他這幾天趕回萬川。文字首發。如果那個混賬不來,就不多說,你也就當沒有這個東西存在過。如果他還有點良心,回來了,你們要願意,我就在萬川給你們找個什麼工作,總好過你們種地。只要你們兩個不偷懶,你屋里還是能負擔起走,情況再好點,還可以把你兩個大的接到市里來。」
「對的,舒同說得沒錯,現在糧食才多少錢一斤?一年到頭,有幾個錢?其它的你要干不了,我單位上還可以安排做個清潔工嘛,一個月也有幾十塊的工資。」竹鳳英也附和自己丈夫道。
「行,就听余哥和嫂子的,那個沒良心的來了,我們再好好商量。萬一他不來,我就麻煩嫂子。」晏華本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想了下就同意了。
「哦,我有個弟弟!哈哈,弟弟,叫聲姐姐听听!」余文見大人事情商議完畢,一陣歡呼,逗起還在發愣的尚文遠。
「這……跟預想的不太一樣。」尚文遠大喜,比自己預先的計劃還要好點。
正發愣呢,耳邊听得晏華熟悉的呵斥︰「小遠,你木著干嘛,還不叫人?」
「干爹、干媽!」尚文遠回過神來,趕緊乖巧的叫道。
「我呢,還有我呢!」余文指著自己鼻子。
「姐姐!」尚文遠心底一陣別扭,一大叔叫一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姐,怎麼都不得勁。不過沒辦法,現實這身體才四歲,不得不乖乖的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