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煦早早地吩咐廚房上了晚膳。雁桃早已從床上起來了,指點著丫鬟擺了飯菜。
上午听得小海子回報說蕭煦回來了,雁桃便吩咐廚房做了砂鍋煨牛筋、香菇雞絲、桂花魚條、辛筍韭菜,還撐著在廚房督著廚子細細煲了花生豬肚湯。
剛才中午,在房里,雁桃實在撐不起,沒有伺候蕭煦好好用膳。這會兒,她靜坐在蕭煦對面,還是吃不下東西,只看著蕭煦細細嚼著東西。
蕭煦看見雁桃正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瞧,道︰「你也只光顧看著人家吃東西,自己竟一點不餓嗎?」
雁桃微微挪動著身子,溫柔道︰「王爺好好吃吧,中午也就胡亂用了點。妾身一點也不餓,呆會讓碧雯拿了藥來吃,也就罷了。」
蕭煦皺著眉頭道︰「我知你難受,但看在孩子份上,也要用力多吃一點,這樣我也好放心些。」
雁桃听蕭煦如此關切語氣,只喜上眉梢,含了十二分柔情地替他夾菜舀湯。滿滿一桌子菜肴均是蕭煦平日里喜歡的,蕭煦吃的甚是舒適愜意。
晚膳用罷,蕭煦拉過雁桃,兩人對坐著。
蕭煦沉沉道︰「過兩天,我怕是又要離宮去了。我問過太醫了,說是懷孕初都會有所不適,過段時間就好了。我不在你身邊,你自己要好生保重。」
雁桃咋然听說蕭煦又要離宮去,頓時有些薄嗔起來,神情黯淡道︰「妾身已這樣了,王爺還要出去嗎?」
蕭煦斂容道︰「這次不去不行,皇上已下了旨意,要我下月初二北上督戰,抗擊匈奴。」
雁桃听聞如是,頓時換了神色,慌忙道︰「北上督戰?王爺要去打仗嗎?這可怎麼是好呢,戰場凶險,妾身不讓王爺去。」
蕭煦看著雁桃,心中有些柔軟。「這是皇上的旨意,沒有讓不讓的。」
雁桃一時急了,站起來,左右踱著道︰「我去丞相府,讓丞相和皇上說說,如今妾身已有身孕,就說是要照顧妾身,不可北上。」
蕭煦好笑道︰「婦人之見了。你想,皇上旨意,丞相有何辦法,難道皇上還要听從丞相不成。況且,丞相豈能听你之言。」
說完,也不顧雁桃愣在當地,默默垂淚。便說了聲︰「你且歇著,我進宮瞧瞧母妃去就來。」
蕭煦喚過小海子,騎馬進宮朝永樂宮而來。
已過掌燈時分,宮里各處已點上了瑩瑩燈火。永樂宮里各處靜悄悄的,顯得夜色分外清冷些。
蕭煦急急過儀門,進得長樂殿來。掌事宮女孫平雪一眼看見蕭煦,行禮下去道︰「王爺吉祥,太妃剛才還念叨王爺呢。」
蕭煦掀起門簾,看見尤憐薇正兀自躺在貴妃榻上眯著眼歇息。蕭煦靠上前去,輕輕喚了聲「母妃」。
尤憐薇听見蕭煦的聲音,睜開眼楮,露出欣喜的神色。「你來了,剛剛還念叨你可能晚上會進宮來,不想真來了,可見人真經不起念叨啊。」
蕭煦笑著扶過憐薇道︰「恕兒子不孝,沒有及時來看母妃。」
憐薇坐在一側的紫檀圈椅上,笑著說︰「午後時分,王丞相已來過了,說是你讓奴才拉著回府去了。」
蕭煦羞澀一笑道︰「都是兒子縱壞了底下人,沒了尊卑,結果倒被他們給拘著了。」
憐薇寵溺地看著蕭煦,道︰「奴才們哪有那膽子,倒是雁桃是個厲害的角色,偏了奴才們能听她的。」
蕭煦想起了太醫說雁桃已懷孕一事,便將這一喜事高興地告訴了憐薇。憐薇站起來,高興地呵呵笑著道︰「雁桃這孩子果真是個有福的,不日誕下世子,我六王這一脈也就有後了。」
蕭煦也高興道︰「母妃就等著當女乃女乃吧。」
母子彼此高興了一翻。
這時,孫平雪端著兩杯茶進來,道︰「王爺,您喜歡的六安瓜片,奴婢用去年竹葉上的雪水烹的。」說著,分別端了遞給蕭煦和憐薇。
蕭煦道︰「瓜片乃茶中極品,母妃最愛此茶,且瓜片茶有益母妃消化不好的疾病,母妃就不要給兒子喝了吧。」
憐薇笑著道︰「母妃知你也是極愛這瓜片茶,正巧近日得了些,等下帶點去,常喝了也有益身子。」
蕭煦不禁好奇起來。這瓜片茶產自六安,極為稀少,且制法考究,不易得到。每年只有幾十斤進貢御用,宮中只有皇上和太後才得享用。不想母妃處得了,且還讓帶些回去。
正待蕭煦要張口詢問,只听憐薇向平雪說了句︰「我和王爺說說話,你下去罷。」
平雪掩門出來。憐薇拉著蕭煦的手道︰「不瞞你說,這茶是王丞相今天來時給我的。」
蕭煦目視憐薇,「王侍臣對母妃倒是有心了,可對兒子竟是百般刁難。」
憐薇邊喝著茶,邊道︰「你不可如此說王丞相,他是處處為你好。你不知,他在你父皇面前曾發過誓,必要護你周全。」
蕭煦冷著臉,「護我周全?皇兄對我說,是丞相建議讓我北上督戰的。戰場凶險,他這是要護我周全嗎?」
憐薇品著茶,目光溫情而柔和道︰「你竟這樣說他,全然不覺他的良苦用心。」
蕭煦悶悶不語,只覺母妃今日竟是話里話外向著王侍臣。
憐薇見他默然,又道︰「你成日里只是風花雪月,在外人眼里不過一個閑散王爺。雖說你是為了遮蔽那些人的眼楮,可如此下去,終究不過一個庸碌之輩而已。如今,正逢北邊狼煙四起,你不就此立下功勛,樹立威信,難道還要整天眠臥于美人香懷,貪圖享受麼?」
蕭煦听了這一席話,已覺母妃說得果然是有道理的,自己竟是淺薄了。
憐薇見他神色舒展了些,又道︰「皇上開始並不同意讓你去,你不是不知他對你處處忌諱。後來,也是王侍臣一味勸說,又拉攏司馬太尉一起,才得了皇上的旨意。就連那尚方寶劍也是王侍臣費了多大周折,才讓皇上賜予了你的,可眼瞧著,你竟是個糊涂不明白的。」
蕭煦听得憐薇連尚方寶劍一事都知曉了,知道定是王侍臣對她說的。想著,那王侍臣果真對母妃無有隱瞞,連朝堂之事都竟說得如此細致。
蕭煦不禁又郁郁起來。
王侍臣是前朝遺臣,曾經與父皇出生入死,才打下江山,得到這太平之世。父皇與他的關系正如自己與南宮皓的一樣,親密無間又彼此信任。母妃說,王侍臣曾在父皇面前發過誓,要護自己周全。想想父皇對自己和母妃的寵愛,這話定是錯不了的。
可如今天子已然是皇兄了,宮中上下哪里不是他和太後說了算的,就連這一個個的宮女太監也難保不是他們的眼線。母妃與王侍臣如此親近,只怕是早晚要落人口舌,引來禍端了。
想到這些,蕭煦心中只覺得有些堵得慌,遂含著幾分愁緒道︰「兒子糊涂,竟不知丞相的良苦用心。此番征戰,兒子定不讓母妃和丞相失望。但宮中人多口雜,母妃和丞相還是不要過從甚密才好,以免惹來是非。」
憐薇抬起如水眸子,深情地道︰「丞相這些年,為護我們母子周全用盡心思,母妃心中有數。母妃只望你出征在外,能建功立業固然好,但周全才是最最要緊。如今,雁桃已懷孕,你馬上將是為父之人,切不可莽撞。」
蕭煦細細體味著憐薇慈母柔情,拉過憐薇的雙手護著,道︰「母妃放心,兒子一定安然回來,伺候母妃,養育兒女,為母妃盡孝。」
憐薇听聞,不由得從心底感到欣喜。
母子二人閑閑地說著一些其他話,蕭煦道明日還有要緊事要處理,憐薇拿起桌上一包六安瓜片讓蕭煦帶回去。蕭煦哪里肯,只道要留給憐薇日常飲用,仍然將瓜片放在桌上,便辭了憐薇往外走去。
蕭煦才開了門,抬腳跨出門檻,便一頭撞上了門邊的平雪。只見她驚慌失措,將手里的一個碗直直摔碎在地上,碗里的汁液撒了一地。
蕭煦也沒想到這麼巧,完全沒有防備,頓時,也是又急又驚道︰「對不起,是我魯莽了,你沒燙傷吧。」
平雪早已是戰戰噤噤,只一味低著頭,手忙腳亂地收拾地上碎片,听得蕭煦如此說,更是含了羞愧道︰「奴婢該死,是奴婢莽撞了。只可惜了這碗藥汁,小廚房慢火煲了四五個時辰才好的。」
憐薇听得外面響聲,也急急追著出來看了,知道原委,呵呵笑著道︰「我還以為是甚要緊事呢,不過就一碗子藥嘛,打翻就打翻了,原也不是什麼要緊,明日吃也不會怎樣的。」說著,命平雪仔細將碎片掃干淨,也就不再追究了。
蕭煦聞得藥味甚濃,便皺著眉頭向憐薇道︰「母妃哪里不好嗎?怎聞著這股子藥味如此酸重?」
憐薇柔柔一笑道︰「沒什麼不好。不過是王侍臣今天拿進來的一些山楂、知母、決明子、黃芩、白蔻仁等。說是秋寒將近,讓我細細熬著喝了,對我的脾胃有益,不至于冬寒里老是反酸、乏味。」
蕭煦听憐薇這樣說,頓時臉上暗下來,道︰「真是有勞丞相費心了,改日里,我定要好好當面謝過他。」說完,囑咐了幾句憐薇要好好保重身子,平雪要仔細照顧的話,就往長樂殿外而去。
憐薇看著蕭煦遠去,悻悻地進屋來。她看出蕭煦似乎有些不太高興,也就懶懶地就著桌子坐下,用手輕輕撫著那包六安瓜片,心中不禁情絲潮涌起來。
許多年前,憐薇還是那樣的年輕美好,王侍臣也是英俊瀟灑。那時,憐薇還是尚書局的宮女,王侍臣任太常之職,他們在一次祭祀活動中相遇。從此,兩人傾心相許。可宮規嚴謹,兩人也只得暗地里偶爾見上一面。
憐薇十七歲那年,被先皇一眼看中。從此,有情人只得淚眼相望。幸而先皇寵愛憐薇,又一力重用厚愛王侍臣。兩人便只能將相思之苦埋藏在心里,日久天長,也就棄了那份非分之心,只彼此默默守候。
蕭灝登基以來,雖說表面上對憐薇母子極盡和睦。但朝臣上下都看得出來,太後和皇上對先皇寵愛蕭煦和憐薇一事總如鯁在喉。如若不是憐薇一味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如果不是蕭煦表面上做出的風流閑散樣子,或許太後和皇上早就對他們動手了。
這幾年來,憐薇的辛酸王侍臣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兩年前,王侍臣便將自己兄長的二閨女王雁桃改換戶籍,成了兵曹王文佑的女兒,然後再將她嫁給了蕭煦。兵曹只是丞相府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吏而已,如此,便不會引起皇上和太後的注意。此事,至今除了王侍臣、尤憐薇、王雁桃、和王雁桃的義父王文佑外,幾乎沒有人知道,就連蕭煦自己也只當王雁桃是王文佑的親生女兒。
或許先皇也早料到會如此,因此去世時,傳了王侍臣到床前,將憐薇母子托付了他。在先皇床前,王侍臣是發了誓,要護憐薇母子周全的。
只是凡事忍得了一時,未必忍得了一世。我不犯人未必人就一定不犯我。
王侍臣看著蕭煦從小長大,知他並不是一個面上那樣的庸碌之輩。因此,此番督戰匈奴之事也是王侍臣細細謀劃了的。
憐薇默默想著前朝今事,不覺出神。待到孫平雪進來,才扶著往寢房梳洗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