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懿旨來得突然,我和紫月急急恭謹下跪接旨。內監打量一眼我們,冰冷嗓音道︰「常在薄氏婉兮林氏紫月進宮將滿半年,至今仍未得翻牌侍寢。掖庭有律,著二位常在于下月初二遷至榮渺居,無召不得外出,欽此!」
我和紫月扣頭接旨。內監身子筆直地將懿旨扔給了我們,道︰「二位趕緊準備著吧。」
今日已是二月二十八日,還有三天便是三月初二了。掐指算來,進宮將整整是半年。掖庭是有律例的,入選進宮半年未得翻牌侍寢的常在要遷至榮渺居,分配偏僻狹小的堂閣居住,繼續等候翻牌的機會。
榮渺居顧名思義,就是尊榮渺茫。這里居住的大都是犯了錯,被皇上皇後責罰的妃嬪宮女,比冷宮差不多了。
榮渺居位于御林苑最西角,是皇宮中最最荒蕪之地,膳房的吃食也不能直接送到這兒。因此,吃穿用度是極簡陋的,只內務府每周送一次油鹽柴米之類的生活用品來。
此番入選的十二個女子中還剩了我和紫月韓嬌娘未得翻牌侍寢。雖說遷至榮渺居還有被翻牌的機會,但是,听宮人們說至今還未曾見過有誰從榮渺居中出來的。
屋外,鳥語花香,奼紫嫣紅,已是風光秀美,生機勃勃的暖春時節。我和紫月接過懿旨,心中卻冰到了極點。紫月有些憤然道︰「離滿半年不是還有幾天麼?皇上自是不會再翻我和韓嬌娘的牌子了。只是于你,不到最後一刻,我始終不能相信,皇上怎的就看不見你呢。」
許是天意就該如此。這番結果就是我自己也是沒有想到的。思前想後,終究就是不能明白,皇上久久不曾翻到我的牌子究竟是何緣由。
然而,後/宮之中除了太後,皇後自是有權說了算的。她什麼時候說我們搬遷,自是有她的道理。
我看著紫月,悻悻地道︰「我陪著妹妹不好嗎?我是沒有被翻牌的,去榮渺居原也理所當然。只是你,想想真當是可惜了。」
紫月不以為意,抿嘴一笑,「皇上不是我的‘一心人’,無所謂可惜與不可惜,安心過完三年也就是了。」
我喟嘆一聲,「你的‘一心人’究竟是個什麼人呢?」
紫月笑得單純,「我也說不清楚,但我相信他一定就在某個地方,或許哪一日見著就知道了。」
她是個純性子的人。我也相信她的「一心人」終將會在某一日出現在她的面前。
思及此處,眼看著桌邊那封被燒去了一個角的信封,心里又有隱約的傷痛漫上來。彎下腰正待要將它拾起,紫月一把搶奪了去。她怕我又要將之毀去,便急急地喚過念奴,將信封交與了她,並鄭重地囑咐了她要將之好好保管了來。
念奴深深看我一眼,拿著殘破不堪的信箋進了她的臥房。
春陽是無限溫煦的。我們幾個卻似被季節遺忘的人,從里到外一片荒蕪。
念奴和碧春在收拾衣物,而我正自冰涼的寢房寫著我的簪花小楷,「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清揚婉兮,婉如清揚……」,這是初見他時,他在我耳邊呢喃的話語。那般溫柔,那般深情如斯,可故人心易?洌?俁嗲槿縊梗?膊還?潛︵醫躋呂啥?選o胱牛?聳北司埃?鬧釁?幔?話呀??餃喑閃送牛?呈紙誶礁?紫隆?p>念奴上前來,看著我郁郁神情,雙眼微紅著說︰「小姐,帶過去的服飾用品奴婢已收拾妥當了。前邊傳話來,明日午後起程過去。」
我道一聲︰「知道了。你讓碧春進來,我有話和她說。」
念奴答了一聲下去。
片刻,碧春盈盈進來。我向著她道︰「明日我便要到榮渺居去了,你跟著我也是受苦受累,你還是到傅容華那兒去吧。」
碧春听見這話,一把跪倒于案幾邊上,磕著頭道︰「常在何苦又來和奴婢說這話呢。奴婢上次已說得明白,別說是傅容華,就是皇上皇後那兒奴婢也是不去的。常在若硬要逼了奴婢做這貪圖富貴,不仁不義的小人,那奴婢只好以死明志了。常在若要奴婢不活于世,那奴婢呆會就自盡于此。」說著,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我不想她有如此堅定之心,一時又有些自責自己的固執己見。人心善變,情意也多虛假,可患難危急之時往往才見真心實意。
碧春于我算是真心的了。我扶起她,默默為她擦去淚水道︰「你對我的真心實是難得,但我的心思你也是知道的。我就是盼著你能得個好去處。」
碧春攙扶著我,「跟在常在身邊就是奴婢的福氣,不管您在哪兒,奴婢和念奴姐姐是一樣的,只求能時時刻刻伺候于常在左右。」
深宮如斯炎涼寂寞,而我卻又何其有幸,能夠得著碧春如此情義待我。
翌日,午後剛過,常寧殿前一輛小小馬車靜靜候在萬紫千紅的春光里。不久前,鳳鸞春恩車也是常常候在此處,將一個又一個鮮美的女子從常寧殿帶走了。
如今,我和紫月韓嬌娘也終于要離了常寧殿而去,可等待我們的不是無限的風光與榮寵,馬車要去的地方是「榮渺居」。
我和紫月韓嬌娘三人上了馬車。因著,紫月和韓嬌娘的宮中侍婢已經離了她們另謀高就而去,因此後面一輛敞篷馬車上除了我們的服飾行禮外,只坐著念奴碧春秋雪和韓嬌娘的一個家生丫鬟叫福兒的。
馬車正要起步而去,遠遠地,只見采芹和翠錦一壁急急跑過來,一壁向著我們招手。念奴和碧春已下了馬車迎上去。采芹到了我跟前,紅著雙眼道︰「這會子皇上正在如意殿,我家小姐讓奴婢來送送您,並說過兩日,她再到榮渺居看您,要您千萬保重身子呢。」
我拉著采芹的手道︰「告訴你家小姐,讓她好好侍奉皇上,宮中人心險詐,也要好好珍重才是。」
采芹笑著頜首,轉身向著念奴碧春和翠錦走過去。幾個丫頭難分難舍說道幾句,也就告別散了。
馬車緩緩向前而去,三月的風中是花草濃濃的香甜氣息。馬車的簾子在微風中一開一合,從簾子的邊縫望出去,外面是濃蔭掩映下的宮牆連闕。
到得榮渺居時已近向晚。念奴和碧春上前攙著我下了馬車。只見路旁一側丈許來高的石頭上用濃黑墨色寫著三個大字「榮渺居」。
榮渺居依著御林苑的山腳而建。一片屋檐後面是古木森森的連綿山峰,屋前一彎小溪潺潺流過,四周花草清新,小溪不遠處是一片夾在山坳里的煙綠農田。此時,幾個田里勞作的宮人正扛著鋤把向這邊而來。這里更像是鄉村原野,與皇家的富貴到底是不沾邊的。
念奴扶著我邊走邊說道︰「這里哪兒像皇宮了,奴婢瞧著與咱們潁川城外的鄉野差不離呢。小姐在這樣的地方住著,恐怕越是見不著皇上了。」
念奴到底是丫頭心性,如斯場景,不要說是皇上,只怕是皇上身邊的內監也是見不著的。
念奴嘟囔幾句,便到了殿門前。只見里面迎出來一位年紀稍長的宮女,微微福了一福,便向著我們道︰「奴婢剛剛接到旨意了,三位雖是到了榮渺居,可並不曾犯過什麼宮規戒律,因此,常日里的勞作是可以免去的。三位請跟我來吧。」說著,拿眼不住地打量著我。
我和紫月三人跟著她往里而去。穿過庭院,略略上了幾級台階,前面三處小閣子霎時映入眼簾。
宮女領著韓嬌娘進了觀雨閣道︰「這里便是您的住處了。」福兒攙著韓嬌娘進了閣子。
向前幾步,便是听風閣。宮女指著我道︰「您就住這兒吧,剩下的住隔壁望月閣罷。這兒每周發放一次吃穿用度,到時讓丫鬟們上前邊奴婢的司膳處領了也就是了。」說著,打了個千兒也就下去了
我和紫月相視一眼,紫月淡淡地噙著一抹自嘲道︰「听風望月,虧著這屋名取得倒是雅致呢。」
我也哂笑一句,「听風望月,恐怕這也就是咱們今後的日子罷。風月有情,人卻無義。有風有月相伴,也就是了。」
碧春和念奴已進屋收拾而去。我挽著紫月道︰「先看看我的听風閣罷,好在我與妹妹的望月閣也只一牆相隔呢。」
說著,便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