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端午將至的春末夏初時分。燕王府里海棠似錦,杏花如雨,柳絮輕飄,新荷初露。一眼望去,端的是綠肥紅瘦,艷美絕倫,層層疊疊的濃蔭掩映下,亭台樓閣,若隱若現,有如蓬萊。
是晚,一陣急雨過後,花草樹木更甚清新潔淨,月池旁蛙鳴陣陣,蟲鳴啾啾。迷蒙天際,一彎月牙兒伴著幾點星光清淺如水。
因著,雁桃身孕數月,奈何夫妻小別勝新婚,也不便為蕭煦侍寢。因此,自蕭煦回府以來,皆是獨自宿于雨軒閣內。
此時,蕭煦孑然立于雨軒閣後高高的假山之上,手握玉笛,迎風而吹。縷縷笛音自屋後林間盤旋回蕩。
瞬間,悠悠琴聲踏風而來……。
如斯景致,已是連續了一個多月。
今夜,陣雨過後。蕭煦原想著撫琴之人未必會到,不料琴音如約而至,心中甚是欣喜。如此,笛音中不免更是溫情脈脈,相思無限又悵然神傷。曲通情意,心神向往,如痴如醉,不覺已是月正中天。
小海子悄悄走近,輕輕地說著,「王爺別吹了,奴才心里難過得緊。」
蕭煦看一眼小海子,噙一抹溫柔笑意道︰「你傷的什麼心呢?。
小海子靦腆一笑。「不知遠處撫琴的是個什麼人,奴才听著那琴音就是無端難受。兼著,王爺這笛音,全不似奴才以前听慣了的,只覺心里一陣一陣揪得慌。」
蕭煦看著小海子說得懇切,想著,連他也竟听懂了些曲中之意,那撫琴之人必定更是知曉這情義的。可是,不管如何心心相通,畢竟也只能對月當空,靠著這琴笛之音聊以慰藉罷了。
蕭煦沉悶應著小海子的話道︰「那撫琴的也不過是一個孤獨人罷了。」說著,就要往閣子里走去。
適時,只見王府總管韓德海手提羊角宮燈向著這邊急急而來。小海子看見燈光人影也忙忙迎了過去道︰「深更半夜的,是誰在那里?」
韓德海喘著粗氣道︰「快快請王爺前往寧馨堂去,夫人肚子疼得厲害,怕是要生了。」
小海子一听也是心里一震。前日里,太醫說過夫人已臨盆,隨時有可能生產。小海子不敢耽誤,一壁跑著,一壁喊著「王爺快過去,夫人怕是要生了。」
蕭煦听聞,提腳快速往寧馨堂而去。
蕭煦進了寢房,只見雁桃汗水淋灕,臉色蒼白,一雙縴縴細手撫在高高隆起的肚月復上。
看見蕭煦上前,雁桃掙扎著擠出一縷笑意道︰「妾身怕是要生了。」
蕭煦喚過小海子,讓他和韓德海快馬去請太醫前來。這邊,碧雯和綠荷等丫鬟也忙著燒水準備。
不過一炷香功夫,太醫院婦科聖手黃茂禮便帶著兩個助手一道來了。
黃茂禮向蕭煦行過禮,便打開醫藥箱子,準備診查接生。
蕭煦和小海子等人候在外間。雁桃疼痛的厲害,只听一陣陣嘶喊從臥房傳來。蕭煦心中甚是焦急而緊張,只一味在房里左右來回踱著。
直至東方漸白,臥房里才傳出嬰兒清亮的哭聲。蕭煦掀起錦簾入內,只見雁桃已是奄奄一息,而眼中卻是極幸福的神色。
蕭煦上前握住雁桃縴細雙手,道一聲︰「夫人辛苦了。」
黃茂禮雙手托著一個小紅毯子,向著蕭煦道︰「恭喜王爺,是個白白胖胖的小世子呢。」
雁桃听聞,臉上瞬間漫上了一層欣喜笑意。蕭煦輕輕接過小紅毯,毯子里一個小小的肉團粉嘟嘟的,甚是可愛。
蕭煦喚過碧雯將孩子抱下去看顧。
黃茂禮提筆飛舞幾下,拿著方子向著蕭煦道︰「夫人流血過多,需要好生補養,在下開了道方子,夫人照著服用也就好了。」
蕭煦接過藥方,命韓德海恭送黃太醫等出了王府。
是時,天已大亮。府中剛添世子,上下皆是喜氣洋洋。
辰時剛過,一輛珠纓翠蓋輦車徐徐而來,後面跟著四個小小巧巧的侍婢。
王府門奴高聲往里通報道︰「太妃駕到!」
蕭煦急急跑出來,單膝拜跪道︰「兒子恭迎母妃駕到。」
說著,站起來與長樂殿的掌事宮女孫平雪一起攙著尤憐薇下了輦車。
憐薇滿臉是掩飾不住的笑意道︰「快進屋瞧瞧我孫子去。」
蕭煦輕扶憐薇道︰「母妃當心腳下,孫子正安睡著呢,母妃只顧著孫子倒不看看兒子了。」
憐薇笑著睨一眼蕭煦,「都是做父親的人了,倒還和兒子吃起醋來。」
憐薇寬坐片刻,只听得府門上又傳來,「丞相大人到!」
蕭煦听聞,也是急急跑將出來。只見王侍臣和王文佑已下馬到了府門前。蕭煦笑盈盈迎了上去道︰「丞相大人駕臨,小王不甚榮光啊。」說著,又轉向王文佑道︰「岳丈大人,請。」
王侍臣哈哈笑道︰「燕王好福氣啊,剛剛立下戰功,如今又喜得貴子,老臣和文佑自是要來討杯喜酒喝呢。」說著,一行三人進了王府。
因著,蕭煦並不知情雁桃本是王侍臣的親佷女,只當她是王文佑的親閨女。而王侍臣有心輔佐歷練蕭煦,于是也叮囑了雁桃和王文佑暫時未對蕭煦言明。
尤憐薇看見王侍臣等進來,也起身相互見禮問候。王侍臣和尤憐薇目光踫觸,彼此皆是情意脈脈。因著,是在燕王府中,兩人面上不得不做出君臣之禮。又因著,蕭煦並不知曉雁桃真正身份,因此,包括王文佑在內,三人均是謹言慎行,一味客套而已。
雁桃剛剛生產完,還不便下**來。因此,只尤憐薇進房來瞧了瞧,並囑咐丫鬟奴婢要好好伺候,叮囑雁桃月子里一定細心保養,也就由著雁桃歇息,出房來與王侍臣等人看顧孫子了。
雁桃為蕭煦誕下世子,心中無限喜悅。想著,自己對蕭煦一直未納偏房而感激不盡,如今總算是可以聊聊安慰些了。再想著,就是以後,蕭煦娶了其她女子,自己在王府的地位也固若泰山了。畢竟,于如斯親王貴冑之家,母憑子貴,子憑母貴的理是不會錯的。如今,自己是王府正夫人,而兒子又是嫡嫡正正的長子。母子身份皆不是後來者可以比擬的。
想著,雁桃不覺含笑安然睡去。
外間,乳母嫻熟抱著酣睡的世子給眾人觀看一回。尤憐薇歡喜得合不攏嘴,向著王侍臣道︰「丞相給賜個名字吧。」
王侍臣望一眼蕭煦,顯出幾分赧色道︰「老臣慚愧,世子尊名還是得王爺親賜吧。」
蕭煦思及出征前夕憐薇的一翻話,知道王侍臣對待自己與母妃的心思,遂笑笑道︰「丞相兩朝元老,虛懷若谷,德高望重,犬子如得丞相賜名也算是他的福分了。況且,我與雁桃當初喜結連理,又是丞相保的媒,種種算來,也是犬子與丞相的緣分深遠呢。」
王侍臣听蕭煦如此言說,兼著,雁桃本就如自己的親閨女,世子不就是自己的親外孫麼?細細思量片刻,也就高興地笑著說︰「那老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王爺此番督戰北上,出師獲捷,朝臣贊賞不已。前次,老臣力主皇上下旨讓王爺鎮守邊關三年。老臣想著,邊關雖苦寒,可三年一過,王爺必能更加英勇過人,智慧超群,到時要實現宏圖大業,也就指日可待了。只是,當下,王爺定要時刻警醒自己,只可韜光養晦,切切不可輕率魯莽,引人注目。如此,世子之名單就一個‘韜’字吧。王爺念著世子,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尤憐薇听罷,兀自低吟著︰「韜,韜兒,蕭韜。嗯,這名字甚好。」
蕭煦听聞,也露出笑意道︰「多謝丞相良苦用心,小王知道該怎麼做了。」說著,想起,早前雁桃說過的密奏一事,不由得又皺著眉頭道︰「沒想到皇上還是疑心小王,竟在軍中安排了心月復密探。前些日子去看望他時,還特特對小王說了,沒有旨意,不可再回軍營。眼瞧著,他是要把我軟禁在京中,動彈不得呢。」
王侍臣也沉沉地道︰「皇上從來沒有放心您和太妃,只是多年來苦于沒有證據,下不得手。如今,用著您必定也得防著您了,今後,王爺要更加謹小慎微,切不可急于求成。」
蕭煦輕輕頜首。
不覺已是日照中天,幾人說道一翻,也皆都各自出了府門而回。
臨走,王侍臣于珠瓔翠蓋輦車邊柔柔道一句︰「天氣漸熱,好生保重身子,常日里少費思傷神。」
憐薇羞澀一抿︰「你也要珍重,別讓我擔心。」說著,揚首輕輕一擺,算是道別。只手腕上那掛瑩潤的珊瑚串珠兀自滴流婉轉,晃得王侍臣的眼眶酸澀潮濕。
王侍臣記得,那掛血紅的珊瑚串珠還是憐薇十八歲那年自己為她戴上去的。多少年了,真正陪伴在她左右的也就是那串珊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