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好的擦子。薛家的亡落也終究被緩緩擦去了留在人們心中的深淺印跡。宮中從來都是這樣,興起與衰落不過一瞬間,由此引發的艷羨或唏噓也總是一閃而過。比如,翠錦的死,比如薛雪梅的死,比如薛家的敗落,宮人們茶余飯後咀嚼幾日,便也就似那被吐在地上的唾沫,瞬間冰涼,接著風干而變得沒有了蹤跡。
我在榮渺居中依然過著我無g無恩的常在生活。對于翠錦和薛雪梅不明不白的死亡,我的心中始終存有疑惑,我相信她們一定不是如宮人們所傳的那樣。她們慘死的背後一定隱藏著巨大的真相。然而真相到底是什麼呢?靠著無端的猜想,我到底也是茫茫然,無有主意。
因著,蘭筠處處細致的照拂,我和紫月于榮渺居中的生活也甚是恬靜。日來賞花與丫頭們閑玩,夜來賞月與星空相伴,有時覺得日子除了太過孤寂倒也沒有什麼不好。
眼看著,炎熱夏季已然悄逝。秋高氣爽的時節里,氣溫最是宜人,既不覺著熱,也不覺著冷。
這一日,風淡雲輕,銀藍天幕里一輪懶陽高照。用過早膳,我和紫月並著念奴三個丫頭一起出門閑逛。初秋的曠野,風里是瓜果莊稼的甜香。玉米咧著橙黃的小嘴,紫色的葡萄一串一串的懸在架子上,更遠處還隱約可見一片挨挨擠擠的栗樹林。
我和紫月挽著手,閑閑地踱在雞腸似的小道上。念奴幾個丫頭穿過田埂往山腳而去,說是要去尋那野地里的草莓吃。丫頭們早已習慣了這里的一草一木,長日漫漫,又兼著風清氣暖的,我也就由著她們罷了。
我和紫月正在一棵楓樹下歇腳,初秋的楓葉已漸見發紅。紫月拾起地上一枚葉子,仔細端詳著道︰「好端端的葉子,為何一到秋冬便要紅得透血似的。莫不是這葉子上輩子于這秋冬之季有什麼冤情,沒的現世里便要這樣發瘋似的紅了喊冤呢。」
我看著紫月一臉沉思樣,覺著她甚是可愛又好笑,正要出口逗著她說,「你好歹問問這片葉子罷,若真是有冤屈,我們紫月姑娘可要為楓葉伸冤呢。」
話未出口,只見秋雪遠遠地穿過田埂急急向著我們跑過來。秋雪跑得急,險些幾次就要滾落田里去。待到得跟前,紫月薄嗔道︰「看把你急的,路也不好好走,沒的摔進水田里又哭呢。」
秋雪也不辯解,只向著我們道︰「小姐和婉常在快過那邊瞧瞧去吧。那樟樹底下躺著一個小孩,像是從樹上掉下來的,膝蓋都破了。念奴和碧春在那邊照看,讓奴婢前來請了你們速速過去呢。」
我听說有小孩從樹上摔下來,一時心中驚異。榮渺居中從未見過有小孩子的身影,是什麼人家的小孩會到榮渺居來呢?況且還由著他獨自爬樹,這樣豈不是太危險了。
我順著秋雪所說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棵枝葉蔥蔥郁郁的大樟樹矗立在山腳下。因著,隔得甚遠,又有草叢遮擋,念奴和小孩的身影卻是看不見。
我拉著紫月向著秋雪道︰「還不快帶了我們過去。」
秋雪自前邊帶路,我和紫月邁開步子在後面跟著。
到了樟樹下,只見一個十來歲的男孩正迷迷糊糊地躺在樹下。他頭上發絲用一枚羊脂玉發簪束著,此時,鬢邊幾縷有些散亂。他面若紅桃,目似秋波,一雙劍眉已襯得他有些男子英氣。我上下打量著他一身華貴的深紫色錦衣,外罩一件小小的石青煙紗小襖,腰間是紅色福結墜著一枚小巧的翡翠玉葫蘆,如此姿容裝扮必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念奴見我到來,霍地從地上站起身來,指著小男孩道︰「小姐,你看。」
我輕輕上前,蹲子,柔軟地摟著小孩的頭部及上身,慢慢將他靠在我身上。我輕輕說著,「小弟弟,你好些了麼?頭痛不痛?」
小男孩緩緩轉過頭,向著我露出一絲柔柔笑意道︰「謝謝姐姐,我好多了。只是左邊這只腳好痛,怕是摔斷了吧,還有這里。」說著,指著左邊一側腦袋讓我看。
我伸手輕緩撫著,只見起了一個大包塊,想是就是磕到了這里,才使得他有些迷糊了。
歇息片刻,小男孩已見精神許多。他扶著我強撐起來,只見膝蓋處皮肉綻開,血跡模糊。因著,傷口處沾上了泥沙和枯葉末,已見腫起來了。
我和紫月攙著他,眼見著他能站起來,知道只是皮外傷,筋骨卻是無礙的。我向著她道︰「好歹只是皮肉傷,骨頭沒事已是萬幸了。」
他一雙晶瑩眸子滴溜溜地將我從頭到腳看了幾回,遂即向我咧嘴一笑,「從樹上摔一跤,沒想到卻引來了個天仙似的姐姐。」
我故意放開攙著他的手道,「看來你傷的倒不輕,還有興致說笑呢。」
他也故意向一邊倒去,嘴里「哎喲,哎喲」地亂哼。
紫月打趣道,「小弟弟人小眼卻高呢,就認得你那天仙姐姐,我這個姐姐不是天仙,倒也不是什麼無鹽東施嘛,你倒是瞧也不瞧一眼人家呢。」說著,也故意抽回攙著他的手。
小男孩一時離開了我們的攙扶,趔趄一下,向著我身上直倒過來,我忙忙伸開雙臂將他摟住。小男孩睜著一雙可憐兮兮又帶著幾分狡黠眼眸向著我和紫月道︰「好姐姐們,你們就可憐可憐我,扶扶我吧,沒的等下真的要磕破頭,摔斷腿了。」
我抹著他的嘴道︰「好好的,倒自個兒咒上自個兒了。你是哪家的小孩,平白無故爬樹上去干什麼?」
紫月也笑著道︰「你家大人呢?我讓丫頭們去尋了他們來。」
小男孩听著我們這麼一說,頓時蔫下來,有氣無力地道︰「好姐姐,扶了我去你們那兒吧,我渴了要喝水,喝完水,我立馬告訴你們。」
我們左右張望一遍,四周連個人影也無,想想,也只得先將他弄回听風閣里,將傷口先處理了再說。
山路難行,兼著,那傷口偏偏在膝蓋上,因此,小孩走得甚是吃力。我喚一聲「念奴,你背著他吧。」念奴蹲子,小孩卻是忸怩著不好意思。念奴笑著說,「上來吧,你和我家三小姐差不多大,原先在家時,我常背他,你比他也重不了幾多。」
听念奴這樣一說,我猛然想起了若兮。可不是麼?進宮時若兮還不滿八歲,想來與眼前這男孩不正是一般大麼?我和緩詢問道︰「小弟弟今年多大了?」
小孩趴在念奴背上,轉過眸子盯著我道︰「姐姐勿要叫我小弟弟了,我已經長大了呢,今年都要滿十歲了。」
我「噗嗤」一笑道︰「十歲就長大了?長大了的人干嘛平白無故爬樹上耍去?」
小孩有些委屈道︰「並不是平白無故的。我只是見著一只好小好小的鳥兒從那樹上摔下來了,我是把小鳥送回樹上鳥媽媽身邊時,不小心才摔下來的。」
我頜首道︰「小弟弟是個有愛心的人呢,是姐姐錯怪你了。只是,你家大人怎不看著你呢?由著你一個人出來,現下知道怎麼回家麼?」
小孩斜著腦袋,默默地趴在念奴背上,不再說話了。
不一會兒,到了听風閣。念奴將他放下地來,碧春和秋雪將他攙進了屋子,倒了菊花茶給他喝。我和紫月幫他洗干淨了傷口,並抹上了消炎止血的紫珠膏。紫珠膏是由止血草精制而成的,止血消炎最好不過了。
收拾妥當,我笑盈盈地向著小孩道︰「水也喝過了,傷口也處理干淨了,你該告訴我你家住哪里?你叫什麼名字?大人們都在哪里了?」
小孩神色凝重地向著我們道︰「我可以告訴你們,但你們得答應我兩個條件,不然,我什麼也不會說的。」
我和紫月幾個人面面相覷,想著,丁點大的小孩,也知道談條件呢。紫月笑著道︰「好吧,說說哪兩個條件呢?」
小孩說著,「一是知道我是誰了不準不理我。二是我以後可以隨時來找你們玩。」
我們幾人听著,不由得笑出聲來。念奴道︰「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呢,就在,別說兩個,就是兩百個也不當回事呢。你說吧,我們都答應了。」
小孩怔怔盯著我,我向著他輕輕頜首以示答應了。他遂即歡喜地說著,「我家住在鳳儀宮,我的名字叫蕭衍,母後叫我衍兒。至于大人們嘛,母後現在自然是在鳳儀宮中了,父皇嘛,可能在清心殿,也可能與其她母妃們在一起。我是撇開乳母和那些討厭的跟屁蟲偷跑出來的」說完,噙著一抹笑意,盯著我們瞧。
我們幾人听完,皆是被震驚得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