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旨之事不僅傳至了太後耳中,就是長樂殿中的太妃尤憐薇也是里里外外听了不少。
翌日,蕭煦正準備進宮向太妃道明原委,到了王府大門口,只見三個人急急向著這邊過來。待得近了,才知是太後貼身內監李連帶著兩個小奴才前來。
行禮問安後,李連道一句說,「奴才奉太後懿旨,特來請王爺進宮說話。」
蕭煦听聞,心知定是與賜妃之事有關,不由得又有些怒意,心道,那蕭灝對婉兮果然是志在必得麼?自己壓制不住了,還要請了太後出山麼?想我蕭煦一介親王,又鎮守北邊有功,已非三年前庸碌之輩,況且廢旨之事本就于情于理不合,豈還能被他母子鎮住。
蕭煦想著,只微噙笑意道︰「本王正要進宮看望太妃去,如此,正好走吧。」
到了永樂宮,蕭煦自然是先至永壽殿見太後要緊的。
進了大殿,只見太後一身高貴宮裝,神情和藹又不失威嚴。
蕭煦恭謹拜跪道︰「兒臣拜見母後。」
太後和藹一笑道︰「老六不必行此大禮,哀家雖是太後,但只是你的庶母。不過,哀家與你的嫡母向來親厚,又同居永樂宮中,常日里也一同閑話家常,倒也算是歡愉的。」
看著太後如此柔軟神色,蕭煦不由得心中驚異,只不知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太後靜默一瞬,遂即又道︰「但眼下,哀家與你母妃這閑適歡愉的日子只怕所剩也不多了。」
蕭煦听聞,驚愕地道︰「母後何出此言?我大晉國泰民安,太平盛世,母後與我母妃正有享不盡的歡愉呢。」
太後溫婉抬首,輕笑道︰「老六所說極是呢。但眼下,雖國泰民安,皇室中卻要兄弟相爭,反目成仇了,只怕大晉就要大禍臨頭,哀家與你母妃如何還能偏安一隅。」
蕭煦淒然垂首,默默不語。
片刻,太後清凌凌地道︰「哀家明說了罷,那丫頭,你與皇上到底要怎麼決斷。」
蕭煦抬首道︰「兒臣懇請母後做主,賜妃聖旨已下,婉兮已是兒臣的王妃,兒臣無論如何都不同意皇兄廢旨。」
太後笑笑道︰「那丫頭何德何能,居然能得著你們兄弟倆人如此痴愛。哀家昨兒與皇上談過,他也句句頂撞哀家,說是無論如何也要定了那女子。哀家問你,若是皇上能另重賞他物,你可願意放了那女子。」
蕭煦目光炯炯,道︰「兒臣回稟母後,兒臣不願意。兒臣也和皇兄說過了,皇兄貴為天子,操縱著生殺裁奪大權,想要什麼自是能要到。兒臣雖一無所有,但為了婉兮,兒臣還有一己之命可博。」
太後哀哀一嘆道︰「果然不出哀家所料。但哀家明白告訴你,哀家斷斷不能看著你們兄弟二人為了一個女子相互搏斗。哀家也不同意皇上廢旨,哀家不但不同意,還要想法子阻止。皇上被那丫頭迷惑,如若讓她進了後/宮,只怕皇上今後只專寵專愛于她,那樣,豈不要後/宮大亂,後/宮不穩,朝廷就要動蕩不安哪。」
蕭煦听著,心間松開一道口子,遂即神色略略柔軟道︰「母後聖明。懇請母後為兒臣做主。」
太後抿嘴一笑道︰「哀家確實有一計,不但可使皇上不廢旨,而且還可斷了他對那丫頭的心思。哀家只看你從不從了。」
蕭煦一喜,心道,如此好事,怎能不從。遂即,笑道︰「母後請講。」
太後凝滯一瞬,從懷里掏出一方白色錦帕遞給蕭煦道︰「你拿著。」
蕭煦接過帕子一看,干淨潔白的錦帕上有點點猩紅血跡,艷若桃花。
蕭煦是有過夫人的人,自是一看便知這錦帕是為何事。
蕭煦面色微赧,向著太後道︰「這……,這是……。」
太後一笑,「這是新婚承喜白帕,那上面是鴿子的鮮血。你只將這方帕子拿給皇上看,和他說你與那丫頭已有夫妻之實。如此,那丫頭便是你的人了,皇上還能廢了那道旨,對那丫頭存有心思麼?」
蕭煦心間一緊,默默一瞬,道︰「可這關系到婉兮的清白與聲譽,兒臣怕會傷害了她。」
太後收起笑意道︰「你如此在意她,可見對她是真喜歡。但哀家告訴你,你若是不用這一計,哀家只怕保不住那丫頭。哀家已說過斷斷不會看著你們兄弟二人為了爭奪她而反目成仇。因此,哀家唯有賜死她,沒了她,你們便都能安心了。」
蕭煦听聞,心間一痛,擠出幾個字道︰「您怎麼能?」
太後冷冷一笑道︰「如何不能?哀家只究她媚主惑上這一條,就夠賜死她十次。」
蕭煦愣愣盯著太後,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遂即,太後又緩和神色道︰「你倒是說說,你是要拿著這方帕子給皇上,還是要哀家拿著鴆毒給那丫頭。」
蕭煦默默,淒然地將這方血帕塞進了懷里。
出了永壽殿,蕭煦轉身來到長樂殿。
尤憐薇已听說蕭煦去了太後那兒,便一直等在玉清堂。
此時,見蕭煦神色淒淒地走進來,不由得心神一慌道︰「煦兒怎麼了?太後責罵你了?」
蕭煦苦笑搖頭道︰「她對兒子很好,母妃放心便是。」說著,便于幾榻邊坐了下來。
蕭煦將剛剛太後之言一五一十地對憐薇說了一遍。
憐薇心中大石落地,神色歡喜道︰「太後所言也是母妃所想。母妃也斷斷不容你為了一女子而與皇上反目。眼下,你雖有戰功,但畢竟還是要臣服于他。皇上既是鐘愛這女子,母妃勸你不如放了她,做個人情,讓她魅惑皇上去,豈不更好麼?」
蕭煦听到「讓她魅惑皇上去」幾個字,心間便幻出婉兮與蕭灝在一起的種種,她對著他笑,對著他撒嬌,對著他生氣,她投進他懷里,與他親吻……。如此,只覺自己的心疼痛起來,接著便是碎了一地。
蕭煦臉容悲戚,眉頭深鎖,泫然欲泣。憐薇見他這樣,只覺是他身子不舒服,便輕輕推一把他道︰「煦兒怎麼啦,哪里不舒服麼?」
蕭煦一驚,遂即虛笑道︰「沒有,兒子不過有些累了罷了。兒子不能放了她,兒子喜歡她,從來沒有過的喜歡。」
憐薇愕然,遂即柔柔道︰「男女之情,母妃多少也是懂得些的。只是,你別忘了,雁桃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又誕育了世子韜兒。而她,只不過是皇上恩賞于你的側室,日後,你要心中有數。」
蕭煦心中還是疼痛,便只淒淒道︰「兒子知道了。」遂即,出了長樂宮。
蕭煦在暢里來回踱了幾遍,眼見著,清心殿便在腳前,他卻只覺得步子沉重,雙腿似乎邁不動。
他將手伸進懷里,緊緊拽著那方血帕。想著,若依太後這計,皇兄定不會再廢了旨意,對婉兮也只怕是厭恨多于喜歡。如此,雖是正中自己下懷。但又想想,這樣畢竟勝之不武,于婉兮也是極不公平的。況且,若是日後被人知道,只怕婉兮的人品婦德也要遭人質疑。凝滯片刻,太後清凌凌的話語又躍上耳來,「你是要拿著這方帕子給皇上,還是要哀家拿著鴆毒給那丫頭。」
蕭煦身子一凜,心道,太後向來果決狠辣,先保住婉兮性命要緊,至于事後,婉兮要恨便也只能讓她恨罷。
蕭煦提腳進了清心殿。蕭灝抬頭看著他走進來,站起身子道︰「六弟想通了,肯讓朕廢旨了是不是?」
蕭煦眸光一閃,掏出血帕往龍案上一擲道︰「皇兄見諒!婉兮決不能和您在一起,她已是臣弟的女人了。」
蕭灝身子一震,拿起那方錦帕一看,遂即狠狠一丟,跌坐在椅子上。良久,方喑啞著道︰「朕不相信!她還未入府,她不是這樣的人。」
蕭煦咬咬牙道︰「皇兄愛信不信,就在前幾日夜里,臣弟去看她,後來下起了大雨,她留臣弟在芳禧齋中過夜。」
蕭灝听著,想著那日夜里自己也去看她,而她只是不見,後來下起大雨,自己還淋了一身。
蕭煦見蕭灝神色悲哀,靜默不語。想著,自己言辭切切,由不得他不信。可心間一痛,又不由得想起了那日與她在雨中的情景。那日雨中,她喚自己「煦」,就這一個字,自己便是怒氣全消,只覺著就是死了也值。後來,因著大雨不止,她把寢室讓給了自己與小海子將就了一夜,而她便去了紫月房中歇息。
二人彼此心中各自想著事情,靜默半晌,蕭煦拿起那方帕子重又塞進懷里,道︰「皇兄還要廢旨麼?那旨一廢,只怕婉兮今生便要孤苦至死了。」
蕭灝听聞,抬起滿是血絲的雙眼,恨恨一句道︰「你給朕出去,朕恨不得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