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天,眼看著,已到了五月十四日。蘭筠那天說的五月十六入府一事,畢竟如她所言,只是听聞而已。
經了這麼多,我心中一面希望能按期入府,嫁與了他。一面又希望蕭灝能下了聖旨,將賜妃之事廢棄了。兩廂矛盾之下,想及哥哥與紫月,想及紫月入府之後,哥哥的絕望與哀傷,想及爹爹與娘親膝下唯有哥哥一子,若是哥哥意氣用事之下,做出什麼出格之舉,那我薄氏一門就將危矣。如此,相較衡量下,心中還是希望廢旨多一些。
夏日的黃昏總是難得暗下來。用過晚膳,西邊落日的余輝還是燦若朝霞。因著,已是十四,月兒圓滿了一輪。天光還是亮堂的,月兒已盈盈上了樹梢。
我和紫月相挽著,繞著湖岸慢慢往前走。正要行至燕尾軒時,鴛鴦和碧春急急跑將過來,碧春急切道︰「婉王妃快回去吧,王爺來了,念奴姐姐和小海子吵起來了。」
我和紫月面面相覷,多日不見,蕭煦前來也不足為奇,奇的是,好端端的,念奴和他的小廝吵什麼呢?
我道︰「這就回去。」
到了水榭,進了院子,只見蕭煦背手玉立于院內,小海子和念奴兩人各自一邊站著。看樣子,蕭煦剛訓過了二人。
我上前道︰「妾身給王爺請安!」說著,向著念奴道︰「這是怎麼啦?好好的,和人家吵什麼呢?」
念奴眼角微紅道︰「他罵奴婢,他罵奴婢是個山野潑婦。」
我向著蕭煦道︰「王爺日前說妾身是個沒教養的,主子沒教養,奴婢更是粗陋不堪。妾身本以為王爺是個高貴謙雅的,奴才必然也是有禮之人,竟不想,更是不堪,平白無故如此損人,王爺可要怎麼解釋?」
我話剛說完,小海子便急著開口道︰「王妃要怪便只怪奴才,與我家王爺無關。奴才只是和念奴姑娘說,從此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沒想著,念奴姑娘就發起火來,與奴才爭吵幾句,原也罷了,她竟要出手打奴才,奴才氣不過才說了她潑婦。」說著,氣勢已是不足,到得最後,「潑婦」二字,已是含糊不清。
我向著念奴道︰「可是如此?」
念奴急道︰「小姐,他就是油嘴滑舌,奴婢怎麼能與他是一家人呢。小姐不是還沒入王府麼?就是入了王府,奴婢也只與小姐是一起的,與他有什麼關系。」
我「噗嗤」輕笑,道︰「就為這事鬧的?我還以為是什麼天大的事呢。」說著,向著蕭煦道︰「王爺家的奴才倒是個會攀親攀故的。只是,這會子不是還太早了麼?皇上廢去旨意的聖旨一下,妾身和念奴與王府便沒有關系了。」
蕭煦本一直默然看著我們說話。此時,听我這一言,便上前向著我道︰「你還一直盼著廢旨麼?皇上這幾天還來看你了麼?」
我低下眉眼,想著,自從那日夜里我沒有開門見他,直到此時,真真是再沒見著他了。
我默然片刻,道︰「皇上日理萬機,哪能常常來呢?」
他又走近一步,怔怔盯著我道︰「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你為什麼不認為他是變心了呢?又或者是,他突然不喜歡你了?」
我後退一步道︰「人心哪能如此易變。前幾日,他說過他會廢了賜妃的旨意的。他是皇上,君無戲言。」
蕭煦冷笑幾聲,道︰「君無戲言?賜妃不是他說的麼?他能從賜到廢,為何不能又不廢呢?假若他知道了你不再完美,你以為他還會愛你愛得痴狂麼?他是天子,他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我听得稀里糊涂的,竟是不能明白他話中之意。凝滯一瞬,方道︰「王爺有話不妨直說,不必拐彎抹角的,妾身听不明白。」
他凝眸一剜,咬牙道︰「本王的意思是,皇上決不會再廢旨了,你就等著做本王的女人吧。」說罷,轉過身去,不再看我。
我心間一急,不由得走過去,向著他,狠狠地道︰「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廢旨呢?你和他說了什麼?你是拿江山皇位還是拿命威脅他了?」
蕭煦眸光一震,遂即狠狠掐著我的脖子道︰「該死的女人,你竟是這樣的喜歡他麼?本王告訴你,本王什麼都沒拿了威脅他,是他不夠愛你,是他不要你了,你明白了麼?」
我被他掐著,只覺頭暈目眩,惡心窒息得難受。紫月,念奴和碧春她們看著他這樣對我,早已嚇得跪了一地,磕頭如搗蒜般求他饒了我。
他一把抽回了手,只眸光厲厲直射過來。
我俯身大口喘息幾下,眼角瞥見一旁的紫月神色悲戚,不由得恨恨望著他道︰「妾身不相信,你說的字妾身一個都不會相信。皇上一定會廢了那旨意,妾身和紫月決不會進入王府的。」
他臉龐劇烈抽搐著,猛然間,只見他手一揚,竟像是垂垂要向我扇下來。
我眼眸一閉,心道,打吧,打完這一下,我們就算徹底完了。
心間正自悲痛著,只听門外傳來尖細的喊聲,「聖旨到!」
我驀地睜開眼,心間一喜,急急拉著紫月上前拜跪接旨。他上前一步,也忙忙于我倆一側跪拜著。
內監尖著嗓子宣讀著聖旨,而我心間狂跳,耳內轟鳴,頭沉目亂。一時,竟不知內監在讀著什麼。到得最後,听見「薄氏婉王妃,林氏月王妃于五月十六日申時賜入燕王府。」一句時,才轟然一凜,回過神來。
內監讀完,紫月恭謹接過聖旨。我霍地起身,一把抓住內監的衣袖道︰「不,這不是真的,皇上答應妾身會下一道聖旨廢了那旨意的,為什麼會是這樣?
內監掙月兌我的手臂道︰「皇上說了,婉王妃若問及為什麼沒廢了那旨意,就說朕是皇上,君無戲言,聖旨如山,輕易廢不得,婉王妃只當奉命入府便是了。」
我听聞,頓時泄氣跌坐于地,只愣愣地一動不動地流著淚兒。
半晌,紫月拉著我道︰「姐姐起來吧。」
我心尖一驚,一把抓住她,哭鬧道︰「怎麼會是這樣的?我不相信會是這樣的?他說過會廢旨的,他說過會不顧一切廢旨的。他為什麼騙我?為什麼?為什麼?」
紫月滿臉淚水地緊緊摟著我,抽噎道︰「姐姐別這樣,君無戲言,妹妹認命了。」
我聲嘶力竭道︰「不,我不認命。我不能讓妹妹入燕王府去,我不……。」話未說完,蕭煦自一旁抬起手,狠狠將我拉過去,怒吼道︰「嫁與本王就讓你這樣悲痛欲絕麼?你對本王到底有沒有一絲絲情意?」
我含淚看他一眼,不由得怒上心頭,語無倫次地哭罵道︰「是你,定是你和他說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的。你是個小人,流痞,惡魔。我討厭你,我不要入府,我……。」瞬間,他冰涼的唇貼下來,狠狠含住了我未出口的話語。他吻得狠辣而決絕,帶著狂熱與霸道,帶著淚水與懲罰。
片刻,我心肺間的氣息仿佛完全被抽走了,身子癱軟成一團棉花,任由他緊緊擁著,揉著,漸漸失了怒氣與力氣。
良久,他的唇貼著我的臉頰,緩緩移至我耳邊,深情而喑啞地呢喃著,「不要怨我,不許恨我,我只是太愛你,只是不能失去你。」
我抽抽搭搭地哭著,不知過了多久,我輕輕推開她,迷蒙地看著他道︰「王爺可否答應妾身一件事?」
他定定看著我,道︰「什麼事?你說說看?」
我低下眉眼道︰「入府後,王爺不可以讓紫月侍寢,王爺不可以踫她。」
他面色一轉,心道,女孩子的心思果真是海底針,不可猜。剛剛她還摟著人家紫月哭得死去活來,這會子倒又像是吃起她的醋來了。他遂即噙起一抹笑意道︰「看你這個小醋壇子,還未入府呢,就聞著一股子酸味兒。」
我神色莊重,重復一句道︰「王爺就是不能踫她。您答是不答應?」
他見我這樣,早已心花怒放起來,哈哈笑著道︰「只要你能愛上本王,本王就一定不踫她,不踫其她任何女子。」
我斜睨一眼他道︰「就連您夫人也不踫麼?」
他怔怔盯著我,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