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哥哥帶了一小瓷瓶烏黑藥丸交與了紫月。
因著,蕭煦那一日的話語,哥哥出入王府甚是隨意。王府里的人知道哥哥不僅是我的親兄長,更是王爺的救命恩人,對哥哥也益發的敬重。
而自那日起,蕭煦已有數十日不曾踏入我的婉園。據念奴與碧春暗地里探視,這些天里,他大多數是宿在月園的。
我心中惱怒。想著,他口口聲聲在我面前說過的那些喜歡我的話,到底也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我耍耍性子,鬧過幾回,他便也就變了心。心變了,自然也就沒了耐性,再不記得當初那人兒了麼?
盛夏流火的時節里,我于婉園的日子卻是清冷孤寂得如一潭寒冰。紫月也時常過來坐著閑聊,偶爾說到蕭煦時,神情黯淡,只一味勸導我說,他是喜歡我的,讓我不要再和他賭氣,好歹先伏子與他軟語一翻,彼此緩和一下,事情也就過去了。
我掐指數著這數十日他對我的置若罔聞,哪里能听進了她的話,主動去他面前卑躬屈膝,伏低邀寵。如此,說多了,紫月過來時,也不再提他,只是說著以前的人事罷了。
這一日,屋外還是艷陽如火。用過午膳,我只坐于屋內案幾邊細細寫我的簪花小楷。已是很久不曾這樣靜心寫字了,手握芊芊玉筆,竟有些生疏與怯意。
念奴掀簾入屋。輕輕地道︰「小姐寫字呢,奴婢剛剛在園門外似乎瞧見少爺進府來了。」
我停下手中筆。吟哦道︰「哦,那怎麼還未進屋來呢?」
念奴道︰「他去隔壁月園了。」
我默然,心道,哥哥還是放不下她麼?可她竟讓那人常常留宿在她屋中,如此。豈還有什麼意義?
我正兀自呆神,只見哥哥急匆匆地進來了。我擱下手中筆,迎上前去道︰「哥哥這會子怎麼進府里來了呢?你不是正當值呢麼?」
哥哥自椅上坐下,那手扇著風去熱,道︰「我換了班,趕過來是有急事和你說呢。」
我喚過碧春和綠荷進屋來打著芭蕉扇,念奴早已自一旁上來了冰鎮過的雪梨綠豆湯。哥哥一壁飲著湯水,一壁道︰「你該找個機會去看看敏昭儀了。」
我猛然听說到蘭筠。不由得心間一個咯 ,遂即急切地道︰「好端端的,哥哥怎麼這麼說話,蘭姐姐怎麼了?」
哥哥放下手中杯子,道︰「前兩日,我听宮人們說她已被皇上廢黜了封號,吃穿用度也一律降為了常在份例。」
我心中一震,急急道︰「蘭姐姐正有孕在身。怎麼會突然失寵被黜呢?況且,皇上一直都很喜歡她的呀。」
哥哥凝眉道︰「所以說事情甚是蹊蹺。她有孕之初,皇上便賞賜了瀟湘館給她住。我一介男子也入不得那地兒。又不敢多打听,只得干著急。想想,也只有你去看看她,才能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看著哥哥道︰「那最近你可曾感覺有何異樣?」
哥哥愕然,道:「我一切均好,並未發現有何異樣。」
我輕頜首。道︰「那必不是我們一直擔心的那件事情敗露了。可若不是那事,蘭姐姐又為何會突然遭此橫禍呢?」
哥哥也一時無語,只默默地坐著凝神發呆。
半晌,我方道︰「哥哥去過月園了?」
哥哥抬首,道︰「剛去了,月兒上次讓我給她拿些醒酒的茶來。」
我驚疑,道︰「她又不喝酒,要醒酒茶何用?」
哥哥垂眼,眸光淒切地道︰「說是王爺常常醉醺醺地去她那兒坐。」
我含了一絲怒氣道︰「王府里什麼沒有,何苦勞她巴巴兒地問你要醒酒茶。」
哥哥見我這樣,不由得抬首向著我道︰「你與月兒怎麼了?我听著你的口氣,倒像是與她生疏了。是因為王爺麼?」
我心間一驚,道︰「哥哥說的什麼話。我與月兒是什麼情分,哪能因著那樣一個無恥小人而生疏了。婉兒只是心疼哥哥,為哥哥不平。」
哥哥輕盈一笑道︰「既是這樣,那就別再和王爺賭氣了,相信哥哥不會看走眼,他是真心喜歡你的。」
我眼眶一酸,差點掉下淚來,道︰「你們皆說他喜歡我,可自從你第一次來府里到現在,眼見著數十日過去了,他卻未曾再踏入婉園半步。」
哥哥定定看我幾眼,只不再說話。
他稍坐片刻,便也起身回宮去了。臨走,只一味叮囑我無論如何要去看看蘭筠。我心中也是萬分驚疑的,不用哥哥叮囑,我一顆心早已飛進了宮中。
哥哥走後,我至隔壁紫月那兒商議進宮之事。哥哥並未與紫月說過此事,紫月猛然听說蘭筠失寵被黜也是嚇了一跳。
紫月道︰「無論如何,蘭姐姐正有孕在身,皇上不念及與她的情分,難道連皇室血脈也不顧了麼?」
我道︰「君恩涼薄,一旦沒有了情分,哪里還能顧及什麼血脈。再說了,皇上有後/宮妃嬪無數,哪會在意一個失了寵的妃子身上的血脈呢。听哥哥說,她的衣食用度已被降為常在份例。眼下,天氣暑熱難當,姐姐身子日益沉重,如今身心受創,可要如何才好呢?」
紫月听我這樣說,也只是默然悲淒。
我暗自思緒一翻,越想心中越是放不下。宮中人情薄如紙,我與她是自小的情分,再加上這幾年她對我的照顧,在哥哥一事上,她又于我有恩,我早已視她為親人了。
眼下,她無端落難。我是無論如何不能袖手不管的。
我默坐片刻,抬起頭道︰「我要進宮去。」
紫月抬首向我。道︰「宮是一定要進的,只是,如今我們已身在王府,既是要入宮,也該向王爺稟明緣由才好罷。」
我睨她一眼。道︰「我已數十天未見著他的身影,如何向他稟明呢?只怕這會子他也未必在府中。」說著,向著念奴道︰「要不,你去前面看看小海子在哪兒,讓他轉告一聲王爺,說我要入宮看蘭姐姐去。」
念奴轉身便下去了。紫月拉過我的手,道︰「你為何不自己向他說去呢?你與他到底要相互折磨到什麼時候。連日來,他每晚皆是深夜喝得醉醺醺才回來。每次回來就那樣癱睡在榻上,嘴里喊的都是姐姐的名字。」說著,眼里已見淚光。
我放下她的手,道︰「妹妹看著心疼了?妹妹是不是慢慢喜歡上他了。反正,你已是她的女人,我以後也不會在意你們之間的事了。」說著,轉過身子,背對著紫月。
紫月站起身子。上前看著我道︰「原來姐姐真的一直是在生我的氣呢。這麼些年了,從常寧殿,到榮渺居。再到這燕王府,我林紫月對姐姐的心思是怎樣的,姐姐難道一點兒都不知道麼?況且,我對遠的心思呢?姐姐不是也一直看在眼里麼?我怎麼會喜歡上他呢?我說過,此生除了遠,我不會真心伺候任何人。我之所以肯對他友好。也皆是因為姐姐,因為他是愛姐姐的人,因為他是姐姐所愛的人。」說著,已是淚流滿面。
我心中羞愧,不由得攬過她的身子,道︰「是我不好,我急心蘭姐姐的事,一時糊涂了,妹妹別往心里去。」紫月也攬著我,輕輕地道︰「妹妹不怪姐姐,只求姐姐與王爺快些和好罷,妹妹看著你們這樣,心里真的是難受。」
適時,念奴急急跑進來道︰「小海子說王爺這會子不在府里,想必是去了醉月樓喝酒,約莫要到晚間才能回府呢。」
我與紫月相視一眼,道︰「你讓小海子替我備車,我要入宮去?」
念奴喘著氣,道︰「現在麼?」
我道︰「就現在。他整日不在府中,我也等他不得,不如現在就入宮去,早見著蘭姐姐,我也好早安心些。」
紫月道︰「我與姐姐一起去。」
我道︰「妹妹先留在府里罷,若是他回來了,也好有個人為我向他道明緣由。」紫月默默頜首,道︰「那姐姐一路小心些。」
我回至自己的房里,碧春為我重新梳洗裝扮了一翻。因著,已近晌午時分了,我也無心用過午膳再去,只吩咐碧春為我和念奴備好了點心和茶水于車中用了也就罷了。
小海子已為我備好了馬車,我拉著念奴急急向著宮中而去。
這邊,午時剛過。蕭煦便回到了王府。他頂著毒日頭來到了月園。紫月見他此時前來,不由得心中一陣愕然,道︰「王爺怎的這會子過來了?」
蕭煦低眉喝著手中的冰水道︰「你去隔壁叫婉兒過來。」
紫月心中一凜,道︰「這……,這……,婉姐姐……,婉姐姐這會子怕是午睡了。」
蕭煦抬眼看她見慌亂的神色,不由得驚疑道︰「你慌什麼?你怎知她午睡了?本王這麼多天未見她,她也只當本王不存在了麼?」說著,又有些動怒起來。
紫月見他這樣,更是心中慌亂如麻,正想著,要將我入宮看望蘭筠一事慢慢對他說了。抬眸,卻只見他已抬腳匆匆出了屋門。
蕭煦大跨步步入婉園。碧春與綠荷等幾個丫頭早已在屋中打盹,園子里一片靜悄悄的。
蕭煦大聲喊道︰「來人!」
碧春听見聲音,忙忙從屋里出來,揉著惺忪睡眼,一看便驚了一跳道︰「王爺吉祥!」
蕭煦瞪著她道︰「你家主子呢?」
碧春心里一驚,只支吾著,「婉王妃……,婉王妃……,她……,她……。」
蕭煦見她這樣,怒喝一句道︰「她去哪兒了?」
碧春低眉垂首,輕輕地道︰「婉王妃進宮去了。」
蕭煦登時臉黑一片,咬牙道︰「該死的,她竟敢進宮去找他。」說著,轉身提腳匆匆向外走去。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