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清心殿的大門,迎面正看見蕭煦低頭急急前來。我心間一悸,只怔怔立于當地。他抬頭看見了我,便一步一步默默逼上來,冷冷地道︰「你果真是來找他了。本王數十日不見你,你只當本王不存在了。本王日日醉宿月園,只為你能去看一眼,可惜不過一步之遙,你硬了心,終是不曾過去看。而眼下,冒著如火炎熱,你跑進宮來私會于他,你真當本王是死了麼?」說著,眼露凶光,狠狠握住我一只手臂。
我喉間哽塞,眼眶酸痛,蓄滿淚水,道︰「妾身不是來見他的,妾身是來看望蘭姐姐的,蘭姐姐……。」
「夠了。本王不想听你滿口謊言。你既是敢做,為何不敢當了。你心心念念想的不是他麼?今日,他又送你什麼了?是墜子還是鐲子?還是承諾了你,有了你便不再寵幸其他妃子了?你勾引男人的本領倒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呢。」
我听他說得句句如刀子般銳利無比,听在耳中恰似那刀鋒剜在心尖般疼痛,也不由得狠上眉頭道︰「王爺下一句不就是想說妾身天生一副狐媚樣子麼?王爺勿要拿話傷人,妾身問心無愧。」說著,正欲抬腳向著瀟湘館而去。
他霍地擋住去路,怒喝道︰「你問心無愧?你私自進宮送上門來,你說你問心無愧。本王軟硬兼施。你只是不從,本王好歹也是個王爺,你這樣失了身,不干不淨。你以為本王真不舍得弄死你麼?」
我身子一震,不料他竟會如此清楚明白地侮辱我。盛怒之下,我揚起巴掌狠狠地向他扇了過去,含淚淒切地道︰「你混蛋!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何需如此辱沒妾身。」說著。提腳匆匆跑向瀟湘館。
蘭筠挺著肚月復正倚在門邊翹首等待,看見我紅腫著眸子跑進來,便急切地道︰「怎麼啦?他欺負你了麼?」
我一把摟住她,哭道︰「男子皆不是人,皇上不是,他也不是。我和姐姐只出宮去,出王府去,我們一輩子不要嫁人,不要受這錐心之痛。」
蘭筠攬住我,流著淚道︰「到底怎麼了?皇上不听你辯解是麼?還是他盛怒之下。懲罰你了?都怨我,怎能對你講實話呢?」
我加緊力度摟住蘭筠道︰「姐姐都這樣了,還只是想著婉兒麼?皇上涼薄無情,而他更是絕情寡義,婉兒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說著,只一味伏在蘭筠肩頭嗚嗚地哭得悲痛萬分。
念奴與蘭筠相視一眼。上前輕輕拍著我的背部,道︰「是王爺?是王爺進宮來了,是麼?他看見小姐去找皇上,又和小姐鬧了?」
我抽泣道︰「他就是個爛人,我再不想見到他。我要削了發出家去,我再不回王府。」
蘭筠捂著我的嘴巴,道︰「沒的胡說什麼呢?你是燕王王妃,這是御賜的恩賞,你怎可說出削發為尼的話?你是想犯下藐視聖上的大罪麼?」
我抬起頭,道︰「犯下便犯下。左不過一個死字,這樣生不像生,死不像死的日子比殺頭更可怕。」
念奴攙住我,道︰「王爺到底又說了小姐什麼?小姐如此悲憤傷心。」
我哀戚地向著蘭筠,道︰「他說我不要臉勾引皇上。失了身,不干不淨。殺人不過頭點地,他辱沒我的清白,豈不是要斷了我的活路。」說著,又悲泣起來。
念奴握緊拳頭,憤道︰「王爺怎能如此含血噴人,他到底是瞎了眼了,還是被蒙了心了,他……。」
「念奴!」蘭筠出聲打斷她的話道︰「你就別再火上焦油了,你出去看看,王爺是不是朝這邊來了。」
念奴抹著眼楮,狠狠一跺腳,便匆匆前去了。
蘭筠拉著我自椅上坐著,慢慢地道︰「你也別再生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你今日前來,沒有和王爺講明是來看我的麼?」
我止住哭泣,緩緩道︰「我已有數十日未曾見到他了,臨行前,念奴問過了小海子,說他到醉月樓喝酒去了,要晚間才會回府。我留了月妹妹在府中,想著,他要是突然回來了,也好讓她轉告他我進宮看你來了。可誰曾想,我剛從清心殿出來,便踫見了他。」
蘭筠怔怔看著我,道︰「你們為什麼數十日不見面?他對你不好麼?還是……?」
我與蘭筠相視一眼,便低下眉頭,道︰「入府第一天,他便寵幸了月妹妹。你說,我哪能咽下這口氣。當日,他是答應了我,入府後不讓月妹妹侍寢的。他出爾反爾,強迫紫月,我便不能原諒他。」
蘭筠凝眸道︰「于是呢?你便沒有為他侍寢,是麼?」
我默默頜首。
半晌,蘭筠方又淒切地道︰「你讓我怎麼說你呢?賜妃之初,你便死活要皇上廢了旨意。入府之後,你又不肯為他侍寢,你這樣不是只能讓他覺得你是喜歡皇上麼?你們數十日未見,今日你又突然進宮來,還正好被他踫見你去了清心殿。如此,是個男子,想必皆會疑心的。」
我靜靜听著蘭筠一席話,良久,只是默默無語。
適時,念奴領著蕭煦走進了瀟湘館。
許久以來,蕭煦只是與陸子儀他們整日于醉月樓中喝酒耍樂。至于蘭筠失寵被黜一事,只怕也是並不知曉的。不過,進屋之前,想必念奴已將事情原委大致向他說明了。此時,他神色緩和,全然失了剛才的怒氣。
蘭筠上前,屈身略福了福道︰「王爺吉祥!」
蕭煦也屈一屈身子,道︰「敏昭儀不必多禮。」說著。抬眼默默望著我。
我轉過身子不看他。半響,方听蘭筠緩緩道︰「妾身早不是昭儀了。」
蕭煦回轉神來,悻悻地道︰「小王愚鈍了。小王跟著婉兒稱呼您一聲姐姐,總是沒錯兒的罷。」
蘭筠靜靜地。但笑不語。
他接著又道︰「姐姐還懷著皇兄的孩子呢,皇兄怎能如此對待您?」
蘭筠抿嘴一笑,道︰「妾身既然犯下了錯,皇上懲罰妾身也是理所當然。只是,婉兒與妾身自幼一同長大,她見不得妾身受委屈。便急著找皇上理論了一翻。說到底,都怪妾身不好,還望王爺勿要怪罪婉兒。」說著,上前來將我拉至他面前。
我攙著蘭筠,淒切地道︰「姐姐說的什麼話呢。姐姐明明是被冤枉的,可為了保婉兒周全,寧願失寵被黜,也不澄清自己。婉兒莫說是去找一回皇上,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不也是應當的麼?」說著,將蘭筠拉至一側。悄悄地道︰「好在皇上答應了明日便恢復了昭儀的份例,等姐姐產下麟兒,再下旨晉封。」
蘭筠听著,只淡淡一句,道︰「多謝你費心了,晉封不晉封。我也無所謂,只是別委屈了孩子就行。」
蘭筠說完,轉首喚過采芹道︰「你去看看那安胎藥煎好了沒。」說著,又轉過頭向著我道︰「婉兒也替我一起去看看罷,那小丫頭做事也不似先前認真了。」
我答應著,由著念奴攙了跟著采芹前去。
這邊,蘭筠轉身向著蕭煦,道︰「妾身故意支開她,是有幾句話要對王爺說。」
蕭煦虛扶著蘭筠自方椅上坐下,謹立一旁。道︰「姐姐請將!」
蘭筠緩緩說道,「婉兒性子清傲,輕易不肯屈服于旁人。昔日,在常寧殿與榮渺居中,她寧願過著冷清寂寞的生活。也不願妾身在皇上面前為她說半分好話,甚至連提都不準妾身提她。妾身知道她一向視榮華富貴為俗物,一心唯想著那飛鷹玉佩的主人。因此,妾身便也隨了她的意,從未在皇上面前提及她。只願她能無寵無恩,三年期滿便放出宮去,去尋找自己的真愛。為此,當年她兄長要進京來看望病重的父親,妾身于皇上面前也只謊稱是妾身的表兄要回京侍疾。如今,你皇兄知道了妾身與她情誼匪淺,以為妾身嫉妒善醋,沒有將她引薦給他,這才一怒之下廢黜了妾身。妾身雖是被冤枉的,但無論如何,不能讓皇上知道她在入宮之前心中便已有了王爺。妾身與她雖不是親姐妹,但早已勝過親姐妹了。妾身這樣,已不求皇上還能如從前那般對待妾身。妾身只希望婉兒能得一生真愛,能得王爺一生阿護。」
蕭煦默默听著,片刻,方抬起頭向著蘭筠道︰「可是她後來見著了皇兄,她又喜歡上皇兄了,她喜歡他勝過小王。」
蘭筠抿嘴一笑道︰「王爺別怪妾身冒昧,王爺是當局者迷,妾身是旁觀者清。婉兒不是喜歡皇上,她真正喜歡的是王爺。入府當晚,王爺便寵幸了紫月,婉兒至今耿耿于懷是為何呢?這不就是女人的醋意麼?說到底,她就是一直在吃醋罷了。」
蕭煦沉吟半響,露出一絲喜色,道︰「姐姐所言當真?婉兒是真心喜歡小王麼?可皇兄……。」
蘭筠輕盈地道︰「王爺勿要管皇上是何想法。皇上也是真心喜歡婉兒,但這有什麼要緊呢?只要婉兒喜歡王爺就行了。婉兒蘭心蕙質,又美貌如花,只怕是個男子就會喜歡她,若是王爺都要與他們個個計較,那豈不是要累死。」
蕭煦听得眉頭舒展,露出了笑意。但,遂即又凝上愁緒,道︰「都怪小王常日里糊涂,只知一味與她鬧,也不知細心體會其中意味。就在剛才,小王又把她氣得不輕呢。」
蘭筠笑笑,道︰「王爺若是真有心,還怕哄不得她高興不成。」
適時,我與采芹端了藥汁上來。
采芹伺候著蘭筠慢慢喝藥。
蕭煦向著我,柔緩地道︰「剛才是本王魯莽沖動了。現下,姐姐喝了藥也要歇息了,你與本王一起回府罷。」
我轉過頭,恨恨地道︰「妾身不回去,妾身已是個失了身,不干不淨的人,明日便削了發當姑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