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見大家都在注意跟著何進進來的中年士人,正待詢問,旁邊何已經忍不住低呼一聲︰「竟是山陽劉景升!」王匡怕張揚不識,一旁給他介紹道︰「這劉景升單名表,乃魯恭王之後人,昔日曾與同郡張儉等一起被稱為‘八顧’,本听說因為黨錮而隱居起來了,不想今天在此得見。」
張揚本因著「三國演義」的緣故,對這位優柔寡斷,空有強大的經濟實力和軍隊卻終于為他人作嫁衣的劉景升印象不佳。
不過眼前的劉表哪里有書中的那種窩囊樣,整個一高人名士的風範,相比之下何之流就多了不少市俗之氣,無論是外貌還是氣質,雙方的境界高下立判,張揚暗罵羅貫中誤人子弟啊。
張揚正心中感慨,那邊馬日磾袁隗張溫等人已經迎上前去。
這時張讓趙忠和崔烈、丁宮等人也登上堂來,後面也跟著好幾位宦官和文武官員。從王匡的介紹中,張揚得知長著一張麻臉的是宋典,瘦高個是段圭,笑嘻嘻的是郭勝,細眉細眼的是前司空張濟張元江,長臉的是諫議大夫夏牟。
不過張揚注意到袁紹和其他人最關注的是丁宮後面的那位其貌不揚長得圓滾滾的武官模樣的中年人,他記得王匡介紹他時稱他為衛尉董侯,乃是當朝董太後的弟弟。
一旁王匡介紹完,略顯詫異地嘟噥道︰「董侯什麼時候和張讓他們攪在一塊了,難道是兩宮和好了?還是張讓轉向董太後了?」不過看來他自己對這兩種解釋都沒有太大的信心。
張揚同樣注意到周圍的眾人似乎同樣也有些疑惑,畢竟宋典和張讓並沒有因為這次的人選分歧而鬧翻還在眾人的理解範圍內,一向和何皇後水火不相容的董太後的弟弟與素來站在何皇後一邊的張讓趙忠等人走在了一起這件事就有點讓人難以理解了。
何進雖然心中吃驚不小,不過他也是久經官場之輩,表面上不動聲色,故意視而不見,對前來迎接的馬日磾道︰「翁叔兄,恭喜恭喜啊!你看,景升兄剛上京來屈就本府府掾,就被我拉了過來給你賀喜,我這位客人請得不壞吧,啊,哈哈。」
場內眾人的視線再次轉向了何進和劉表,一時間,道賀的,打招呼的,熱鬧不凡,倒把張讓等人給冷落在了一旁。
張讓微微一笑,忽然用他那尖細的嗓音高聲道︰「皇上有旨。」說完,首挺胸,慢慢地向大堂內進踱去,等他到了正中位置轉過身來,堂內眾人在三公的率領下已跪倒了一片,連何進也不得不跪了下去。
張讓眼里閃過一絲得色,表面上卻是一臉嚴肅,只見他繼續高聲道︰「皇上金口玉旨——賜太尉馬日磾人形宮燈一座,望卿盡忠職守,為國分憂,欽此。」
話音一落,就有張讓手下宦者抬上來一尊人形宮燈。張揚偷偷一瞧,只見那宮燈約有一人多高,燈座為一宮女模樣,面容沉靜,右手上扶,左手下托,渾身金光燦燦,估計是銅制鍍金的,盡顯皇家氣派,心說乖乖,這不是長信宮燈嗎,到底是實物,比在圖片上看可印象深刻太多了。
當然,人形宮燈雖精美,不過除了張揚以外,堂上眾人多半也不怎麼在意,大家更多的是看中「御賜」這個名份和榮譽,連馬日磾這般淡泊之人也忍不住臉露喜色,當下趕緊再次叩首,高聲應道︰「謝主龍恩!」
宣旨完畢,待眾人起來,張讓微笑著道︰「馬大人,聖上對你可是恩寵有加啊。」
馬日磾雖然謙和,卻並不迂腐,聞言接口道︰「還要多謝張侯爺的美言。」
張讓笑道︰「翁叔兄德高望重,我等雖久居宮內不聞世事也是知道的。這次選太尉,我就跟皇上說,非馬翁叔不行,張某雖見識淺陋,好在跟了皇上這麼多年,一片為國的忠心皇上倒也是深信不疑的。」竟是老實不客氣地自居起舉薦之功來。
堂上眾人都是知道底細的,無不佩服張讓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非張派的眾人更是在心中大罵無恥。馬日磾是老實人,既不想當面戳穿張讓的謊言,也不願意違心地去附和,只好含糊地說道︰「皇上的聖恩,咱們做臣子的永世都無法報答。」
眾人的心理張讓自然是一清二楚,不過他根本不在乎。張讓是個非常明智的人,他從來就沒指望過能得到這些所謂的名士權臣的尊重,因為他深深知道身份家世就是這些所謂的名士權臣唯一可以倚仗驕傲的資本,無論是身為宦者的自己,還是出身屠戶的何進,其實根本不可能得到他們的認可和尊重。
可笑何進卻始終不能領悟這一點,反而拼命去拉攏名士來為他自己臉上貼金,實在是愚不可及。所以對張讓來說,與其寄希望于名士朝臣的認同,不如直接用權利和金錢去征服,而他的權利之源就是皇權,只要擁有一天皇帝的支持,他就有信心將這些高傲的名士大臣牢牢地踩在腳下。
想到這兒,張讓微微一笑,對馬日磾道︰「馬太尉今天準備了什麼好東西?本侯可是企盼已久了。」
一語驚醒了馬日磾,他一邊謙遜道︰「哪里能比得上張侯爺府上。」一邊趕緊吩咐開席。
張溫和黃琬等人見馬日磾完全被張讓牽著鼻子走,不禁對望一眼,大為失望。不過他們也知道馬日磾本性忠厚老實,要他抗衡老奸巨猾的張讓確實也是為難他了,只恨自己又不能喧賓奪主,頓時都有些泄氣。
張揚見張讓一個閹人居然玩弄著各大公卿大臣,在心里不免對張讓暗暗豎起大拇指。
隨著太尉大人一聲令下,眾管家下人頓時忙碌開來。好在今天場面雖大,大家卻也都不是生手,置案幾的置案幾,支帷幄的支帷幄,才一會兒工夫就萬事齊備。
張揚第一次參加如此高級別和大規模的漢代貴族宴會,不由暫時將擔心煩惱拋到腦後,饒有興趣地細細打量起來。
今天的宴會因為出席的人數眾多,采用的是縱列雙席。即由數排雙人案席沿東西相對擺放,主席則位于正北,中間空出一個空間供觀賞歌舞用,整個席位呈一個空心的品字形。
座位安排是整個宴會禮儀中最重要的一環,基本上離主人越近身份越高,越是前排身份越尊貴。另外因為今天是雙席制,出席者坐的自然也是雙人用榻,這就更有一個座位安排的問題。基本上坐在一起的身份都要差不多,而且還要考慮到雙方的關系,這是非常考究主人的交際常識和情報能力的地方。
當然,象何進、張讓等人因為身份不同,自然是一個人獨自享用,至于身為主人的馬太尉更是可以單獨享用坐床。說是床,其實就是大一點的榻,只是背後和左側還有一塊相連著的類似屏風一樣的擋板,上面畫著精美的圖案。
今天的宴會論身份尊貴自然首推大將軍何進和司徒崔烈、司空丁宮,太傅袁隗,不過張讓不僅是侯爵,還是代表皇帝頒發賞賜的使者,因此反倒坐在了右手首席,位居司徒崔烈之上,和左手首席的何進正相對。
張揚忍不住在心里大贊張讓聰明,他畢竟和他們沒什麼直接的仇怨,再說身為現代人的他對宦官的看法自然也不會象當時的一般士人那麼有偏見。
唯一讓張揚不舒服的則是坐在了對席的袁術那不時投過來的陰冷的目光。
酒菜上齊之後,眾侍女躬身退往兩側後方靜靜肅立,大堂一角的樂工席那里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絲竹管樂之聲,大將軍何進和中常侍張讓領頭,眾人一起高舉耳杯(飲酒的酒器之一,類似帶耳的淺碗)向馬太尉表示祝賀,宴會正式開始。
酒過數巡,眾人聊了幾句京城的風月趣事,話題轉到了打算另立新軍的事,何進微露不屑地說道︰「北軍五營自光武皇帝以來一直擔負拱衛京師,征討四夷之職,前些年平定黃巾之亂時更是戰功卓著,本侯倒不知還有什麼建立新軍的必要。皇上聖明,斷不會出此無用之舉,想必是有小人在背後蠱惑。」
張讓微微一笑,並不接話,倒是其余諸常侍有些按耐不住,宋典不冷不熱地道︰」皇上聖明,自然懂得是非輕重,大將軍難道認為皇上會是偏听偏信之人嗎?」
一句話抓住了何進的語病,讓何進承認也不是反駁也不是,臉唰的一下漲得通紅。
劉表昔日頗吃過宦官的苦頭,現下又和何進站在一處,自不會袖手旁觀,當下仗著自己名士的身份輕咳一聲,分辯道︰「皇上自是聖明的,不過小人太多,難免也有被蒙蔽的時候,大將軍忠心為國,這等國家大事自然是要向皇上直言的,總不能讓小人得了逞去。」
見劉表開口小人,閉口小人,諸常侍除張讓和一直笑嘻嘻的郭勝外臉上都泛起了怒意,趙忠第一個忍不住,冷笑道︰「黨錮余孽,若非皇上網開一面,早已成冢中枯骨久矣,何敢在此狂言?」
劉表聞言大怒,再也保持不住穩重的名士風度,長跪而起,厲聲道︰「我輩黨人,只知天地正氣,雖刀刃加頸,有死而已,閹宦小丑,能禁吾言否?」
在座的眾名士如何,王匡等人原本事不關己,坐看何進和宋典等人爭論,只是趙忠這句話實在刺耳,又牽涉到當年的黨爭,無不奮起聲援。另一邊諸常侍也不是好惹之輩,除張讓以外連郭勝也跟著長跪而起,反齒相譏。
張溫黃琬盧植等素來和名士走的近的重臣也都面露不忿,開始還有幾分顧忌,在旁好言相勸,但听著听著見話題漸漸移到了當年之爭,他們當年都是當事方,便忍不住在話語中開始夾槍帶棒起來,不一會兒也卷入了戰團。
一旁的張揚愜意的喝著小酒,一邊看著爭的面紅耳赤眾人,不由心里發笑,感覺自己正在看一群小丑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