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貳負。」看清楚形勢,嚴平君低聲對花溪說。「一會兒我下去在前面拖住它,你看準機會從後面攻它的,」嚴平君頓了一下,仍是接道︰「全力攻它的臀部,這是它的薄弱處,留神不要毀掉它的尾巴。」嚴平君還特意指給花溪看攻擊點應該在哪里。
花溪緊張地點頭,悄無聲息地躍下樹端,溜至貳負身後的樹干背後,運起指間陣,雙目爍爍地盯住那麟片怪物尾翼與臀部結合處,蓄勢待發。貳負雖全身覆蓋令人遍體生寒、生出幽光的青色細麟,體形卻是甚為優美的女性人體,臀形堪稱完美,三角尾翼「啪啪」拍地撐起著力點時,臀部扭動,誘惑非常,晃得花溪有點眼花。
這邊花溪盯牢了攻擊點,嚴平君便平空躍下。星宿劍抽出,星芒四濺。晦暗沉沉的禹穴森林里泛起熠熠星光。
他人還在半空,星宿劍已揮向了貳負。同時幾道陣符也按了下去,以增攻勢。
當頭一劍!
斑斑點點的星光薈萃,匯聚成鋒利的劍芒,沖著美人頭顱而去!
壯年修士臨敵經驗豐富,見機立時乘勢而上,運起全身修為,向劍芒去處同力一擊!
貳負詭異地保持著沒有表情的面容,美人臉上眼神空洞,眉毛都沒有動一下,滿是細麟和褐色毛刺的兩手軟軟提起來,又軟軟地甩上頭來格擋嚴平君和那個壯年修士的攻擊。
二人合力的攻勢到時,貳負略退得一退,臀部一扭,三角尾翼撐地,挪動間,兩條手臂甩動,與星宿劍芒相交。
星宿劍芒觸及貳負柔軟無骨的細鱗手臂,青色幽光與璀璨星光交融,你推我擋。貳負如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安安靜靜地抵擋著星宿劍的劍芒。
攻其不備最是難敵。這頭貳負卻能與嚴平君僵持下去。
不過也僅僅是僵持。
貳負並不見力竭,也不見受傷,但面前新出現的對手明顯精力充沛,修為高出之前的兩個獵物一截,它不得不全力應戰,心神皆在面前之人身上。
就是此時!
花溪一手五指聚攏,另一手揚起清氣陣,清喝一聲,原本最是溫柔常見的清氣早在小小的指間陣中漩渦一般凝聚蓄勢已久,喝聲處順著五指攻勢擊出,突然爆開來,有如密閉空間里突籠而出的猛獸,威風凜凜地撲向獵物,眨眼間便咬上貳負的臀部。!
貳負身軀一僵,嚴平君忙增上幾分星宿劍的力道,使它撤不得撤,只能生生消受臀後的痛楚。
花溪見勢,便抽空竄出躲藏之處,運起風霾,狠力摜出,又是一記砍在貳負的臀部。
那青幽麟片上便見了裂痕。
這下子貳負受不了了。它擺動頭頸,偏開來,任星宿劍芒劈在肩處,忍著肩上和臀部的極大痛楚,三角尾翼再次奮力擊到地上,撐起全身,要向遠處跳開。
那壯年修士已是後繼乏力,在嚴平君與貳負對峙之時,先是撐著過去看了看癱倒在地的女修,想帶她逃走,可是女修受傷過重,無法輕易挪動,自己又是力竭,不得已守在一旁,巴巴盼著嚴平君擊倒這貳負。先見他一人一獸僵持,後面又跳出來一個年輕女修前後夾攻,抱了一線希望,這時見貳負躲開了星宿劍,忙出聲提醒︰「不能讓它逃掉!這凶獸恢復和追蹤都很強!」
嚴平君不言語,只又迅速揮出星宿劍,想拖住貳負。
貳負體內無骨,肢體靈活無比,星宿劍揮過來,它只扭曲身體成麻花狀的詭異形狀,便能避開。花溪一面留意避開它那明顯堅硬彪悍的三角尾翼,一面要在跳轉騰挪間找準攻擊點,全神貫注間,無法去看師傅的情形。
貳負已經厭煩了身後那咬準自己薄弱點的煩人小生物,突然一張嘴,櫻桃檀口驟然暴張,露出一個黑洞洞無舌無齒的大口來,眼見著從黑洞深處就要飛出一些青色小團來。那壯年修士驚怖大叫︰「小心!」
嚴平君卻是知道厲害的,緊緊握住星宿劍,另一手忙飛出一張符紙堵上去,一團白色焰火爆開來,將將焚燼了貳負吐出的青色小團。
貳負怒極,雖美人臉上仍是毫無神態,但四肢都開始劇烈甩動,暴烈地向嚴平君逼過去!
花溪感覺到貳負的迅速移動,三角尾翼一下一下擊打在地,撐起它的全身,貳負的細鱗臀部在三角尾翼後面若隱若現。
它暴怒了!它在全力攻擊師傅!
花溪心中一緊,揚起手,死死盯著三角尾翼,想看分明貳負的臀部與尾翼連接處。可是那巨大的尾翼總是高高甩起,晃來晃去地,她怎麼也看不清楚。耳邊又傳來那受傷女修的尖銳痛苦的嘶叫,讓人心神不寧。
難道一直拖下去?貳負盛怒,會不會出意外?師傅別出什麼事才好!
顧不上了!花溪干脆不管不顧地接連運轉起風霾,一下接一下甩過去。
……
…………
嚴平君低頭看著三角尾翼斷掉一半、癱倒在地、頭部被星宿劍劍芒消融的貳負,很是無語。
花溪跳過去,小心察探,轉過來喜滋滋地報告︰「師傅,它真的死了!」報告完又想起來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過師傅,嗯,師傅沒事,一點小傷都沒有!
嚴平君默默地將撲面倒下的貳負翻過來,見它斷掉一半的三角尾翼上幾塊深深的傷痕,鱗片揭落,內里青肉上血絲滲出,嘆道︰「本來想給你做樣攻擊法器,這下好了。」
嚴平君丟開殘破的三角尾翼,瞟了眼沮喪的花溪,道︰「罷了,你也是擔心我,以後不要對手攻勢一漲就慌了,臨敵的氣勢也是勝敗關鍵。」
花溪的興奮勁早沒了,低頭謹記。
嚴平君從貳負軀體里翻出一枚青綠色珠子,丟給花溪︰「拿著。」花溪忙接過,放入儲物袋。
而後他走到壯年修士身邊,靜靜地看著躺在地上、還在不斷痛苦嘶鳴的女修。
壯年修士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他面色發白、髒污不堪,撐著站了起來,抱拳向嚴平君行禮道︰「多謝修士援手。我是嶼寧門彭遠,這位是我的道侶嶼寧門梁媛。今天若不是得遇二位,我二人就只能命喪于此了。」
他偷覷一眼嚴平君,又喘著氣道︰「我們到禹穴之地,不過十數日,之前……另殺過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凶獸,不過在貳負巢穴……我,我們,殺死了這只貳負的伴侶,取得一截完整的尾翼,似乎你們用得上?不如就當作我們的謝禮……」
他目光不定,言辭閃爍,語焉不詳。
花溪在一旁看著,心里起疑。
彭遠說完見嚴平君沒有任何反應,就扯著嘴角從儲物袋中取出另一個完完整整的青色細鱗三角尾翼,這副尾翼,比之花溪毀掉的那副,更要寬大幾分。
花溪掃了一眼,又看向師傅。嚴平君卻是若有所思,目光只從彭遠手里掠過,又冷冷地盯住地上的受傷女修。
彭遠的臉色更加蒼白,澀聲道︰「修士……」
「你再拖下去也是無益,你的道侶若清醒,只會更加痛苦,絕不會贊同你的做法。」嚴平君正色道,「夏季孵化很快,我不知道你們之前拖了多久……」
彭遠翻臉,怒道︰「你懂什麼?!我們一門同修,青梅竹馬,幾百年都過來了!」
「可是她命數已盡,無法逆天而行!修道之人,你連這點都看不開嗎?!」嚴平君嚴厲道。
彭遠斜著身體護在那女修前面,恨聲道︰「非切膚之痛,你怎能體會!」
嚴平君懶得再跟這感情失控、沒有理智的人再廢話,一手取出符紙,一手格開彭遠驚吼著攻來的掌風,將符紙依次按在痛苦掙扎嘶鳴的女修頭頂、口唇之上,以及胸口之上。
轉眼間白色火焰熊熊騰起,將女修焚燒殆盡。
花溪驚怔,退開兩步,眼睜睜看著這戲劇性的變化。
早已力竭的彭遠無力與嚴平君格擋爭斗,滿眼痛苦,坐臥于地。
嚴平君過去,取過他手中的三角尾翼,又拿出一枚丹丸放到他身邊,輕聲道︰「這是療傷藥。」說罷便示意花溪跟著他離開。
離開那處詭異之地,花溪偷看兩眼嚴平君,見他神色無異,小心翼翼地問︰「師傅,剛才那個?」
嚴平君神色默然,肅容道︰「那女修體內已種滿貳負的卵,不殺她只能成為貳負的滋養之所。除非立即尋到極地雪梗,否則無可挽救。禹穴哪有極地雪梗?那彭遠不過是抱了妄想,想著撐過一刻便是一刻,可是等到貳負的卵孵出來,他們哪里抵擋得過?即便加上我二人也是白白送死。花溪,你要記住,該有決斷之時一定要果斷取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進禹穴不久,就得到了趁手的煉器材料,花溪心中卻沒多少喜悅。
她知道師傅說的是對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當時情景只有將那梁媛焚燒一途。否則只會遺禍他人。
腦子里雖然想得很清楚,可是這非生即死的殘酷現實,還是讓她心里堵得慌。
她不清楚彭遠與梁媛的過往,可是從那壯年修士悲入骨髓的傷痛神情,也大概能夠猜到。金丹期修士,青梅竹馬,至少是幾百年的相守,就此生死兩茫茫。她突然想到,如果師傅落到那個女修的慘狀,她下得了手麼?
呸、呸呸、呸呸呸!
花溪馬上把這個令人不愉快的念頭丟出腦海。什麼跟什麼,師傅如此厲害,絕不會落得這樣的境地!
嚴平君咳一聲,莫名其妙地看她。花溪揉揉臉,把亂七八糟的想法拋開,湊上前問︰「師傅,我們已經拿到煉器材料了,還去隗陰之地嗎?」
嚴平君「嗯」了一聲,道︰「那是自然。」
天光流轉,又是一日。禹穴之地卻是沒有日與夜的區分。褐紅繁茂的禹穴森林仍是陰沉沉的一片醬紅,烈日艷陽從枝椏間費力地投射下來,落在地上,只有些極為細小稀疏斑駁的光點。安靜得很。
嚴平君走在前面,花溪落後兩步跟著。一路上只听到布履踩在落葉上細細的碎裂聲響。禹穴是個危險的地方,她跟著自己的師傅,一步步輕輕巧巧地向前走,心里漸漸踏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