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沒多久,韋君子和譚鳳姬就不斷向嚴平君套話,不過嚴平君卻是八風不動。不管那二人如何打探,只一臉嚴肅地點頭或搖頭。花溪大感佩服︰師傅裝傻充愣起來真是相當厲害!
見嚴平君油鹽不進,譚鳳姬便轉向花溪。
「姑娘,你看上去年紀甚輕,竟也來這等艱險之地歷煉,想來修為定是不錯。」她落後幾步,與花溪並行,奉承她。
花溪忙擺手,謙虛道︰「還好,還好……」
譚鳳姬笑笑,又靠近了點問︰「這是你第一次來吧?」
隨著她靠近,一股濕熱的馨香裹了過來,令花溪胸口生悶、鼻間發癢。她不禁捏了捏自己的鼻尖,又往後縮了縮脖子,手指還伸進耳朵眼里撓了撓,才靦腆地答道︰「是啊……」
譚鳳姬輕笑︰「哎呀,我也是!」說完伸手緊緊挽住花溪,綿軟肉感的身體緊緊壓在花溪的手臂上,雖隔了兩層修士袍,花溪仍可分明地感受到女子成熟而富有彈性的挺拔。
她臉紅了。
花溪不自在地試圖抽回手臂,剛輕輕動了動,就被譚鳳姬更牢地抓緊,那張天真的臉蛋似乎突然艷若桃李,紅暈生頰,目光灼灼,更近地靠近了她。
花溪心底一驚,背脊生寒,酥麻詭異之感竄至全身。
譚鳳姬卻只是嘟著紅唇湊近她耳邊低聲抱怨︰「還不是因為我大師兄麼!說什麼禹穴這地方不適合女孩子,其實師傅都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偏生師兄百般阻撓……這次我好容易修為進階,磨了他一個多月,總算磨得師兄松了口!」
譚鳳姬向前望了眼嚴平君,花溪也跟著向前看了一眼——光線暗沉,師傅他們似乎走得挺快,離得頗遠了,只隱約見到模糊晃動的幾個身影。花溪有點頭暈,身旁這女子真煩,身上是燻了濃香?氣味兒都塞住我的鼻子了,反胃又惡心,花溪心道。
譚鳳姬仍然緊緊靠住花溪,深深看著她,目光閃閃,吐氣如蘭︰「真是羨慕你啊,你師傅多好,專程帶你出來是不是?修士就該多出來歷煉,什麼危險不危險的?一直呆在山里窩到死麼?!」
「你師傅對你真真兒是好,為你一個弟子特意出來……」
「我們師門可沒哪位師傅這般……」
「全都得靠自己呢……」
「該尋到了不少好東西吧……」
「知道禹穴最好的寶物是什麼嗎……」
……
聲音越來越低,語速越來越快,如魔音繞耳,念咒一般一句接著一句,早已不復原來的音色,就像換了一個靈魂駐守在譚鳳姬的胸腔間言語,念叨著、抱怨著、盅惑著。
花溪一臉昏沉狀,似全無察覺。
「呵呵呵……」
譚鳳姬已換了一張美艷的臉,母狼一般的綠眸目光幽幽。她終于松開花溪,愉悅地低聲笑起來。
「真是個簡單的孩子呢……」她眯了眼,縴細的食指勾著,輕輕劃過花溪的臉。
「來。」
譚鳳姬顧自扭著細腰娉娉婷婷地走到了前面,引了花溪拐到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方向上。花溪木木地跟了上去,目光呆滯。
「站住,就到這里。」
譚鳳姬很快在一塊巨大滿布青苔的黑石旁停了下來。她左右仔細看了看,見沒什麼不妥,便叫住了花溪。
花溪听話地停下了腳步,傻乎乎地站著。
「好姑娘,就是這樣。」譚鳳姬捋了捋額際散下的發絲,滿意道。
她走過來,繞著花溪轉了兩圈,從頭到腳地打量她,臉、衣飾、袖籠、腰際掛的囊袋全沒有放過,一樣樣用手撫弄著細察。
囊袋設有術陣,她打不開,便只毫不客氣地先取在手中。
「原來是玄真派的弟子,難怪這麼氣派,」這個囊袋是嚴平君後來帶給花溪的,是門派之物。譚鳳姬翻過來復過去地看,眼楮一亮,終于驚喜地認出了囊袋袋口上設下的玄真派密紋。
「真是個漂亮乖巧的小姑娘,難怪你家師傅願意帶著你單獨出來呢,真是好生令人羨慕。」譚鳳姬輕浮地調笑道。
「來,給姐姐把這囊袋打開。」她走到花溪面前,把囊袋懸在她眼前,直視花溪兩眼,用勸誘的口氣要求著。
花溪兩眼無神,呆看著眼前似有點熟悉的囊袋,沒有動作。
譚鳳姬有點不耐煩,又有些奇怪。
她拎著手中的囊袋,輕輕在花溪眼前晃了晃,盅惑道︰「乖,來,打開它。」她靠近了一些,全神貫注地盯著花溪的眼楮,口中吐出馨香之氣。
山林之外,禹穴之地的日頭已是當空照,巨大黑石上滿滿的青苔反射出些微幽光。隱約可見,自譚鳳姬口中飄出淺綠的氣體……
「來,打開,打開這個,乖……」
黑石後發出了輕微的響聲,似乎一道黑道閃過。
花溪呆滯地望著眼前的囊袋,垂著的兩手微微動了動。
譚鳳姬全神貫注地盯著花溪,繼續盅惑著她,毫無察覺。
慢慢地、慢慢地,花溪的手動作起來,慢鏡頭一般地抬起,伸向譚鳳姬舉在自己面前的囊袋,僵硬地凝結起指訣來。
譚鳳姬眼中劃過滿意之色。
「好姑娘……」她紅唇輕啟,贊道,開始用心在腦中描摹花溪捏出的指法。
「我當然是好姑娘,」花溪唇角微挑,望一眼譚鳳姬身後,師傅不會讓她失望的——
于這一瞬,黑石後等候多時的嚴平君無聲無息地揮劍刺了過來,劍尖精確地快速點了譚鳳姬腰背處幾道大穴,同時一張銀白的法羅蛛絲織就的「天羅地網」罩下。
譚鳳姬還來不及反應,驚異地瞪著兩眼、嘴都合不攏,就這樣軟癱在地,被裹進了法羅蛛網之中。
「師傅!」花溪終于能恢復正常呼吸了,狠狠地大口喘了幾口氣,撿回譚鳳姬手里的囊袋,歡快地跑向嚴平君。
「別動!」
花溪忙收住腳步,疑惑看向他。
「剛才你雖一直屏住呼吸,但最開始已吸入她的腥毒,帶著腥毒奔跑走動必會加深幻覺,使毒滲入七經八脈,後患無窮。」嚴平君凝眉道,一手搭上她的手腕察探。
「啊!」花溪大驚。
「所幸你機警,入毒不多,剛才又行動遲緩,沒有大礙。」嚴平君搭脈後舒了口氣道。
「還好還好,」花溪拍拍胸口,心有余悸。
「現在先坐下來,听我說的法訣來調理氣息,把余毒排出。」嚴平君先在他三人身周布下護身法陣,蛛網捉住的譚鳳姬也在陣中,不聲不響爛泥般癱在里面,毫無動靜,變美艷的面孔漸漸滲出綠色。
花溪瞄了她一眼,身上發毛,這會兒來不及問師傅這譚鳳姬到底是什麼來路,還有前面二人又是怎樣的情形,先顧著自己的小命再說。她學著嚴平君開始為自己排除體內的腥毒。
花溪吸處的腥毒確實很少,幾息之後便覺神清氣爽,運轉了幾個小周天,全身絲毫沒有遲滯阻礙,便是大好了。她站起身來,伸伸胳膊踢踢腿,渾身輕松。然後才想起害他師徒二人忙活一場、害自己虛驚一場的罪魁禍首,走過去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她腦海里還記著譚鳳姬天真轉而嬌艷嫵媚的美人臉,坐下來排除腥毒前也不過是隱隱浮出綠色,現下那法羅蛛網的一片銀白色下,竟是一張滿布綠色鱗片的人臉!
「師傅,這是怎麼回事!」花溪驚道,忙幾步跑得離那處遠了點,靠向嚴平君。想到之前這怪物緊挨自己,花溪就遍體生寒,感到反胃。
那張綠色鱗片的面孔,甚是怖人。說是人臉,其實不過只因花溪深深記著法羅蛛網下是有著美艷面孔的譚鳳姬,那個部位應是人臉。可現在,那個人臉形的部位,卻沒有眼鼻唇,只全是綠色的鱗片。
花溪又看向下面的身體,衣袖外兩只縴縴皓腕白皙細膩,不見異狀,其他部位因有衣物遮擋,倒是看不出問題。這怪物毫無動靜,只胸部微微起伏,說明她/它還活著。
「大驚小怪!跳來跳去的做甚?!」嚴平君喝斥道。「修仙界這樣的物事不可勝數,難道每遇上一樣你都要如此驚嘆一番?」
「是,弟子知錯了,」花溪忙檢討,想起剛入禹穴森林遇到那夸父便曾被師傅批評,倍感慚愧。她按捺下心頭毛毛的抵觸,大著膽子又看過去︰那張面孔上的綠色鱗片泛起幽光,詭譎莫名。
「可真人,」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可是,這到底是什麼呢?」花溪奇道。
嚴平君正取出一把曲柄的墨玉小壺,十分玲瓏可愛,壺身上浮凸出若隱若現的街市,又似有嚎哭之聲從中傳出。
花溪眼巴巴地望著嚴平君把囊袋收回袍袖,暗想里面到底裝了多少寶貝啊。
「看來我以前給你的那幾本冊子你都未翻看過,」嚴平君收好了囊袋,似笑非笑地看著花溪道。
「這個,這個……」花溪嗆了口口水,眨巴眨巴眼楮,啞口無言了。
她尚在三清門時,師傅回玄真派前的確交給她過幾本薄薄的玉簡,說是給她用來了解修仙界的奇聞異錄,但因花溪沒有下功夫學習認字,翻開玉簡大部分都看不懂,師傅又沒說要抽查,便早不知被她丟到哪個旮旯里去了。這下可正正巧讓嚴平君瞧了出來。
「這回算你運氣好,沒著了道。」還有事要做,嚴平君暫且放過了她。他攏了袍袖,三指拈起墨玉小壺的曲柄,置于面前輕輕晃動。
適才果然不是她的幻覺,真的有嚎哭之聲自玉壺傳出。當嚴平君晃動玉壺之時,那嚎哭之音便高了若干分貝。
花溪悚然。
仔細察看一番後,嚴平君似是滿意了。他走到蛛網罩著的那怪物旁,一手持壺,一手捏訣,口中念念有聲。
涼風起,法羅蛛網下的軀體猛地一動,又倒在地上。
面孔上的鱗片擠作一團,「嘎吱」作響。
花溪捂住嘴,寒毛倒豎。
嚴平君仍在捏訣,口中不停。
「收!」
嚴平君用陣法籠住蛛網下的怪物,墨玉小壺的細小瓶口對準蛛網方向。
涼風驟緊,銀白的網自發散開,小壺的瓶口似融化一般淌作一團,又化為霧狀,順著嚴平君布下的陣法漫延開去,黑沉沉一片,代替蛛網裹住那怪物。
「嘶——呀——」
這時,一直沒有動靜的怪物似乎突然反應過來,開始拼命掙扎。肢體在黑霧的裹纏之下扭出不可思議的各種形狀,發出比墨玉小壺內的聲音更為可怖的厲聲嚎叫。音量不大,卻分外淒厲。
花溪瞪圓兩眼,雖知師傅勝券在握,卻仍是緊張難抑,渾身都繃緊了,汗透衣襟。
怪物用勁掙扎,卻終敵不過墨玉小壺的威力。不過幾息之間,便放棄了反抗,然後不可思議地從墨玉小壺細小的壺口之中被吸了進去!進入壺內之時,之前的嚎哭之音陡然又淒厲了數分。
不知道是不是有點適應了這些光怪陸離的事兒,花溪對這些令普通人膽寒的聲音和景象已經不怎麼感到不舒服了,她一臉好奇,看得津津有味。
終于嚴平君「收妖」完畢,鄭重將墨玉小壺和地上的法羅蛛網收起來。他看一眼花溪,想想還是把法羅蛛網束好遞給她︰「這個給你,收好。」
花溪開心地接過來,忙連聲謝過師傅。不過她還是沒忘記打听這怪物的根底,好奇道︰「那怪物是什麼啊?是不是妖獸?她那個師兄,還有與他們同行的嶼寧門人,都是一樣的,呃,東西嗎?」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只好以」東西「來代替。
「不是,」嚴平君輕描淡寫道,「他們可不是什麼妖獸,申首山的師兄妹二人可是地道的修士,不過,」他輕蔑道,「入了申首山的門,修的卻是不入流的妖法。」
花溪訝異︰「那那那,師傅,你把她收入壺里……」看那壺的大小形狀,听那壺內傳出的鬼哭狼嚎,就不是裝人的物件啊!
「無礙。他們既要修妖法,就要受著跟妖一樣的待遇。」嚴平君淡定道。
花溪︰「……」
「休息時把這冊子上的內容好好看看,不可能每次都靠小聰明躲過去。」嚴平君又拋給花溪一塊玉簡,鄭重道。
花溪接過,乖乖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