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襲卷而來,荒漠上厚厚的沙土被吹開,顯露出下面堅硬的深色岩石。那時候,花溪才看到,原來這片荒漠的塵土下還藏著密密麻麻曲折深邃如蟻穴的地洞。
冥府里也有居民,這里的居民就躲藏在一個個地洞里。灌灌,也就是剛落到冥府時遇到的那個怪人就住在地洞里,所以當初才會出現得毫無征兆。不過,張九鳴說,雖然灌灌看上去像人,其實它不是人,只是冥府特有的一種高階異獸。
狂風周而復始,一天里就要來個好幾次,每天從不止歇。
轉眼便是九年。
從剛開始困頓冥府的不耐暴躁到現在的隱忍——
日復一日,花溪已經習慣了這里極端劇烈的氣候變化。又一次狂風呼嘯而來時,她已經能非常淡定地隨手設下一圈屏障,將他們三人,哦不,兩人一獸籠罩在里面。
——自從踫到花溪和張九鳴,那只灌灌發現遇到狂風再不用躲到地下去啦,于是欣喜若狂,便死忠地跟了上來,怎麼都甩不掉。
看在這只灌灌時不時地會去騷擾張九鳴的份上,花溪決定大度地準許它一路跟著。
屏障外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厚厚的沙土扶搖直上,鋪天蓋地,天空驟時便昏暗下來。
屏障內卻是紋風不起,與屏障外似乎是兩個世界。
張九鳴重重吐出一口氣,一**坐到了地上。
不知道為什麼,花溪的勁力早早恢復,張九鳴卻一直渾身松軟,無法施出他的修為。當然這一點很令花溪放心。因為沒能恢復修為,張九鳴要跟著花溪趕路就有些吃力了,連灌灌都比不上。花溪也不會可憐他,每天自顧自在前面走,張九鳴卻是知道冥府的厲害的,不要看平時除了狂風一直風平浪靜,冥府的厲害機關多得是!他只能咬牙拼盡力氣勉強跟上。
灌灌知道花溪有能耐設屏障擋掉風力,一路上都想取悅她。它用獸類的直覺察覺到花溪對張九鳴的不喜,就時常給張九鳴制造一點小麻煩,鬧得張九鳴不勝其煩。像現在,看張九鳴委頓在地上歇息,依舊精力充沛的灌灌就又伺機沖了上去,一會兒拿爪子戳他一下,一會兒又淌著口水湊到他頸邊作勢要咬的樣子,雖然不會真的咬下去,但腥臭的口氣、粘乎乎的口水還是很能惡心人的。張九鳴已經沒有力氣像以前那樣頂開它,只能顧著休息恢復力氣,任由灌灌在自己身上來回折騰。
他覺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虎落平陽被獸欺!要是修為還在、等到修為回來……殺你們全家!!
想到自己已經淪落到只能用精神勝利法來紓解情緒,愈發悲憤,張九鳴在心里念叨幾句,疲倦已極,很快昏睡過去。
花溪淡淡瞥他一眼,在屏障內又為自己設下了一個小屏障,單獨把自己圍在里面,開始打坐修行。灌灌看到,立馬放棄張九鳴,顛顛兒地跑過來,圍在花溪的屏障邊,一副要為她保駕護航的架勢。
呆在冥府九年,剛開始發現不能立即出去的時候,真是心急如焚,渡日如年。張九鳴雖然沒了修為,可仍是那個一肚子壞水的張九鳴,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幸好花溪機警,才沒被他反過來制住。即便到現在,張九鳴身上所有的符紙、法寶、丹藥統統被她沒收了一遍,但花溪仍然不能對他放心。誰知道在哪根頭發絲兒又會冒出來什麼花樣?!
如此這般隨時提著一顆心過著,周圍又是一片荒蕪,日子沒意思透了。花溪簡直快要抓狂。
不過人的適應性真是非常驚人,最焦躁的那段時期很快就過去。花溪想著說什麼也不能受制于張九鳴,也因為一直得提防著張九鳴,她的煩躁情緒倒是就此漸漸平復了。
說起來,張九鳴雖然性格討厭,品性不佳,見識卻真是比她高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在冥府的生活因為有他指點,倒少了不少麻煩,安逸了不少。
而且,張九鳴這一路上為求生存求上進表現出來的耐性、韌勁,以及能屈能伸的隱忍,簡直刷新了她的認知下限。不管花溪和灌灌再怎麼折騰他,他都能忍下去,且一步不落拖著疲憊的身軀跟著走,但只要他覷見一絲翻身的機會,張九鳴也絕不放過,就算之前失敗過再多次、每次都被花溪更狠地教訓,他仍然會嘗試反過來控制花溪。
花溪不得不暗自佩服,張九鳴最後能踹走南華上人和其他一干高階修士,自己登上玄真派掌門的位置,也不全是靠陰謀詭計。空有陰謀或空有修為,想在各種人才儕儕、心思繁巧的修真界,尤其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名門大派里坐上第一把交椅,是不大可能的。
清氣在體內運轉99個周天,再睜開眼,花溪覺得神清氣爽,雙目炯炯有神,血脈筋絡上奔騰著汨汨熱流,「突突」地脈動有力,在她體內奮力左沖右突,不滿足于現有的狹窄路徑。但她的心里又是十分平靜詳和,頗有一種淡定掌控全局的感覺。
應該是快要晉階了。每一次困境後心境的提升隨之而來的都是修為的迅速晉階,應該算是運氣吧。
花溪眼里閃過一絲喜悅,復又皺了皺眉。
可是跟張九鳴一起……怎麼想怎麼都覺得不妥當啊……
張九鳴實在是累極,仍然睡得正酣。花溪撤去自己身周的防護屏障,走到他身邊。灌灌一臉疑惑,也流著哈喇子跟了過來。
張九鳴原本的相貌那還是相當俊秀的,不然玉蘭花精也不會僅憑恩情就如此痴迷于他。
花溪想到被莫名其妙丟到冥府前,看到玉蘭那張陰薄狠戾的臉,不由不屑地笑笑。雖然不清楚到底為何突然到了這個鬼見愁的破地界,張九鳴也一直推說不知原由,可她用腳趾頭都猜得到,這事兒多半與玉蘭和張九鳴二人當時搶奪上古遺物所使的手段有關。
只要一想到他們害得自己落到荒不生草的地方,再想到張九鳴害得李元師兄命喪九泉,她就恨得雅癢癢。
不過因為他平時眼神不正,嘴唇過薄又經常抿著,成日里陰陰沉沉,愈發散發出陰狠氣息,渾身上下都令人不爽,因此便沒人留意他的相貌了。
大約因為花溪打量的目光太過灼人,熟睡中的張九鳴皺了眉,蜷起身子。灌灌也學著花溪蹲下來仔細看他,看來看去沒覺得這家伙有什麼意思,見他動了,就不耐煩地用爪子猛戳他。
張九鳴一下子被戳醒了,瞪向打攪自己睡眠的家伙。剛從酣睡中驚醒,一下子來不及掩飾,多日積起的憤恨怨氣全流露出來。
那目光太過陰狠,灌灌被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一**墩仰倒在地,「哼哼哧哧」叫嚷起來。
「想干嘛呢,」花溪用腳踢了他一下,冷聲道。
听到花溪的聲音,張九鳴一下子清醒了。他忙翻身起來,拍拍衣袍問︰「我們這是要出發了嗎?」——這幾年真是鍛煉出來了,不知道他底細的人,乍一看,真覺得他就是一個稱職的跟班兒。
卻好長時間沒听到回答。他迅速掃一眼花溪,見她似乎沒什麼異常,便聰明地垂下眼瞼不作聲,暗自思索會有什麼事。
花溪在想該怎麼辦。
就這一會兒功夫,她愈發感覺到體內真氣洶涌,不斷蓄積著力量在尋找突破口。
沖撞得她的筋脈隱隱作疼。
這一次的晉階之勢,似乎來得格外凶猛。
放眼四周,荒漠無垠。
不能等了。環境再差,時機再不妥,也只能將就。她決定就在此地沖關。
決心既下,便不再做無謂猶豫。
花溪揚手,張九鳴修為使不出來,但高階修士的直覺還在,在那一瞬間就察覺有異,待要避開,卻哪里快得過花溪。光影過處,再看時,他已經被一張縛靈網套住。
張九鳴定住,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這張銀光閃閃的縛靈網,訝異,苦笑問道︰「你何必把這樣的靈器浪費在我身上,就是用來套那只蠢物都能起點作用。」
花溪懶得跟他解釋,揚手又拋出幾張符咒丟到他身上,張九鳴知道自己躲不過去,滿月復疑惑不安,認命地看著她。
那些符咒剛附著在他身上,即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九鳴的瞳孔收縮,用怪異走調的聲音問道︰「你竟是玄真派的弟子?!」
這些附身即消的高階符咒術是玄真派獨門秘技,從不外傳。是以張九鳴認了出來。
他心下大駭。
這人既然能用昭示自己身份的術法,就代表他不再怕被自己認出身份,即便以後有離開冥府、回到門派的一天,她也不擔心。
什麼樣的情況會令一個修士不再擔心被揭穿殺害同門?
他脊背發涼,月復中冷氣直冒。
「你,你想做什麼?還有好多事你不知道,沒了我,你是無法離開這里的……」他急道。
花溪不想理他。她體內熱氣蒸騰,真氣肆虐,雖然外面還看不出來異樣,但她自己覺得自己就像一只架在火爐上的鴨子,被炭火烤得油都快滲出來了。
暈陶陶難受得要死!動作要快!!
還有最後一步。
花溪定住眼珠子亂轉在一旁看的灌灌,刺破食指,逼出一道血線,注入灌灌前額。灌灌獸開始木呆呆地定在那里,隨著花溪劃下相應陣法,注入他額內的花溪的精血逐漸給它開了竅。
它的眼神開始變得清明,原本的懵懂被專注取代,神智漸開。
張九鳴失聲道︰「你竟然給一只灌灌開智!」他簡直不能理解!
花溪很清楚自己在干什麼。
在這個修仙世界里,與異獸結契是要受到天條約束的。不同層次的契約只能結下一只契約獸,除非這只契約獸死,否則再不能與任何一只另外的異獸結下同層次的契約。開智,是最高階的結契形式。而灌灌,不過是一種低階靈獸。攻擊力、防御力、神智,都很平庸。
張九鳴覺得花溪真是傻了。
好容易給灌灌開智完畢,花溪忍著體內難耐的不適,對神智已清明、認定自己為主的這只灌灌下命令道︰「看好他!不得讓他近我一丈之內!」她指向張九鳴。
然後飛速給自己劃下九重結界,準備入定晉階。
為什麼不給低階異獸開智?值不值得,只看時機。灌灌獸靈力的確低,但對付張九鳴卻是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