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的靈氣非常、非常地稀薄——花溪剛恢復力氣不久就發現了。
空氣里似乎摻雜有什麼阻滯靈氣流動的東西。修道之人身處其間,經脈就像結了痂,不要說吸收靈氣,就是像平常那樣渾身周轉一個小周天,也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她能感覺到體內的經脈上隨著每一次呼吸漸漸生起痂塊,隔絕靈氣流轉。所以像灌灌獸這樣的低階異獸,在冥府也可以稱王稱霸了。
至于她自己,她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大概算是冥府的異類。冥府擾亂經脈的空氣對她幾乎沒什麼影響。雖然經脈也會被空氣里的異物弄得結痂,但很快又由她自己體內運轉的靈氣沖刷開來,恢復靈氣的正常運轉。每一次結痂,都會讓她體內流動的靈氣積蓄更大的氣勢來完成下一次沖擊。
如此循環往復,花溪都能察覺到自己的靈脈反而更加牢固堅韌,體內的靈氣愈發富有生機。雖然無法從天地之間汲取更多的靈氣,但自己本身的靈氣卻一天比一天有力地脈動著、流淌著,日復一日地奮力沖刷著她的每一條經脈。
也算是困境中的一點補償吧。
由于沒有充足的靈氣,這次入定沖關與前幾次都大為不同。一般修道之人在晉階之前都會事先精心選擇閉關之所,務必找個靈氣豐沛、清靜又安靜的地方,方安心沖關。
花溪這次也是沒辦法了。放眼望去,她能見到的,都是荒漠。遠遠的地平線與黯沉的天際連接在一處。
她總不能去問張九鳴︰你給我說說冥府里有沒有適合閉關的地方啊?——防都還來不及呢。
不過,也還好有張九鳴。在這樣一個乏味枯燥、看不到一點希望的單調封閉空間里生活九年,若不是隨時提防著這樣一個狡詐堅韌的對手,與他斗智斗勇,她恐怕早就發瘋發狂了,哪里還談得上沖關晉階!
冥府稀薄幾近于零的靈氣,讓花溪這次的晉階幾乎完全只能靠自己體內已有的靈力。
也幸虧她是氣靈根,多少能從稀薄的空氣里抽取出絲絲縷縷珍稀的清氣。
如此也不過是勉力而行罷了。
因為再不沖關恐怕就要走火入魔了,她只能勉力而行。至于沖不沖得過去——听天由命吧。
已經陷入混沌狀態的花溪並不知道,張九鳴在她入定之後,認真觀察了她半晌,露出慶幸和放心的表情,嘴角翹起,眼中滑過一絲狡詐。
靈台已開智的灌灌獸察覺到張九鳴的異樣,忙晃著粗笨的身體走到他近前,警惕地盯著。
張九鳴厭惡且輕蔑地看了灌灌獸一眼,嘴唇掀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又忌憚現在自己為縛靈網所束縛,沒有一絲反抗之力,便什麼也沒有說。看著這個一路上折磨自己的低階異獸,張九鳴一陣陣反胃,索性閉上了眼楮。
灌灌獸覺得自己之前分明察覺到這家伙有不軌之心,現在卻又裝模作樣裝睡,一定有問題!
剛開啟靈智的灌灌獸惱羞成怒了!
雖然它已靈台清明,但本性還是一只頑皮好奇、喜怒分明的低階異獸。覺得自己被作弄了的灌灌獸很不滿。不滿的灌灌獸不想拘束自己的脾氣——它狠狠推了張九鳴一把。
「哎喲!!」
毫無防備的張九鳴猛地栽倒在*的沙地上,推力過猛,他全身被縛靈網困住,無法支撐,還在厚厚的塵土堆里滾了幾滾,摔得灰頭土臉。
「咳,咳咳咳……」張九鳴扭著身體掙扎著想起來,滿臉煙土色,整張臉已經難看得不行。
灌灌獸露出幾分得意之色︰讓你折騰!讓你知道知道我的厲害!壞家伙!還不會說話的灌灌獸現在只能用高高低低的一連串「哦哦」聲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哦!哦!哦!」
張九鳴恨得牙都快咬碎了,卻也無可奈何。
日升月落,晝明星稀,狂風再次襲卷而至、裹著沙石塵土呼嘯著撲騰到他們周圍的結界上——花溪已入定了七七四十九日。
陷于無限混沌中的花溪,臉色忽明忽暗,頭頂蒸騰著茵蘊熱氣,黃豆大小的汗珠一顆接一顆滾落,浸濕了半身袍服。體內的清氣流轉得越來越迅猛,從皮膚表面噴薄而出,鼓動間讓道袍像漲滿氣的布袋。
張九鳴很是驚異——他隱隱猜到花溪的身份,因為能在冥府如此修煉、又清楚自己身份的玄真派門人——不是當初收入玄真派的那個天賦異稟的氣靈根女修還能是誰?!
原來是柳*。
張九鳴一心想找到的、可能洞悉自己隱秘之事的那個玄真弟子。
原來是她!
張九鳴臉色變幻不定。
不過,他更多還是在籌謀自己的事。
不管這人是誰,都不能改變他們二人敵對的狀態。早在知曉她身份之前,他們已處于對立局面。現下,機會難得,他務必要好生籌謀,擺月兌幾百年都沒遇到過的被動困窘境地。
灌灌獸生性好動,困在結界中已經有點無聊了。所幸花溪已與它結下契約,被契約束縛的灌灌獸雖然煩躁不耐,卻仍堅守著看守張九鳴的職責。分寸不離、目不稍瞬。
狂風、沙石、塵土漫天飛舞,「砰砰砰」撞擊著結界。
結界外,暗無天日。
結界內,花溪入定所在處,驟然發出忽強忽弱的紅光,籠罩整個結界。
由她身上散發出的熱氣在結界內一點點彌漫開,一股不穩而壓抑的氣勢也彌散開來,震得結界邊緣開始顫抖。
失去靈力的張九鳴最先受到沖擊。他臉色灰敗,呼吸困難。
灌灌獸也很難受,兩只爪子用力按著自己的喉嚨,澀然嘶吼。
由花溪身上開始釋放出陣陣罡風,氣勢逼人,風向不定,逼迫得里外兩層結界震蕩不休,連結界里的沙地都開始震動,塵土、沙礫、石塊抖動不止。
灌灌獸不安地發出「呼哧」聲,一邊難受,一邊受到契約影響,十分關切地注視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主人。
張九鳴在罡風和強氣壓的沖擊下,面部都有些變形,他鼓著眼球,咬牙強撐,奮力從耳後模出一道符咒,低而快速地念出道訣。
隨著口訣從他口中吐露出聲,張九鳴所在處的氣流也開始悄然震動,一片飛沙走石、黃沙彌漫的混亂中,蜂鳴音起,推送出一波又一波氣流。
兩相撞擊,結界內氣流雜亂,紅光被侵擾,四濺擊出火花,迫得結界邊緣震顫不已。氣流越雜越亂,紅光益盛,甚至滲出結界之外,盈溢于天地之間那片狂亂飛舞的飛沙走石中,亂石飛塵間半明半昧,妖異非常。
花溪的入定靜休受到干擾,體內氣息滾動起來,由□倒逼上來,瘋狂地攪動,體內熱氣蒸騰,紅光一層層滾過,臉上忽紅忽白,忽青忽紫,詭異而危險,一張清秀小臉早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她的識海翻騰不休,原本懸在識海上空的靈識本就有些不安穩,正努力擴充勢力範圍,現下遭此外來沖擊,力量更是有所不怠,顫巍巍抖動不止。
陷于混沌識海的花溪正處于豪無意識的蒙昧狀態,混混噩噩對一切茫然不覺。
——也不能說完全無所感覺,她的靈識浮于識海之上,識海翻滾,巨浪滔天,滾滾熱浪灼燒得正蛻繭生長的靈識困頓掙扎,備受煎熬。如果能發出聲音,那淒厲嘶叫必會傳遍整個冥府。
雖然仍陷于混沌之中,花溪卻本能地知道自己正處在生死危機關頭。正因為如此,她的靈識更顯焦灼,急不可耐地想要掌控全局,想要擺月兌困頓制服識海。
可是越急躁,越易受制。
本就處于晉階修煉過程中脆弱狀態的靈識,開始隨著識海變得不安、變得狂躁。
越掙扎,越混亂。
浮躁不安、張牙舞爪,不過卻是虛張聲勢、垂死掙扎!
力量一點點流失,眼睜睜看著被漸漸失控的識海一絲絲地反噬,靈識絕望、無奈、狂躁、不知所措,瀕臨崩潰邊緣!
她的氣息逐漸消減,外面囂張而氣勢逼人的紅光也一點點減弱。——如果一早知道張九鳴在如斯境地還能暗藏殺招,花溪拼著走火入魔的危險,也要對他多下幾道禁制!
終于見到曙光的張九鳴總算能完整順暢地呼吸一口氣,青灰頹敗的臉上現出狂喜。
灌灌獸也能大口呼氣了,頓時輕松了不少,但卻更焦灼擔憂地望著才結下契約的主人——它多少知道這樣的輕松對主人來講並不是什麼好事。
它只是一只低階異獸,雖被開啟了靈智,所知卻極為有限。盡管眼下萬分焦慮,卻也無可奈何。
灌灌獸心中焦灼萬分,轉眼卻瞥見張九鳴臉上的狂喜,不由怒上心頭。
它跺著腳急急奔到張九鳴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兩腳足踝,倒提起來,沖張九鳴狠噴口水。
毫無防備的張九鳴冷不丁被頭上腳下拎在了半空,臉上還被噴了滿臉的腥臭唾沫星子,濕嗒嗒黏膩膩,簡直就要一口氣閉過去。
那禍亂的根源、作怪的符紙就這麼輕飄飄從他口里掉落,晃晃悠悠飄落到了地上。
灌灌獸忙著噴他,壓根兒沒注意到。不過,擾人心神的蜂鳴音就此止住。
待張九鳴回過神來,已無力回天。他絕望地看著很快埋進厚厚塵土里的紙符,就像望著東流的一江春水,狠狠閉上了眼。
不再受到魔音和亂氣流干擾的花溪,也並不那麼好過。她的識海依然沸騰如沸水,靈識已被逼到一個狹窄的角落。
所幸,這九年來,呆在冥府的單調枯燥生活在她魂魄上刻下了堅韌的深深印跡,看上去弱小無力的靈識有足夠的耐性和毅力與狂暴變異的識海對峙。
一點點反撲,一點點再次控制住局面。
時光流逝。
結界外的風沙漸熄。
又一輪沙塵暴就快結束。
地上□著貧瘠的石塊,滿目蒼涼。
一聲清嘯,鳴鳴聲不絕于耳。一個清勁訝異的男聲自還未盡褪的昏黃雲層後傳來︰「咦?這里居然有人晉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