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除了打兔子,特雷夫在射獵其他上面也並不怎樣。」福爾摩斯靠在沙發里,表情平靜地說出這些時,華生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克萊爾。他本在想也許晚餐泡湯,還能有夜宵補過,但以這種情況來看,他認為自己今晚有必要出一趟門,就近找個飯館之類。
「……」穿著墨藍色長裙的克萊爾不說話,但意外的,華生竟然從她眼里看到了一些肯定的意味,他對這位特雷夫先生表示最誠摯的同情。
「說起來,那時候您不會是因為打偏了,才沒打到黃鼬吧?」福爾摩斯用一根手指支在自己下巴上,帶著笑意問道。
「根本沒必要打到它們,先生。」克萊爾扭過頭狠狠看向他,「您又在懷疑我的槍法了!」
「不不,我在想人在緊張的時候總容易出點錯。」男子輕描淡寫地解釋道。
「也許您第一回來看房的時候,我應該從抽屜里拿出手槍讓您看看我會不會出錯。」
「您真幽默。」福爾摩斯聳聳肩。
「……」後入伙的先生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們一來一回,也許從戰場上退役之後,他的生活一樣可以活得仿佛置身戰場一樣。于是他垂下眼簾,略微吐了口氣,「抱歉,我想我還是得打斷你們一下。」華生說道,「其實我還有幾點不太明白。」
「請說,我的朋友。」福爾摩斯終于扭過頭,看向身邊快要被他們忽視的華生。
「呃,特雷夫先生會遇見熊,而您又會去找他,這是…嗯…這是個巧合?」華生費解地看著福爾摩斯,而男子卻只是勾了下唇角︰
「應該說一切都早可預料。」他沉著地笑了笑。
「哎?」華生驚訝地反問道,才發現一邊的克萊爾也仿佛很明白似的不出聲。
「是這樣的華生,我們當時所在的那片樹林泥土很柔軟,上面能留下腳印。而我下馬查看的那個位置,有很多動物腳印。它們全部指向一個方向,所以我知道這附近一定有河,它們必須趕去那里喝水。」
華生點點頭,他明白了為什麼福爾摩斯會知道那附近有河。
「其中有串大腳印最新鮮,你明白麼?就是那串熊腳印蓋在了所有腳印的上面,所以我才會判斷河水的位置可能有熊。」
「但您那時候卻沒有說?」華生反問。
「是特雷夫的動作太快了。」福爾摩斯解釋道,「所以我才會急著趕上他,想把他追回來。」福爾摩斯一說完,原本那些不可理喻的行為似乎都變得順理成章。「特雷夫小姐,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以您的判斷,那時候的我在留下和離開這兩個選項中,應該選擇哪一個?」
「……這個問題您在八年前就問過我了。」克萊爾知道一切顯而易見,但她是個女人,並不拉得下面子再承認第二次。
「不,我只是對您信任太太,因為從第一次見到您時,我就知道您的騎射要比您哥哥好很多。」福爾摩斯說完,克萊爾原本尚注視著茶幾的眼楮這才終于緩緩爬上對面那人的面孔,說實話,她還是第一次听到他肯定自己的語言。多少有些誠惶誠…不,也許是不習慣。
「……謝謝。」所以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道了聲謝。
「那麼…兔子呢,福爾摩斯?」華生卻依然沉迷在謎題中無法自拔,在將好奇的目光對向男子時,他才重又回過頭笑眯眯地解答起來︰
「我從沒說過兔子在河邊,那些腳印中有一串特別奇怪,那時會下馬我認真探查也是為了它。腳印的步幅不大,但卻形成了一個圈,就像個迷宮一樣。你知道麼,野兔有時會用這種方法讓獵人陷入它們的迷陣之中,所以我知道它們就在這附近。」
「野兔竟然如此聰明!」華生驚呼了一聲。
「動物們其實比我們想象的要聰明,在這一點上,我其實並沒有特雷夫兄妹知道的全面。」
「但結果是您抓到了兔子。」克萊爾彎了下眼角。
「是啊。」福爾摩斯說道,「那還得感謝那場雨。」
「對了,雨是怎麼回事?」華生想起他在出發時就說要下雨的事情,又一次問道。
「是朝霞。」克萊爾說道,「我本該意識到的,父親也曾和我說過,有霞光的早晨會下雨。」來到這個世界前,她也應該知道有句諺語叫做「朝霞不出門」。
「很多時候,我們知道一個道理,卻不會善加利用,所以相比你們,我應該是行動派的。」福爾摩斯忽然站起來,走到房內取出了一只歐石楠根煙斗,又重新坐下。但這舉動還是沒讓克萊爾忍住︰
「我討厭煙味,先生。」
「哦抱歉,」福爾摩斯又重新把煙斗放回了桌子,「那能來一杯咖啡麼?」
克萊爾聳聳肩,在大聲對懷特吩咐以後,廚房又響起了一串鍋盆掉落的聲音。
華生條件反射地用手帕擦下額心,福爾摩斯則深吸一口氣︰
「我想我們還是快點進入那個案件比較好。」他一說完,克萊爾便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反駁道︰
「當然,但在這之前,我覺得有必要和醫生說一說我們從樹林回到房子那段路上,我所遭受的精神折磨。」
華生愣了愣,他扭頭看向克萊爾時,才發現福爾摩斯的表情略顯微妙︰
「但夫人,事實證明您現在真的和赫德森先生分道揚鑣了。」
「……」克萊爾聳聳肩,用手將落下的碎發挽到耳後,並沒有顧及福爾摩斯的話,她重新說道,「醫生,後來我們便重新啟程……」
※
「哥哥,你不要緊吧?」克萊爾坐在另一匹馬上,當看到自己的兄長一臉菜色地趴在那兒時,她還是關切地問道。
「沒…沒事。」維克多將臉別向了自己馬兒的前面,帶著獵帽的青年正牽著韁繩向來時的方向走去,「這回真謝謝你了,福爾摩斯!」維克多報以誠摯地感激,而前面的男子卻一言不發,他的另一只手上還提著已經綁好的灰兔︰
「謝…謝謝,福爾摩斯先生。」克萊爾坐在馬背上,不久之前,福爾摩斯從這匹馬上翻下,示意克萊爾坐上他的馬︰
「特雷夫受了傷,而您的裙子又浸了水應該沒法走路。」他一說完,克萊爾就十分吃驚地看向他,要知道從他出現到現在,自己還從沒被受過一點他的照顧,即便是禮節性的都沒有,「出于理性判斷也是如此。」他說著看向一邊微微愣住的少女。
「哦嗯,當然。」克萊爾說完便扶著他吃力地跨上了馬,「那麼您呢?」她反問福爾摩斯。
「特雷夫的馬總需要人牽一下。」說著他便來到馬前拉起了韁繩。
而現在,克萊爾忽然滋生的這一丁點感激卻並沒有拉近她與福爾摩斯的距離。他還是一言不發,大概是今天上午的一切實在太耗費體力,要知道他的臉上也掛了彩。
一時無話,看著明媚陽光下的廣袤草地,當風輕撫他們的臉頰時,青草的香味也充溢鼻腔。不知為何,克萊爾會產生「青春」這樣的字眼,或許正因為馬前的人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所以事事在他面前才會化為一縷煙,再大的困難也不足掛齒。但即便是大偵探,也會有替人牽馬,默默無聲走在青色草坪上的時候,這是那時的克萊爾所不曾想到的。
就好像是從來都只能在書中尋覓到的公式化的語言、動作,直到這個瞬間才忽然帶上了實感。她終于願意相信福爾摩斯真的存在于這個世界,真的就在她身邊,而他只是個戴著獵帽的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青年而已。一樣也會被陽光照得皮膚透明,一樣也會踩在草地上慢慢前行。並不僅僅是坐在壁爐前思考的瘦削身影,他也曾有過這樣的成長時光,與她的人生過程一模一樣。
然而也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忽然萌生了一個小小的問題。既然如此,她存在于這個世界的緣由究竟是什麼?她並不像那些穿越小說里說的*上了男主角,甚至也許,連現在都可能只是他們人生唯一的交集。克萊爾認為從此以後,她定然不會同福爾摩斯有更多的接觸。
大概也直到八年後,她才隱隱約約明白,在自己身上或許真的存在什麼命運或者使命感,才會被推著走入那座著名的公寓,同人生中最精彩也是最輝煌的福爾摩斯重逢。
各自冥想至半,趴在馬背上的維克多這才終于開口︰
「也許路上,我們得找個話題。」他的聲音一下便去除彼此之間沉默的尷尬,只不過接下來這位熱情的青年卻選擇了一個相當糟糕的話題,「啊對了福爾摩斯,你認識赫德森麼?」
「……」馬前的青年沉默著沒有立刻回答他,而克萊爾卻十分敏感地立刻將視線對向了趴在馬上的哥哥。對他如此多嘴的詢問,克萊爾表示了十分不快︰
「哥……」
「你是說那個表面陽光其實陰暗,仿佛一心為人實則虛偽無比,看上去認真學習事實上總在努力鑽空子的奧斯維德赫德森嗎?」
「福爾摩斯——!!!」克萊爾幾乎一瞬間就在馬上吼了出來,甚至連她□的深棕色駿馬都受驚地抖了一下馬背。
維克多一瞬靜默不語,在微微後悔自己挑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他也暗暗高興也許自己的朋友能讓克萊爾擺月兌對奧斯維德迷信般的戀情。而馬前的青年則停下腳步,在緩緩扭過頭時,才發現另一匹馬上,少女被泥水濺髒的臉頰,憤怒的表情顯而易見。
「怎麼了?」
「奧斯維德…他是我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