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昔蕪酒足飯飽,挺著吃撐了的肚子跟著離淵走在長安城夜晚的集市上時。昔蕪才知道,這個離淵是打心眼里的壞,明明乾坤袋中還有好幾張銀票,卻偏偏教她餓了一整天肚子才拿出來。他仙風道骨,不代表自己也跟著他不食人間煙火啊!
月復誹著穿過一片燈火闌珊的街景,昔蕪想了想終于忍不住地問離淵道︰「道士,你很喜歡長安麼?怎麼我們這幾日跑來跑去,最後還是折回來了?」
因為……
因為,傾世長安,花朝向晚……
他一直認為,她是個凡心極重的神仙。若不是自出生之日便是神女,以她的心性只怕難入神籍。
那些清淺模糊的記憶中,他依稀記得,她常常跑到司命府里去尋那些人間的話本子。偶爾還會拉上蓮生,一齊湊在端光鏡下,看人間那些痴男怨女,山盟海誓。
時常還會哭得稀里嘩啦地,蹭得蓮生一袖子的鼻涕。
她對他講過很多听來,看來的故事。她說過很多話,說煙花三月下揚州,說傾世長安,花朝向晚。他記得,在她還未送自己那個香囊的時候,在花璟三番四次的央求下,他應允過。等來年人間三月,便會陪她去一趟長安,下一次揚州。
可是,一年,兩年,三年,十年,百年。一千年的時間,匆匆而過,等到他記起這件事情的時候,花璟卻忽而笑了。後來,他成為離淵,也曾夢到那時的花璟。
那時九重天上的榴花開得極好,她一身素籮裙衫,站在樹下,抬頭看向花開滿樹,滿目緋色。
她說︰「等的久了,自然也沒有了當初的心思。」
那時,他還以為花璟只是看厭了那一朝人間。直到後來,他才忽而知曉,傾世長安,一直都在,她一直在等。卻也在漫長的等待中,心下了然,她等的那個人,無論念或者不念,她都不敢再想。
多年後,司命星君曾在自己的札記上寫下這麼一段話。
本是天作之合,奈何陰錯陽差。她放手的太早,而他,終歸明了的太晚。
當然,這不過是後話。
彼時,姻緣樹下站了個老頭,雪白的大胡子拖到地上,還在末端的位置系了個蝴蝶結。這個杵著拐杖的老頭便是月老,是以旁人根本看不到他。他之所以來凡間,則是因為今早同紅娘打的一個賭。
關于人間香火的問題,月老和紅娘彼此爭吵不休已經不下萬年。這打賭嘛,自然也就成了了家常便飯。當初白素貞被關進雷峰塔的時候,人們都說法海不懂愛。可誰曾知道,此前萬萬年前,孟婆自薦前往忘川當值時,紅娘卻也對月老說過這樣一番話。
她說︰「枉你掌管天下姻緣,卻連情愛根本,都不曾知曉。」
這一次,他們賭的,便是一場天作之合的姻緣。
迎面來了兩個人,這兩人在一群人當中顯得頗有些惹眼。一男一女,便是離淵同昔蕪。做了這麼些年的神仙,月老自然一眼便能看出這兩人,絕對不是凡人。
離淵一襲白衣,綴著藍花,舉步風雅,端華雋秀。而她身旁的這位女子,容貌也是姣好的,雖比不上旁邊這位男子,可那雙澄澈淨爽的眼楮,卻也不是單只明眸二字能夠形容的。
那女子自顧自地說著什麼,全然一副乖張的模樣,也並未看那男子。倒是周遭走過路過的姑娘們,看那男子的眼神倒像是生生要在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月老看著覺得有戲,笑著伸手屈指一彈,一條紅線便將離淵與昔蕪二手手腕牽住,連成一線。
或許是因著他二人身份的不同,是以這條紅線在牽住他二人手腕之後,並沒有同凡人一般隱去不見。這紅線牽得無知無覺,就連離淵也是在同昔蕪意見產生分歧之後,一個往左走一個憤然往右走時,才發現了手腕上系著的牽絆。
「這又是什麼鬼東西?!」昔蕪被慣性拉扯,鼻尖差點沒有撞在離淵的胸膛上。以為又是離淵給她下的什麼禁制,昔蕪瞪大了眼楮,極為惱火地等著他。
離淵抬手,蹙眉看向自己手腕處系著的那條紅線,又抬眼看了看紅線那端系著的昔蕪。
昔蕪伸手去解那條繩子,可獨自搗鼓了半天也沒能解開。她抬頭望向離淵,將分別系的紅線與戴了禁制的一雙手攤到離淵面前。
「你不能這樣對我!」
離淵搖頭︰「不是我。」
昔蕪斜了他一眼,著急道︰「不是你還能是誰?!」
離淵闔目,往那根紅線上凝了點神識。最後他睜開雙眼,目光定向一處,反手捏住了昔蕪的手腕。他輕聲說道︰「過來!」
「憑什麼……」昔蕪本想說憑什麼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啊,可話還沒說完就被離淵扔了一個禁言咒,任憑她在他身後如何張牙舞爪,偏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邊月老他老人家正捂著嘴偷著樂呵,突然被人從後背拍了拍肩膀。月老不耐煩地將其拂去,回眼卻沒能在人群中找到方才的兩人。為此,他老人家很是生氣,吹著胡子沒好氣地轉過身,闔眼道︰「我說是誰這麼沒有眼力見啊,沒看到……」
看清來人,月老不自覺咽了一口吐沫,說話聲也漸漸隱了下去,好在最後是說完了︰「……人家正忙著呢嗎……」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離淵同昔蕪。
在天闕,月老的位階並不高。有因著主司天下姻緣,算是文職,是以仙術道法也不大高明。
此時,面對一身清氣至純的離淵,再加上一個表情凶神惡煞的昔蕪,他不禁抖了兩抖自個兒那一雙老寒腿,沖離淵露出一個極為諂媚的笑容,試探性的喚了一聲︰「大仙?」
昔蕪眉毛不禁跳了跳,覺得眼前這個一大把年紀了還穿紅戴綠的老頭,委實太沒有格調。
「月老這是在做什麼?」一眼便知曉了他的身份,離淵直接了當的問道。
離淵的氣勢實在是太有壓迫感了,月老擼起袖子抹了抹額角的汗。「……這……老身不過是下凡間來做點正事……」
「這也叫正事?」昔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自然而然便說出了七夜聖君常說的一句︰「你活擰巴了吧?!」
「不敢不敢!」月老連忙擺手,一手指著那條紅線,一手指向天空︰「此乃天意,天賜良緣!」
「天意你個頭!」昔蕪作勢一腳踹上他的膝蓋,下腳並不重,可嚇得老頭往後一躲,還不忘哎呦一聲。
昔蕪深吸了幾口氣,表示她現在很煩躁。她沖上前去揪住月老的衣襟,難免也扯得離淵上前了幾步。她喊道︰「你快給我解開!」
月老兩手一攤,極其無奈,慘兮兮地望向昔蕪︰「這……老身解不開啊?」
「這玩意是你系上去的,你現在跟我說你解不開?!」
「這……」小老頭額頭上一片汗涔涔,根本不敢看向盛怒之中的昔蕪,只得將目光投向離淵。他嘆息一聲,苦著臉解釋道︰「大仙有所不知,這根紅線名為日久生情。這一旦系上,無論男女,沒有百日根本沒有辦法解開啊!」
月老說的玄乎,昔蕪卻是不信的。她瞪了月老一眼,轉手抽出了離淵身側的佩劍。劍出鞘,往那紅線斬去。卻好似根本沒有接觸到紅線一般,寶劍徑直穿了過去,可紅線還好端端的擺在那兒。
昔蕪連著似了好幾次,還是如此。
月老在一旁整理衣襟,端正站好咳嗽了一聲才對昔蕪說道︰「姑娘你也別白費力氣了,這日久生情我們月老一代代地傳下來,就算是三味真火亦或是軒轅劍,都不能奈它分毫。」
「為何?」
月老轉頭看向離淵,捋了捋胡子佯裝高深的說道︰「以柔克剛,情之一字,玄妙的很啊!」
「玄妙你個頭!」昔蕪抬起劍鞘作勢就往月老頭上砸去,乘離淵伸手阻攔之際,月老捏了一個騰雲術咻了一聲就沒了蹤影。
「啊!」昔蕪將手中的劍與劍鞘全部扔到地上,抱著腦袋蹲在地上,模樣十分苦惱。而離淵垂眼,看向手中的這一絲緋色,也不禁微微嘆氣。
半響昔蕪道︰「都怪你!」
離淵扯了扯自己手腕處的那根紅線。昔蕪不耐煩的揮手,連頭也沒抬,帶著哭腔埋著頭說道︰「我到底為什麼要遇見你啊!」
離淵冷哼一聲,又將那根紅線扯了一下。
「你干嘛啦!」昔蕪抬頭,雖然沒有真的哭出來,可眼眶卻是濕漉漉的。
離淵淡淡說道︰「你不起來,是想在這兒過夜麼?」
昔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