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蕪醒來的時候,覺得好像明明睡了很長一個覺,但不知為何感覺越睡越覺得困倦。幾次她在睡夢中想要起身,卻跟鬼壓床似的提不起力氣來。這樣嘗試了十余次之後,她終于把自個兒給折騰醒了。她眨了眨眼楮,瞧著映入眼簾那陌生的帳子頂,陌生,素雅。昔蕪的第一反應是,這一定不是七夜的寢居。
她眨了眨眼楮支著身子做起來,抬手模了模後背,雖然酸痛,可並無傷痕和昏迷前的那種痛楚。難不成,這兒是初一的房間?昔蕪忽然給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覺得如果自己真在初一的房間醒來,依照初一那潔癖到不行的性子和生活習慣,她一定會在傷好之後給他將屋子里里外外全部打掃一遍,想想都覺得太過驚悚。
屋子里,有淺淡的出塵香香氣。昔蕪順著香味看去,在不遠處的檀木案幾上,瞧見了一盞蓮花形制的白瓷香爐。
再看整個屋子的布局,無不清淡雅致,雖不似七夜屋里那般金光璀璨,可每樣東西,小至茶杯腳蹋無疑不是做的素雅精致。
昔蕪自認為初一並沒有如此高雅的審美以及品位,或許,在她認識的人里頭也沒幾個有。
昔蕪在床榻便找著自己的繡鞋,剛準備起身下床,卻揣緊衣襟又給跌坐了回去。她抬起手,看了看袖子上繡著的桃花滾邊,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身淺白色的衣衫。這……並不是她的衣衫……
昔蕪正揉著頭,想要回想些有價值的記憶時,一個聲音淡淡道︰「你的衣衫被那雪狼妖劃破了,怎麼,這雲錦流仙裙你覺得不合身?」
突然出現的男聲,如玉般溫雅,與記憶中那個聲音重合,卻叫昔蕪徒然一驚,條件反射似地拉過被褥便披到身上。
「你……你是誰?」
「我是誰?」那人揚了揚語氣將昔蕪這句話重復了一遍,昔蕪揣著被子望向屋子另一頭的那一面紫水晶串成的珠簾。珠簾後頭的玉案前,隱約坐了個男子,看輪輪廓似乎是在撫琴。
琴弦忽然撥出一個音韻,那人聲音淺淡,在如珠玉般流淌的七弦琴聲里,同她開口道︰「你倒是這些年里,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
他低頭,專心地撫著琴,半晌又道︰「你若不問我,怕是再過個幾百年,便是我自個都要將自己的名字忘卻了。」
你若不問我,怕是再過個幾百年,便是我自個都要將自己的名字忘卻了。這話,他說的淺淡,在昔蕪听來,卻不知為何覺得字里行間有種分為孤寂的意味。
「你若不問我……」昔蕪小聲重復了一遍,然後抬頭看他,有些小心,想著怎麼控制語氣才不會顯得突兀或是同情。她有些故作輕松地問道︰「難道你沒有朋友麼?還是沒有人同你說話?」
「有區別嗎?」那人淡淡答道,手中韶音未歇,听得無端教人很是平靜,昔蕪順著淙淙琴聲,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葉竹筏上,周遭皆是巍峨群山,蒼翠欲滴。映照著她座下的湖水,也是黛青黛青的。
忽然有一支杜鵑停歇在窗框上,將昔蕪從游離的思緒中抽離了來。昔蕪望向那人,輕咳了一聲道︰「我叫昔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呢?」
其實昔蕪也是覺得同一個陌生男子待在一處長時間沉默是一件極為尷尬的事情,索性想到什麼便同他說什麼。
是以,昔蕪抬手揉了揉脖子又同他說道︰「你不是怕沒人叫你,連自己也忘記自己叫什麼嗎?你將你的名字告訴我,我幫你記著。」
那人在珠簾後輕笑了一聲,十分好听。隨後便是一陣衣料摩挲的聲響,昔蕪一直盯著那個人影,想著聲音這麼好听,那這人的面容應當也是不錯的。隨後,她便見到一只手緩緩將那一簾珠簾撩開,蒼白卻修長的手指,同那一身玄色繡著繁復紋樣的長衫,便率先映入了她的眼簾。
眉目淺淡,鳳眸狹長。唇角亦是掛著淺淡的笑意,只是那璨若星辰的眼眸,卻無端讓人覺得一片冰冷。昔蕪看的有些痴然,她並不是個對皮相有過多看中的人。只是,眼前這人,就好像父神在造人之時,嘔心瀝血的一樣作品。神仙,妖魔,天生一副好樣貌的決計不在少數。如七夜,如流淵,亦或是蓬萊島上的那位上神,亦或是天闕之上的其它幾位帝君。包括她曾打過照面的其它極為神仙,那樣貌在四海八荒里頭,可都是能排上名頭的。
而眼前這人……這張臉,卻佛若畫中來……
大抵是她看慣了七夜的傾國傾城,是以,在見到這樣一位男子時,她發現除了那被七夜佔據的幾個詞外,除了好看,她再也找不到其它的詞,來確切地描述亦或是感嘆這人的外貌了。
他看向她,眼眸如星,卻是半低垂著,他的睫毛很長,遮蓋了眸中更多的昔蕪看不懂的神色。
「傾涯。」薄唇微啟,他的聲音仿若融化的一汀初雪,潺潺流過昔蕪的心脾。他微微一笑,望向榻上端坐的露出一個酒窩的女子淺聲道︰「夙傾涯。」
昔蕪永遠也記得,真正意義上初見夙傾涯的這個清晨。
他輕挑珠簾的那只手,仿若在亙古的星河中,拂袖間召來的清風花雪。那雙眼,不能細看,若是細看了去,哪怕一眼,仿若都會教人淪陷。
而他眸中清冷抑無法斂去的孤寂,昔蕪也不知為何卻也是看得真真切切。
「傾涯……」她從微怔中回過神來,趕忙將目光投向別處,有些心不在焉地重復著他的名字,她眨了眨眼,一雙杏眼極是靈動。她問道︰「你是……天族還是……」
她原本想問,他是神仙,還是妖怪。她本想這一身風華,這樣的容貌與氣質,理應是神仙的。可她依稀記得,昏迷之前,朦朧中,似乎听到蘇素管這男子稱作君上?
蘇素的真身是雪狼,雖上頭有樂無煙這個雪狼王在,歸根究底也是妖族。若是君上的話……
昔蕪再望向那名男子,他已然行至她眼前。修長筆直的身形,長袖逶地,外袍華麗的拖尾逶迤。昔蕪並沒有將目光移到他面上,僅是盯著他那同樣逶迤在地上的長發,有些怔然。
他的頭發很長,很長,柔順地披散在他華麗的拖尾上。他披散的發上,用青玉冠束了半闕綰成一個簡單的髻,又將兩鬢的長發各攜了一縷,同樣用青玉雕琢而成發誓松松別在身後。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名男子……也就是夙傾涯,他的頭發……竟然是雪一樣的白色……
人間老者白發不甚稀奇,妖魔鬼怪紅發藍發也不甚稀奇。就好像雪狼王,一頭黑發間也有那麼一縷白色表明一下自己身為雪狼一族的特質。只是,如此天人之姿,卻是滿頭白發逶地,昔蕪這一千多年以來,四海八荒神仙妖魔見過了不少,卻也只遇見過夙傾涯一個。
往後的萬萬年,亦是只有他一個。
「我听蘇素管你叫作君上。」昔蕪試探性地開口問道︰「你……是妖界的人?」
那人居高臨下,負手打量昔蕪片刻,嘴角依舊帶著那抹淺淡的笑意,卻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她道︰「你身上有七夜的神息,你同他是什麼關系?」
聖君啊……
昔蕪深吸了一口氣在心里嘀咕道,聖君曾一邊斟著小酒,一邊嚼著葡萄同她說道︰「花花兒,我告訴你,便是天王老子見到我,論起輩分也得乖乖叫我一聲爺爺!」
七夜這人,不,七夜這個徹頭徹尾的妖孽,說的話雖然十分地與眾不同甚至有時候已經達到了驚悚的地步,可是有一點,狂妄自大也好,自戀自憐也好,他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無聊到好多事情都做過,也因為無聊學會了好多事物法術,可唯獨有一樣他不會,那便是吹牛皮。是以,雖然天君要管七夜叫爺爺這件事情听起來更為驚悚,但昔蕪還是股且相信的。只是眼前……這夙傾涯直接喚出七夜的名字,且並未加上他的尊稱,語氣淡然隨意,難道他也是個頂厲害的老妖怪?昔蕪此番細想起來,不禁抖了兩抖。
什麼關系啊……
其實仗著七夜狐假虎威這麼多年,也確實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對她同七夜的關系有那麼點八卦。畢竟瑯邪山上除了初一十五這兩個貼身的護法之外,也就數昔蕪同七夜最是親近了。前頭那兩人不說,皆是男子,而昔蕪卻是女子,而且身份不明,是以那些捕風捉影的充分發揮了他們超然的想象力,有人說昔蕪是七夜看上的女子,還有人說昔蕪是七夜瞞著墨先生同一個女子生的孩子,甚至還有人說昔蕪是七夜效仿女媧造人的試驗品?!
記得這些消息被明砂和釧影說來听的時候,她差點沒祭出歸晚劍將那些亂嚼舌根的妖魔鬼怪舌頭全給拔下來。卻被釧影一邊嗑瓜子一邊掃來的眼神,冷冷地給咽了回去。
釧影只道了一句話︰「就你那點道行?」
至于她用七夜的關系啊……昔蕪倒還真沒有想過。
記得以前她想起這個問題,屁顛屁顛地跑到春風十里亭,找到正在訓練一只化成原形的豬妖如何跳火圈時,七夜忽然沉思道︰「你難道不是初一十五按本君的吩咐,你挑水來我澆田在那顆榴花樹下種出來的麼?」
想到這里,昔蕪的嘴角莫名地抽了抽。
她忽而一笑,露出一點虎牙,表情靈動且俏皮。她昂首望向夙傾涯道︰「其實也沒什麼關系,大概就是他救了我,然後收留了我,再不我年紀小,凡事他都照顧我些。」
作者有話要說︰傳說中的男二,千呼萬喚始出來。
喵,請不要鞭打我。下下章應該就可以繼續虐男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