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蕪與夙傾涯相處的日子,還剩下三天。這一日是妖王的壽辰,夙傾涯受邀將要前去。
這一日,也是昔蕪第一次醒來,在房間里找到夙傾涯的身影。他端坐在窗前的梳妝台前,長發逶地,身上還是那紅配綠的胡蘿卜色的衣衫。
窗外的桃花,被微風吹落,片片打著旋兒跑到屋子里。
此情此景,皆可入畫。
他仿佛就是在等昔蕪醒過來,是以當昔蕪撐著起身,他沒有回頭便對昔蕪說道︰「過來,幫我梳頭。」
對了,夙傾涯其實並不會束發,這也是昔蕪前幾日才知道的。她與她相處,除了初見的那一日頭發是規規矩矩束好的外,余下的幾日,皆是長發披散。
前幾日昔蕪問他︰「你不會梳頭,那我第一次見你,你的頭發是誰給梳的?」
夙傾涯想起妖族皇宮里頭的那兩個宮女,發覺她們的面容在記憶里頭變得模糊不清。便同昔蕪說道︰「不記得了。」
昔蕪顯然知道這是敷衍,也不同他計較。
因為這幾日都同夙傾涯在一個屋子里頭睡覺,是以昔蕪上榻的時候,一般只褪了外衫。她一面穿鞋一面拿過外衫套上,走到夙傾涯身後,抬手在梨花木的案幾上拾了一把梳子,動作輕柔地幫夙傾涯梳起發來。
在瑯邪山的時候,她也常幫七夜梳發。攏了夙傾涯半闕青絲,昔蕪挑了跟紫檀木的簪子,那簪子是桃樹枝的模樣,上頭還用晶石嵌成兩朵桃花的模樣。
昔蕪往鏡中看了看,覺得自己很滿意,抬手拍了拍夙傾涯的肩膀,問道︰「你的衣裳在哪,本姑娘幫你挑一件?」
最後,昔蕪幫夙傾涯選了件藏青色的衣衫,衣襟處繡著些許桃花。長長的拖尾,衣袂層層疊疊,如論怎樣看來,都擔得起風華無雙這四個字。
夙傾涯是帶著昔蕪去赴宴的,昔蕪在臉上蒙了一塊面紗,身上穿的便是土地前幾日按夙傾涯的吩咐替她送來的一件華服。是紅色的,衣結很是繁復。雖說仍舊是里三層外三層的樣式,卻是按照妖界的名俗風情,露出了一小截肩頭,鮮紅的衣料更是襯著昔蕪的肌膚如雪。
加上她今日發發髻不同以往那樣隨意簡便,而是用了心思綰成一個好看的逐月鬢。
昔蕪的容貌只算得上清秀,大概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當昔蕪打點好自己推開門,見到早已等候在院子里的夙傾涯時。他的目光難得地怔了怔,隨即沖她微笑。他說︰「很漂亮。」
的確很漂亮。
其實在昔蕪穿上這件衣服站在鏡子前的時候,她就在想,如果沒有初一給她畫的這張人皮,怕是再好看的衣裳,再好看的脂粉堆砌在她身上,也好看不起來吧。
昔蕪跟在夙傾涯身後走著,明明是選了一條極為僻靜的門進了妖王的宮殿,一路上卻還是遇見好多人。而那些人,無論是婢子侍從,還是賓客權貴,在見到夙傾涯時,皆是屈身行禮,無不恭敬。這讓昔蕪有些忐忑。
感受到身後之人的不安,夙傾涯放慢了步子,伸手往後一撈,邊攢緊了昔蕪的手腕,昔蕪掙扎了一會,他便將手順勢與她的手掌相握,將她的小手握在手里。昔蕪面上微熱,心里卻惱怒的緊,她暗地里抬腳去踹他的小腿,卻被他輕易躲過。他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昔蕪的手背,柔聲說道︰「安靜些。」
昔蕪扭捏著壓低了聲音,加快幾步在不被他拖著走,他的手涼涼的,卻握的昔蕪臉上像火一樣在燒。
昔蕪道︰「你,你放開我!」
夙傾涯道︰「你走的太慢了。」
「我走快點不就行了?」
「我不信。」
「……」
昔蕪覺得,好在七夜平日里懶得動,一般情況下都待在瑯邪山里懶得出去。再加上,即便在瑯邪山,一般的妖怪也是不常能看見他老人家的,是以,那種一大幫人見到七夜就齊刷刷屈身行禮的場景,一般不是什麼重要的場合也是很難見到的。而此番她被夙傾涯拽著,根本擺月兌不了他的鉗制,便只好跟著他,以一種在旁人眼里過于親密的姿態,同他一起踏入了妖皇殿。
在踏入妖皇殿的一霎那,仿佛有人施了法術,所有的歡聲笑語在一霎那間被靜止。卻也只是片刻,隨即不知道是誰不可置信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後座一些品階不高的妖精如數匍匐跪地。妖王攜著身後一群品階極高的大臣從席位上下來,起身相迎,走到夙傾涯面前時,彎腰拱手,給他作了個大禮。
妖王道︰「儒越見過君上!」
其它人道︰「拜見君上!」
昔蕪方才還有些聒噪,此刻卻捧著小心肝顯得十分忐忑。
夙傾涯卻坦然自在的多,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便是連句客套話也沒有說。
之後便是片刻的沉默,昔蕪側身站在一旁,手還被夙傾涯緊牽著。夙傾涯在外面的表現,和他平日展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副嘴臉是極不相同的,一路走來,昔蕪發現他在外頭多說一個字都覺得吝嗇。
妖王儒越伴在夙傾涯身側,一路領著他和昔蕪坐上上首。
听七夜說妖王如今應該有三萬歲了,妻妾孩子皆是一籮筐,這是家事,也是八卦。不過往正經了一點來說,儒越雖然年紀不大,但這些年將妖界管理的也算是僅僅有條,其中一兩條較大的功業,還是頗有些可圈可點的。
儒越看起來較夙傾涯還是有些顯老,二人再在同一個畫面里頭出現,外貌上的年齡差距看起來,就像是倆叔佷。想到這里,昔蕪不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這次生辰,便是明明知曉這位真神不會前來,儒越依舊是同往常一般給這位君上遞了帖子。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位真神,竟然真的大駕光臨。而且……身邊竟然帶著一位姑娘?
「這位姑娘是……」
「昔……」夙傾涯一個字還沒有說完,便被身旁的昔蕪幾乎是撲了過來抬手掩住了嘴巴。昔蕪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瞪了他一眼,抬頭看向妖王時笑得卻是一臉燦爛。
昔蕪訕笑道︰「花花,我叫花花。」
夙傾涯︰「……」
儒越復雜的目光在夙傾涯同昔蕪二人身上流轉,意味深長。
其實夙傾涯此番前來,昔蕪以為,他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給妖王長長面子。是以,夙傾涯端坐在一旁偶爾喝個小酒,持續保持著他的風姿,而昔蕪則埋頭苦干,上什麼菜吃什麼菜。完全沒有察覺到席間,來自席下眾人關于她的竊竊私語,以及那些偷偷得空打量她的復雜眼神。
夙傾涯並不常出現在妖界眾人的視野,更別說宴會這種場合,今次出現,就跟天上下了紅雨一般,更別說身旁還跟了個膚若凝脂的美人兒。
說是美人兒,卻是有些人雲亦雲。因為昔蕪最後听到的版本是,君上身邊跟著個身材火爆,如若凝脂,花容月貌,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大概是那些人覺得,夙傾涯已經如此美貌,能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自然是要比他還要美貌的。而昔蕪又蒙著面紗,不讓旁人看臉,原本是不想今日或是日後被人認出來,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煩。殊不知,被誤解成了美貌不可方物,才勉強將它遮起來。
晚宴的最後昔蕪喝了點酒,那酒並不烈,可是後勁卻足的狠,昔蕪哪里知道,不過只喝了三杯半,卻已經有些不省人事。眼看頭點著點著就要點到桌子上去,卻不知道被誰攔腰輕輕一帶,隨即便跌入一個散發著淡淡出塵香香氣的懷抱。
她听到有人在她的耳邊輕柔地說道︰「桌子上髒。」
其實這一天,昔蕪是被夙傾涯橫腰,一路抱回家去的。因為喝了酒,她覺得有些熱,便抬手自己給自己揭去了面紗。雙手也不自覺地環上夙傾涯的脖子,動了動,將臉埋在夙傾涯的胸膛里。
夙傾涯原本是打算駕雲回去的,後來卻因為昔蕪的這個動作在山下散了腳下的雲朵,便是這樣抱著昔蕪,一步一步,走上他親手修葺的石階。
一步一步。
山中桃花開的正旺,被風吹的落了滿地。
夙傾涯將昔蕪小心的放到床榻上,彎腰給她褪去鞋子。他抬手替她把綰發的簪子拆去,便坐在她的床邊,看她醉夢之中的睡顏。
像是被什麼魘住了一樣,昔蕪不安分地在床上扭動了一下,眼角也劃過一線淚珠。她似極其痛苦地蠕動了一下嘴唇,夙傾涯附身去听,才听清她並不是完整的說完了一句話,而是斷斷續續地念道著一個名字。
流淵。
夙傾涯抬手,替她撥開擋在眼楮上的頭發,另一只手握住了她有些瑟瑟發抖的手。
終于,昔蕪也安靜下來,歪了歪腦袋陷入熟睡。
而他卻抬手緩緩模了模她有些瘦弱的面頰,輕聲問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