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月,你向來是最聰慧的,馥江一戰後我曾經找過你,只有你能救活他……」凝天語氣沉重,有點猶豫。
「那人是肖衡對不對?他沒死,他真的沒死是不是?」凝月扶著哥哥的手臂劇烈地晃動。陽光總是燦爛得一塌糊涂,照得大地奼紫嫣紅,鮮艷蕩漾。
一開始她就不願相信,他,不會這麼輕易離開。
沒絕望等于有希望,她寧願在虛妄中活著,在她心里,他一直都在的。
凝天點了點頭。凝月松懈下來,濕潤的眼里映出肖衡英挺的身影,她終于浮起一縷久違的笑︰「他還好嗎?傷得怎樣?」
「他要是好,早沒肖?j這家伙威風八面了。」凝天臉上始終沒有笑意,哼哼道,「走吧,見了再說。」
一股寒流陡地竄入凝月的心骨,凝月臉上的笑意消失,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她不敢多言,只顧被凝天拉著,向山間走去。
翻過山路,遠遠望見煙波浩淼的馥江,六月初那場驚心動魄的戰爭已經不見痕跡,放眼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白帆點點。凝天帶著凝月繼續往大山深處走,一路敘述著他的馥江險境。
「……虧了我躲在船底下,不然肖衡這小子肯定沒命。當時肖衡跟宋鵬干起來了,我還在叫好呢,心想等肖衡滅了宋鵬,沖你跟肖衡的關系,我也有出頭之日不是?誰知半路殺出肖?j來,我親眼看見這家伙命令他的手下放冷箭,真毒,還親兄弟呢,皇家比貧民百姓惡毒多了。爭權奪利,血親相殘,真不敢相信。」
凝月並不說話,听著凝天繼續說道︰「我抓住肖衡的身子,順著浪浮出江面,運氣也好,浪頭把我們送到了對岸。我背著肖衡上了山,沒多久自己也力氣全無,探探肖衡沒了氣息,以為他死了,想拔了後背的箭,剛巧有位獵戶經過,他說此人還有救。」
獵戶扛起肖衡便走,大山深處是一座破舊的院落,房倒屋塌荒草叢生,除了唯一一張木榻、幾個陶罐,除此一無長物。獵戶說每逢打獵他就歇息在此,他在屋角吊起陶罐,讓凝天揀來一堆干樹柴生火煮水,將一把鋒利的短彎刀塞進沸騰的陶罐里,又從屋角磚洞里模出一包草藥,在陶碗中搗成糊狀。
凝天再次提著熱水進去時,獵戶已經月兌去了肖衡的血袍,拔出了箭,用彎刀刮掉淤血,敷上草藥汁,並用白布繞身而過。雖則一切做得有條不紊,看著血糊糊的肖衡,凝天還是惶恐得不禁拱手向天禱告一番。
獵戶出去了,又抱來僅有的一床舊棉被蓋住了肖衡,等一切做完,凝天依著獵戶的吩咐趕緊用陶罐炖羊肉湯,炖了一個時辰,撬開肖衡牙關,硬是灌了一大碗……
三日之後,肖衡終于醒了。
……
「唉,一言難盡。」凝天訴說到此,一聲感喟,卻見凝月已是淚流滿面。
「他是我的夫君,危難之時,我卻不在他的身邊,愧對他啊!」凝月哭得不能自制,連走路都吃力。
凝天反而安慰起妹妹︰「你也自身難保,怎麼救他?好了好了,他是慶陵王,又是我的妹夫,我先替你伺候著。等他痊愈了,殺回京城去,我還等著他給我記功授職,給香巧報仇呢。」
他們攙扶著走,映入眼簾的是成簇成簇的楓樹,楓紅如丹霞,染得漫山遍野如紅色的漩渦,成群的蜂蝶翩翩,山鳥歡快地鳴啾,此起彼伏。山風帶著清涼,徐徐吹拂著凝月的頭發。
凝月覺得周身一下子熱起來。
她腳步急促地朝破舊的院落走去,繡鞋每踩一步,就是窸窣的踩葉聲,一聲聲仿佛落在她的心上。淡淡的青草香令人欲醉,凝月繼續向前,臉上是燦然的神情,她想象著他含笑展臂擁住她的情景。
不是夢,多好啊!
他立在院落中間,面前是一堆疊得雜亂的大石頭。他正俯身,用雙手吃力地搬起一塊大石頭,像是力氣不濟,重重地放了下去。他恍如野獸般的咆哮一聲,半舊的衣衫被汗水沾濕,強壯結實的胸肌看得見起伏的痕跡。
凝月扶門的手慢慢松開,她抿唇展開笑顏,小心翼翼地向他走去,步履緊促得連自己都可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不能跑,但她還是克制不住,她站在他的後面,伸手孩子氣地圈住了他。
「我來了。」
時光冉冉,初夏的時候她送他出門,棗紅馬載著他乘風而去,馬上飄悠的人影漸漸模糊,他在消失之前再次回首,對她喊︰「等我!」
飛花散漫,紫薔薇半謝,她的眼前蒙?一片。
肖衡猛然轉身,眉目緊鎖,一種極為陌生的表情從他眼中一掠而過。他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株見光萎縮的枯藤,面色毫無波瀾。他再次彎腰搬起大石頭,直練得頸脖處青筋凸綻,又重重地放下,又搬起……
凝月呆愣地看著他,眼中浮起的笑瞬時無影無蹤,如憑空潑濺一瓢冰水傾腦而下,整個人被凍住了。她僵直在那里,睜著不可置信的眼楮。
凝天看在眼里,頓時頹廢得一**坐在草地上,絕望地叫道︰「完了完了,連你都認不出,這小子怕是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