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月順手從袖中抽出一方絹帕,在肖衡冒汗的額角按了按,肖衡的注意力依然在大石頭上,不耐地偏了下頭。
「肖衡,我是凝月,你不認識我了嗎?」凝月忍不住哀求他,「這麼些日子來,你受了那麼多苦,可我沒有陪你片刻,你生我氣了對不對?肖衡,我來了,我們不再分開,你答應一聲啊!」
肖衡的眼楮虛盯著大石頭,渾然不知道凝月在說些什麼,凝月悲傷地看著他,只覺得心口越來越沉,竟似千斤重石壓著︰「肖衡,別這樣不理我好不好?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她索性拉住肖衡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小月復上,「我們有孩子了,肖衡,你要當父親了。」
她喚著他,秋風綿綿中,她的聲音如柳絲,輕柔溫和,連凝天也呆住了。肖衡的臉轉了過來,陰雲罩在他的臉上,眼里深得黑不見底,凝月這才發現,他的全身僵硬緊繃著,似乎還在鬼門關兜轉。凝月心疼得不能說話,抬手哆嗦著去撫模那張日夜相思的臉。
這時,肖衡狂吼一聲,雙臂揮動,想就勢掙開她。他的聲音驚得凝月後退一步,後面的凝天似乎早已料到,上前想攔住,肖衡的肘臂正巧擊在了凝天的臉上,痛得凝天慘叫連連。
「真夠倒霉的,也不知挨了第幾下了?死小子,連恩人都敢打,早知道干脆把你扔在深山老林里不管了,哎呦,疼死我了!」
凝月終于明白過來,也許對太陽的光芒容易暈眩,她不得不閉上眼楮︰「怎麼會這樣?哥,為什麼不找個郎中看看?」
凝天皺著眉頭,仿佛凝月的話極為幼稚似的︰「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反而糊涂了?他是被那個肖?j射傷的,這世上知道肖衡活著的人越少越好,我連爹娘都狠心不見,難道還去見皇帝不成?他這個樣子,有理也說不清,要是被肖?j知道,他還不派人將整個山燒了?」
看著依舊忙著搬運大石頭的肖衡,凝月心如刀割,不斷地擦著眼角的淚水。旁邊的凝天長嘆道︰「我看是完了,本以為讓你上山伺候他,興許他會好起來,原來你肚子里有孩子了,誰來照顧你啊?不如送你回柳溪塢,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凝月突然抬起眼,神情也有了一絲平靜︰「不,我必須呆在他身邊,直到他恢復為止。哥,肖衡不是傻了,或者失憶了,他一定是因為親眼看見殺他的竟是自己的親兄弟,受了挫,把自己封閉起來了。」
「那……那他干嗎對你也視如陌生?」凝天感覺妹妹說得在理,不禁結巴地問。
「他或者還在某個地方游神,我相信他會很快走出來的。」凝月注視著肖衡,眼里亮光一閃,這讓她本來倦怠無神的臉有了光彩,「功未建,業未立,千軍萬馬還等著他去指揮。哥,肖?j對儲君位置蓄謀已久,有朝一日皇上會傳位于他,我們必須讓肖衡早日清醒,奪回屬于他的一切。」
凝天來了精神,他咀嚼著凝月話里的意思,心中忍不住敬佩起妹妹來︰「那你說,咱們咋辦?」
「你悄悄去軍營大帳找李副將,他是肖衡前軍副將,加之秉性厚重誠實,很受肖衡器重。記住,千萬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凝月對哥哥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
凝天點點頭,略緩了一口氣︰「過兩個月就到冬天了,這大雪封山的,誰吃得消?肖衡就交給你了,我還等著搞個好功名呢。」
凝月白了他一眼,責備道︰「你總是以為功名利祿、富貴榮華就是最大的追求。豈知王權公器,概無私情,官場星斗棋盤,波雲詭譎,被別人騙了也不知道。」
說完,再次看了看肖衡,拾起地上的干柴準備燒火。
凝天搔了搔頭發,知道凝月說的是他受宋鵬蒙騙的事,不禁漲紅了臉,委屈地擠出低弱的幾句︰「人總是會犯錯的,難道肖衡沒犯過錯?你偏袒你丈夫,干嘛老咬著你哥不放?」
凝月被哥哥逗樂了,哧的一聲笑,正欲開口,忽听屋頂上「啪啦」一聲脆響,原是山雞誤中了獵人放在屋頂的捕器。凝天抄起竹枝將山雞趕下屋,山雞滿院子振翅亂飛。
連肖衡也停止了搬石頭,迷惑地看著這一切。
第二日清晨,凝天出發去找李副將,到了晚間,李副將急匆匆地沖進了小院。
「王爺!」
曾經是何等風采爍爍的慶陵王,今日卻一身布衣,連個朗潤的表情都沒有,李副將叩拜在肖衡面前,放聲大哭。
凝月含淚道︰「李副將不要太傷心,軍中如何?」
李副將坐定,嘆口氣道︰「掃平北胡,剿滅宋賊,王爺打下的豐功偉績,卻被安定王穩享漁利,末將現在才醒悟,這安定王實在是太黑太狠了。如今朝中大局已定,他的手已經伸進軍中大營來了,軍中調兵遣將,皇上又听他的,有些將帥受了籠絡早就利令智昏,安定王早晚會將文、武兩大權力獨攬手中。」
「請李副將助王爺一臂之力。」凝月坦然道。
李副將拱手道︰「末將願意肝腦涂地,助王爺重新出山,刷新大翼王朝,領袖天下。」
他們又談了一個時辰,謀劃若干方略,李副將這才趁著夜色離開。
凝月心存憧憬,天天等待李副將能夠帶來好消息。而在山里,她將破舊的小院拾掇得干干淨淨的,對肖衡,她知道她必須耐心。
她的眼神總是這樣的和煦,她不再憂傷,甚至溫婉的笑。肖衡在沉默中接受了她的服侍,盡管還是天天搬運著他的大石頭。
凝月總是帶著歡愉的笑容,將肖衡打理得清爽整潔,只有幫他擦拭後背時,臉上才會情不自禁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里雖然結了痂,那道疤痕猙獰可怖,無時不在提醒凝月,曾經發生過的驚心動魄的場面。她有時難以自控,就獨自悄悄躲到小院後面的叢林里哭,等她回來,出現在肖衡眼前的,還是那張恬靜和婉的面容。
過了一段日子,軍營大帳那里傳來消息,李副將被調遣到北境戍軍去了。
凝天委靡地大嘆︰「徹底完了,今日肖氏大軍,已成流水之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