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多難的旅程
山子與岳母攜帶著岳父的骨灰，坐上了往西南方向去的汽車。
他們並不知道要坐多久車，要轉多少趟車。只有母親知道老家的那個地名，知道一個大概的方向，就往那邊走。
先是順便搭上了一輛去縣城的貨車，到了縣城下了車，就往汽車站里走。到了汽車站，冊子就問好下一趟車要去的站點。
下一趟車子還要兩個多小時才來。山子與母親從未到過縣城，對這地方不熟悉，又不能亂跑，只好就在車站里等候。
山子想過，每到一處地方，都不能隨意去看新鮮。他們可不是旅游觀光，不能隨意走動去欣賞風景。尤其是母親，趕路不能太勞累。山子知道要盡量讓母親多多休息。
山子困惑的是，一趟車要坐多久，每次到車站里打票、等候，完成一段路程又去趕下一程，步行也好、坐車也罷，時間上無法知曉。
山子年輕力壯，身體吃得消，但每日不停地趕路，打听路線，心中充滿了太多的未知數，所以也有一些精神包袱，因而感覺也很疲勞。
事實上，急也沒用。事情已經這樣了，也不急在一時。只是山子的想法是快去快回，自己的家也放心不下。他是家中的主要勞動力，若為這事耽誤太久，對家庭生活也會產生不小影響，所以不能在路上有太多的耽擱。
可是天道的事情，往往在冥冥之中體現，有時不為人的意志所左右。過了七八日，山子與岳母換過了十多趟車，坐了貨車坐客車，坐了公交坐摩托，運氣好時也搭乘過人家的便車。沒車時就走路，他們穿過了大街小巷，也走了不少山路。走累了的時候，就在路上的石頭上、草地上歇息。不知道要走的路線時，山子就找人打听，大人小孩、男的女的都問，不管對方听得懂听不懂，也不知道對方說得對不對，逢人就問，擔心怕走錯了時就多問幾回。晚上過夜，大多是睡車站椅子，或過道走廊。他們這樣一路走來，路途奔波勞累，晚上得不到好好休息。
岳母經受了這些時日的折騰，身體也在變壞。
山子心里很是著急，心里巴望快點兒趕到目的地。
無奈天氣又在不停地發生著變化，夏雨像一位反復無常的潑婦，一會兒大聲怪叫，雷聲轟隆；一會兒斜風細雨，淋濕衣衫；一會兒萬里無雲，晴空日照；一會兒山雨欲來，烏雲遮天。
一日，山子帶著岳母踫上那狂風暴雨的天氣，不得不住進一家客棧。這是一個很小的客棧，住宿條件很差，安全設施也不齊全，但是高車站不遠，而且便宜。所以山子也就選擇了這個客棧。山子與岳母開了兩間最簡便的房子歇息。
這個時期，正是中國大地的開放初期，人們的思想禁鏈一解開，有的人就成了月兌韁的野馬，思想與行為完全不受了傳統觀念的約束。社會上，看看有了許多的奇怪現象︰****的、吸毒的也有了一些秘密市場，有些開放的地方出現了紅燈區。尤其是那扒手盜賊的橫行，使得過去享譽著「路不失遺，夜不閉戶」的大江南北，滋生了一批偷雞模狗的小人。
這些人只想不勞而獲，扒手白天干，盜賊晚上行。那些夜貓子，白天在家睡懶覺，晚上就特別活躍。只待太陽一下山便蠢蠢欲動，來了精神。他們見什麼愛什麼，見什麼要什麼。新鮮的、值錢的，只要他們認為可能貴重的都一律「拿來」。
山子與岳母住在一牆之隔的兩客房，這天晚上就遭遇了盜賊，兩間客房都被盜賊光顧，不僅將山子所帶盤纏偷了去，還將岳母攜帶在身邊的骨灰盒也盜走了。
這賊並不知道山子岳母攜帶的是骨灰盒，他見一個漂亮的盒子放在客人的枕邊，以為是什麼貴重寶物，所以就將此偷了去。
這骨灰盒被盜，對于山子岳母來說，這當然是丟失了比寶物更重要的東西。
山子他們此去的目的，就是將此送回老家，了卻山子岳父的遺願。誰知在此丟了遺骸，這簡直要了山子岳母桂珍的命。
一大早，山子爬起床，一看自己的衣服被翻得亂七八糟，就知道出事了，去模口袋，盤纏一個子兒也沒有了。他趕緊去敲岳母的門，岳母還在睡覺。山子以為只是自己房里遭遇了盜賊，岳母那兒可能沒事。待到岳母慢慢地穿好衣服，將門打開，山子與岳母說起自己房里晚上遭遇了盜賊之事，岳母才開始警覺，立刻往自己睡的床上一看，不見了丈夫的骨灰盒，才知道出了大事。
岳母心頭一急，便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天哪，怎麼辦啊？我的丈夫哇，你在哪里啊？我的命好苦啊，樹階呀，你怎麼死了還遭這個劫難啊！……」
岳母一哭，山子心里也很急，覺得這事無頭無緒，束手無策。
岳母的哭聲引來了旅社里的人來看熱鬧，旅社里的老板也來了。他們一問，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大家也覺得這事很棘手，無從找起。怎麼辦呢？大家力勸了桂珍老人一會兒，山子也覺得哭也沒用，也對邊岳母冷靜一些。
山子在考慮，現在的問題是想什麼辦法去將岳父大人的骨灰找回來。
旅社老板覺得這娘兒倆可憐，也就不談他們的吃住費用問題，並建議他們倆暫時以此為落腳點，先去想想辦法找骨灰盒。
山子此時也還冷靜，心想︰我現在無從找起，只能依靠公安干警們了，于是趕緊到派出所報了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警察。派出所的同志也答應一面派人去找，一面派人去現場勘察，叫他們先別著急。
再說那盜賊，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偷了這骨灰盒後，拿到自己家里，仔細一瞧，這盒子古香古色的，甚是好看，以為這是什麼寶貝，一定很值錢，心里美滋滋的。
見這盒子是一個小箱子式樣，一把小鎖鎖著，心中很是好奇，不知道里面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想打開看看，卻又沒有鑰匙，撬爛鎖看，又覺得有些可惜。
他想︰如果是值錢的東西，肯定有人會找，我若急于將此出手，恐在風頭上，怕被抓著。于是也不著急，想先探探風聲。如果有機會的話，能到昨晚盜盒子的地方弄到鑰匙，那是最好不過了。不過，這小偷也還想了，丟失東西的人肯定會報案，說不定現在就有警察在勘察現場呢。
這盜賊想到這些，也就裝著看熱鬧的閑人，來到這旅社探听消息。果然看到警察進進出出，在現場里仔細勘查。
此時，一些看熱鬧的人中，有的在詢問︰「有線索了麼？」
有人在罵︰「這賊也太缺德了，什麼不好偷，要偷人家的骨灰盒干什麼？」
還有人在接話茬︰「怕是自己死了父母，沒什麼裝啊！」
這賊听到了這些話，才知道自己偷的並不是什麼寶貝，而是人家的一個死人的骨灰盒。心中像塞了石頭一樣難受，急急忙忙溜了回去。
小偷回到自己家中，再端起這盒子仔細一看，便確認了，原來這盒子上有一排小字，是標明骨灰盒的出廠廠址的。
小偷自己扇了自己一記耳光，後悔自己太粗心大意了。隨即又氣不打一處來，端起這骨灰盒舉過頭頂就要摔下去。
一剎那間，小偷又覺得自己這樣太魯猛，摔爛了骨灰盒且不是弄得自己家里一屋子的死人骨灰嗎？這且不太晦氣了？便又慢慢地放下了手。怎麼處理好呢？家里是不能放了，趕快弄到外面去。是丟到垃圾桶里去還是丟到河里去？是埋藏掉還是放到大路上讓別人拾去？小偷的腦子里正在想著快速處理的辦法。
一會兒，小偷腦子里又轉了幾個圈圈，便出現了一個歪主意，我何不將這個盒子當到當鋪里去呢？或許也能當幾個錢哩。又一想，暫時不能去，若當鋪里有人知道這事，那還不是送肉上砧板？還是等兩天，待風聲平息了之後再當也不遲，但家里是不能藏放的。于是，他走到屋外察看了一番，便在一棵大樹下刨了個洞，將骨灰盒掩埋在泥土中。
這里警察勘查現場，並沒有弄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在外打听情況的警察也沒有收獲。這案子便沒有了頭緒。
山子與岳母桂珍在旅社歇息等待消息，卻是一籌莫展。
旅社的老板也甚是焦急，這倒不是山子娘倆在此住宿不好收費用的問題，而是覺得攬上了這樣一宗倒霉的事，總是不好，現在沒有一點解決辦法，何時才能了結？
那小偷，且不管被偷的人心里著急，也不管旅社老板為此事操心，更不管警察們如何想辦法破案，他只打算過了些時日再作處理。
山子的岳母受此一氣，就病倒了，山子又身無分文，只得困在旅社。山子一面寬慰岳母一面向旅社老板求援，看能不能借點錢給岳母看病。山子向老板承諾，今後一定會還。旅社老板本想將山子與岳母趕出去，卻又有些不忍，讓他們停留在此，又不知道何時可以了結，沒辦法，只好自認倒霉，借了點錢給山子，讓他趕快請醫生給岳母診治。
山子請了醫生給岳母看了。醫生診斷並無大礙，只是因著急而引起氣火攻心，加之又受了些風寒，便開了些藥煎吃。
山子在服侍岳母的同時，也不時地到派出所去打听消息，總是懷著希望去，拖著失望回。
警察並未放棄偵查此案，只是很難捕捉到有效信息。只因為一段時間來，這里盜賊橫行，所以加強了對偷盜的打擊力度。
這小偷呢，擱下這事沒作處理，便又去尋找新的目標。這一日晚上，小偷又到一個因白天采好了點的居民小區去偷東西，被夜巡警察逮了個正著，人贓俱獲，被帶進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警察一審問，歪打正著，小偷將那天潛入旅社偷盜的事也供了出來。警察們乘勝追擊，將小偷審問得仔仔細細。小偷經不起警察們的攻心戰術，便竹筒倒豆子，全部吐了出來。
警察又將小偷押著將骨灰盒取了出來，並向小偷索要山子失竊的錢款，卻被小偷早已經揮霍一空。警察們見山子丟失的錢並不多，就叫大家都出一點，湊足了數，將骨灰盒與錢款一並送到山子岳母手里。
此時的山子與岳母正準備返回江南家中，已經離開了旅社，到了汽車站里。好在警察及時趕到，才又使山子與岳母改變主意，繼續完成岳母回四川老家的行程。
這一耽誤就是半個多月，山子與岳母自此謹慎小心，處處提防。又走了幾日，山子與岳母終于到了岳父岳母的家鄉。
這也是一個大山深處，當年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在此地歇過腳，開過會，打過仗。山子一瞧這地方，難怪時常出現泥石流，因為兩岸山高險峻，溝壑極深，山地土石結構不緊，大雨一下，山洪爆發，洪水就會迅速猛漲，既容易出現洪澇，也容易產生泥石流。
山子岳母到了自己家鄉，家鄉已面目全非，十多年了，山變了樣，路改了轍，自己的家在哪個地方，已經辨認不清了。好在還有當年認識的熟人，一問情況，一說起當時的情形，大家都有些印象。
桂珍找到了一個當年的鄰居。
據鄰居說，自己也逃過幾年難，後又返回了家鄉，已經重新做了房子，建了新家。
桂珍將自己的逃難經歷以及丈夫尋找的情況一一訴說，鄰居甚是稱奇，也很同情。桂珍就與山子借住在鄰居家，然後在自己原有的土地里找了個比較合適的地方，做了一座墳，將王樹階老人的骨灰盒下葬了。
安葬完丈夫後，桂珍老人的心情很是復雜。
她想，現在雖然完成了丈夫的心願，但以後怎麼辦呢？如果同女婿又返回江南，今後又是與丈夫一樣客死他鄉，是不是又要女兒女婿來完成自己的遺願？這事又多麼困難啊。再說，將丈夫的骨灰拋下不管，讓他孤零零的，清明時節也沒人為他上墳，多心寒哪，自己也實在不忍心啊！如果自己留下來，可自己已經年紀大了，很難維持生活。很顯然，女婿是不可能留下的，他那兒還有個家，女兒、外孫都在家盼望著他早點回去呢。
山子安葬了岳父，就打算帶岳母返程。可岳母卻在猶猶豫豫不肯動身。山子也理解岳母的心事，這事放到誰的身上，都是不好處理的，咋辦好呢？山子一時也沒了主意。
桂珍將自己的矛盾心事說與鄰居听，鄰居也覺得這事很棘手，只好勸桂珍道︰「暫且多住幾日，再慢慢商量，看有什麼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山子只得忍耐，隨岳母多住幾天再作計較。
事又湊巧，剛剛安葬完丈夫的桂珍，第二天又病倒了。這次的病，比在那旅社患的病更嚴重。山子又請來醫生為岳母診治，開了些藥，吃了幾天卻不見效果，而且越來越嚴重。
山子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得又請來醫生復診，醫生告訴山子，老人身體有病，更生要的是有心病，心病可不好治啊！
桂珍的鄰居勸道︰「你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只能寬等些日子了，老人家病了，你總不能丟下不管呀！」
山子知道沒辦法，只能心思重重地留了下來。
桂珍病了多日，不見好轉，心里負擔的確很重，覺得自己可能要同老頭去了，于是對山子說︰「女婿，我怕是熬不過去了，如果真的死了的話，你就在你岳父的墳旁為我再挖個洞，將我與我那老頭合葬一處，我也死亦瞑目了。」說罷，淚如雨下。
山子听了很是傷心，只得順了老人的意去應答︰「您放心，我會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的。您且寬心，不會的，會慢慢好起來的。」
桂珍苦笑了一下，就沉默不語。
這天晚上，桂珍做了一個離奇古怪的夢。夢見自己被一個鬼判官叫到一個很大的廳堂上，那里妖魔鬼怪，各種奇形怪狀的人都有。判官將她帶到了閻王爺面前，告訴她，閻王爺想與你說話。那閻王看了桂珍一眼，十分嚴肅地說︰「你的陽壽本來在十多年前就到了，那次發生在你老屋處的泥石流，就是我差人去取你性命的。因念你多災多難，生了幾胎都沒成器，我將你的災禍轉移了一部分給你沒成人的孩子身上，讓你的壽命延長了十年。後來，你逃難到江南地方，在逃難的途中，又救了一只被狼咬傷的麂子，又給了你五年陽壽並贈你一年夫妻緣。現在，你的壽命已經到了終點。你回陽間去準備你的後事吧。
桂珍醒來，覺得甚是奇怪，這上天怎麼對人間的人和事了如指掌啊。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盡在閻王的掌握之中。那無意中救了的麂子，也給了我的獎賞，一年夫妻，五年陽壽，這個獎賞可不小啊！我要將這事告訴女婿，還要告訴世人︰人生在世多做好事，別做壞事。
桂珍另天一早醒來，就將昨晚所做之構一一說與女婿听了。
山子連連稱奇，並且心中產生了許多感想︰難怪有很多人信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啊，這冥冥之中真的是有天意的哪！有些人做盡壞事，雖然一時看不到有報應，其實並非上天不懲罰他，只是時間未到而已。上天對人的賞罰是分明的，自然也有他的考慮與安排，有的是迅速獎懲，有的可能是延後報應。只是時間問題，或許今生未報的，可能會在來生給予報應。山子這麼一想，就覺得還是人心向善的好！
這天，桂珍要山子將自己扶下床來，並背著她去看看丈夫的墳。
山子也不違背岳母的心願，端了點粥給岳母喝了，買了點錢紙，就將岳母背到了岳父墳前。
岳母桂珍一到丈夫墳前，就撲了上去，開始大叫了一聲，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隨即聲音就變小了，有氣無力地哭著道︰「樹階，我來看你了，我來與你做伴了！」說完這句話，一口氣沒呼出來就斷氣了。
山子在一旁驚呆了，停留片刻，不見岳母有動靜，便一試岳母鼻息，不見有氣息呼出，嚇出一身冷汗，便撒腿跑到桂珍借住的鄰居家，叫來了人，將其情況告訴了他們。
大家都很驚奇。鄰居于是叫來一些人幫忙，將原來安葬山子岳父的墳挖大，將岳母葬在其中，將岳父的骨灰盒一同葬下。
過了三日，山子按照農村里的風俗，三朝復土之後，第四天就啟程返回家來。
這里暫且按下山子返程不表，且看幾子帶著孩子在家天天等丈夫與母親歸來，卻遲遲沒有音訊。交通不便，通信不便，幾個月沒有一點音訊，幾子心中甚是擔憂，又不好與孩子微微說及這事，只好一個人在家暗暗著干急。
偶爾，微微問起爸爸與女乃女乃，幾子只能安慰微微說爸爸與女乃女乃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很久時間才能回來。
微微不知道成人的情感復雜性，也不大關注，一心讀著自己的書。
就這過了兩月有余。這一天，幾子听到一個不好的消息，說是四川地方發生了地震，雖然震級不是太高，但受災的人還是不少，還死了不少的人。
幾子可擔心了，這怎麼辦啊，心里想著，全靠菩薩保佑丈夫與母親一路來去平安就好，便到鎮上買來幾箍香，天天晚上對天禱告，祈禱菩薩保佑。
微微不懂媽媽的信佛禮數，有些莫名其妙。
這期間，幾子真是度日如年啊。
好在微微在學校讀書時常有些令人欣慰的消息傳來︰作文比賽得了獎，奧賽取得了好成績，學校演講比賽又拿了第一等等。幾子稍有些欣喜，但心頭的陰霾總是揮之不去。鎮上有廣播，也偶爾播送一些關于地震的消息。但都沒有具體的人和事，都是一些籠統的數據，她听了也沒任何作用，從中得不到丈夫與母親的任何訊息。
幾子哪里知道，此時的母親已經歸天，丈夫正掙扎在死亡線上。
再說山子是個苦命八字，命中合著多災多難。
照理說，一個人回家，沒有了岳父的骨灰護送的責任，沒有了岳母的拖累，單身一人，又是身強力壯的年紀，一路輕松，回家是很快的。
無奈人算不如天算，天道不如人意。那天，他坐上返程的汽車，走了還不到三十公里，車子突然搖搖晃晃，以為要出車禍。司機立即意識到可能是發生了地震，又怕大家驚慌，所以沒說什麼，便將車子開到一個比較寬闊的地帶停了下來，將所有旅客趕下了車。
車子一停，有些經驗的人在喊︰「發地震了，發地震了！」
一邊喊著一邊往空曠的地方跑，山子也跟著大伙跑。
到了一個比較寬闊的地方，就听人說一定是不遠的地方發生了地震。
果然不久，就有消息傳來，說是在前面不遠發生了地震。
就這樣，道路阻隔了，車子已經不能前行了。
山子所坐的這輛車上的所有人，是不幸中的萬幸，如果早走幾十里路，那就有可能遭遇地震的震中心，生命的危險性就更大了。
山子雖然就這樣被困在了四川回家的途中，所幸的是生命安然無恙。
山子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不知道地震是什麼樣子，只听人說得駭人听聞︰地震一來，山崩地裂，河水倒流；屋不見瓦，人不見尸；山中怪物，鬼哭狼嚎；鳥獸驚散，聲如人悲，嚇得他心驚膽顫。
山子下了車，心中又害怕又迷茫，怎麼辦呢？回轉到岳母的鄰居家去，也沒什麼意思，現在回家的路已經阻塞，叫我前進不得，後退不是。
山子同車的人，有的是本地的，也有是外地的。山子同大伙在空曠地帶歇息了一會，搖晃的感覺已經停息。大伙就試著朝前走，山子也就跟著大伙朝前走路。心里也與很多人一樣，害怕地震還沒有完，也怕自己所在的地方會塌下去。
他們走了一段路，看見前面的路被封死了，過不去了，就停了下來。果然，這里已經被地震弄得亂七八糟，泥石流封了路，有的路已經裂開，一半垮下了山溝；有的樹木連根拔起，在風雨中閃動。更可怕的是，有人負了傷歇息在路邊。听負傷的人說，封堵道路的土石里面還有人。山子就隨他們就一起去救人，搬的搬石頭，扒的扒泥土，又派人到附近去找來鋤頭等工具，挖的挖，搬的搬。一會兒他們真的挖出了個人，是一位年輕的女人，還活著，只是身負重傷。一會兒，來了一些救護人員，有的人在為受傷者包扎，有的也參與了挖土救人。他們挖出的第二個人是位上了年紀的人，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就這樣，山子他們投入了抗震救援的隊伍中。
他們吃的，是別人送來的食品，晚上沒有休息的地方，就在救援的高處空曠地帶開了地鋪，大家擠著休息一下。
大概是十多天了，山子沒有數過具體過了多少天，前面的道路疏通了。山子還想著自己的家，也擔心家里人對自己的擔心。他考慮著自己又沒辦法捎信回去，只有自己想辦法，必須盡快回家。
山子將自己的情況告訴了一同救援的伙計們，大家對他的遭遇也表示同情，都勸他盡快趕回去，這里抗震救援也不差你一個人。
山子就告別他們往回趕。走了幾十里山路，才走到一個小鎮上，這里有通往外界的客車，山子問了去的方向與時間，也告訴了車站里的人自己從哪來，要到哪去。因為遇上了這樣的天災，山子也沒盤纏。還好，這里的車都是用于救援之用，免費可坐。主要是供抗震救災的人用。他們听了山子的情況，大家也深感同情，又听說山子也是地震的受害者，同時也參加了十多天的救援，所以也免費坐上了這客車。
山子來到了另一個城市，這里就明顯沒有了地震的跡象，也有人談及地震的事，像講故事、說傳奇似的。山子也不談論這些事，他也沒心思談這些事，他只想盡快回家，別讓幾子與孩子擔心。
這天晚上，山子就在車站的過道里坐著休息。肚子實在餓了，他走到一個買燒餅的攤前，攤主笑臉相迎，以為來了主顧。不料山子走攏去之後卻沒掏錢買餅，而是向攤主討個餅吃。攤主收了笑容，沒不作聲。
山子將自己遭遇地震的情況和參與救援的事向攤主說了，並實話實說自己已身無分文，而肚子實在餓得不行了。攤主听了，有些心動，也有些同情，也就免費贈送了兩個餅子。山子狼吞虎咽地吃了，總算有了點精神，仍然回到車站歇了。
第二天早上，山子再去搭車，可是身上沒錢，怎麼辦呢？他到車站買票的地方問了情況，售票員沒理他；他又去找北上的車子，司機見他這般模樣，也沒理他。沒辦法，山子打算徒步往家走。走了兩三個小時，踫上一個拖拉機，師傅心好，讓他順便坐了十多里路。下了拖拉機，山子又繼續往前走，過了午飯時間，山子又餓又累，便走進一個路邊平房，討點水喝。
平房里住的是位老大爺，見山子的模樣，便問起山子的情況，山子將自己的遭遇一一說給大爺听了，大爺很是同情，就弄了些飯菜給山子吃了個飽。待山子吃飽了飯之後，便告訴山子去哪坐車，又見山子身無分文，就從家中拿了五元錢給山子，並告訴山子，自己也不寬裕，多的也拿不出。
山子接了錢，十分感動，知道自己遇到了好人，千恩萬謝，並說若有機會一定來報答大爺的恩情。
山子按照大爺的指點，又到附近不遠的車站坐上了北上的客車，這客車是長途車，山子買了四元錢車票，留了一元錢吃飯。那時的四元錢可坐得很遠，山子計算好了，坐完這趟車，還有一兩天就可以到家了。
山子上車後，由于勞累，在車子的搖搖晃晃中睡著了。
客車在山路上奔跑，看看就天黑了。這長途客車是要走夜路的，所以大家也就將性命全托付給了司機。正當大部分旅客安然入睡之際，汽車在一個急拐彎的下坡路段沖下了一條兩米多高的墈，待大家驚慌地叫起來，車子已經側翻在一丘田里。
車子不大，只有三十多個座位，卻坐了四十多人。車里本來就擁擠不甚，這一側翻，人擠人，人壓人，司機自己也受了重傷，人也懵了。好在車子朝上的那一側是上下人的車門，擠壓在上面的人，有人意識到了這一點，就踩在人的身上去開車門，可車子翻了以後就熄火了，開門的栓子怎麼也打不開。有的人用力在拉車門，有的人在砸玻璃。好一陣，有人將玻璃砸了個洞，從洞口里爬了出來，再踩在車上面幫著拉，又是好一陣，才將車門拉開了。大家慌亂地爬的爬，扶的扶，一部分人就從車里爬了出來。
山子坐在靠里面的車窗，被壓在了最下面，臉上被車子的側面碎玻璃劃傷了，滿臉是血，身子倒因為健壯而未壓扁，可是腳卻被車里的座位擠壓，加之人踩踏，斷了一條腿，自己早已不省人事了。
救援的人就是那些躺在上面沒受傷的或只受了點輕傷的人，他們左拉又拉，好一陣拉不出車。有人用力將座椅掰開，好不容易將他從車里抬了出來。
待到救援人員趕來，車子里的傷員已經基本都救出了車，有的躺倒在地上像個死人，有的躺在一旁****，有的坐著在哎呦哎呦亂叫。
山子的傷勢是最重者之一，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基本失去了知覺，只有些氣息在喘。
救援者就用單架先將這幾名重傷員送進了附近醫院，山子是最先送醫院的一個。其他受了輕傷的，還有僥幸沒受傷的，都作了一番安排。
這次車事故，不幸之中的萬幸是沒有死人。
山子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遭遇了這樣的事故，被救援醫生送進了重癥監護室接受醫治。待他醒來，已經是七日之後的事了。
山子醒來後，問自己怎麼躺在了醫院，一挪腳，卻還動彈不得，被白布條裹著，才知道自己遇上了車禍。醫護人員將這次車事故的大概情形告訴他，他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醫院躺了七天八晚呢。
山子在醫院接受免費治療，吃住倒是有人管，不必擔心。但山子思念家里，思念妻子與孩子。雖然距離家鄉已經不遠了，但卻沒辦法讓家里人知道，只能心里焦急，雖然忍著，卻是心急如焚，迫切盼望早點治好出院回家。
幾子與孩子微微，一直不見山子與母親的消息，在家里急死了。山子與母親去送父親骨灰已經接近五個月了，還是不見消息，幾子在家已經坐不住了，天天晚上做著一些離奇古怪的惡夢，有時夢見母親與父親在一起生活，好像很寒磣；有時夢見山子血淋淋的朝她走來，嚇得她一聲慘叫，驚醒過來。
自從山子與母親同去送父親骨灰後，帶微微睡覺的任務就從微微女乃女乃身上卸了下來，落在幾子頭上。微微時常半夜里被母親驚醒，嚇得忙問母親做了什麼惡夢。幾子為了別嚇著孩子，只好含含糊糊應付過去。
一天夜里，微微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首先夢見爸爸將女乃女乃送到了一個山洞里去了，然後回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遇到了大山攔住了去路，爸爸不知所措，就隨著一大群人在做苦力。後來又夢見爸爸一身的血，被人抬著往一個暗地方跑，微微在後面連連叫著爸爸，叫著叫著，腳下一滑，嚇得醒了過來，忙朝媽媽胸前鑽。微微的敘述自然還不完全，但微微的夢中鏡頭全部是山子的一言一行的重現。
幾子被微微的驚慌弄醒了，問微微是不是被嚇著了。微微將自己做了個什麼樣的夢，怎麼被嚇醒了的情況都一一告訴了媽媽。幾子听了，心情十分沉重，因為在頭一天晚上，自己也做了個很類似的夢。幾子預感到丈夫山子一定出了什麼大事，不然，怎麼母女倆都會做相同的夢呢？
幾子再也沒有了睡意，一直坐著等天亮。此時，幾子想了好幾個方案，她想帶著微微去找山子，又覺得不妥，微微在讀書，不能耽誤；自己一個人去找，微微又沒人管。怎麼辦呢？幾子最後想著與學校聯系，將微微寄住到學校一段時間，自己去找丈夫與母親。
天亮了，幾子爬起床，安排了早餐，胡亂地與微微吃了一點，便同微微一同去微微的學校，看能否將微微安排好。走在路上，幾子听到了廣播在播送新聞消息︰某月某日，某某縣里發生了一起車禍，雖然沒有死人，卻有五人受重傷，二十八人受輕傷。
幾子听到這消息時，車禍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幾子一听到這消息，就想著︰自己的丈夫與母親是不是在這車上呢？因為這縣里是丈夫與母親來去的必經之路呀！幾子一邊想著一邊往學校趕。
到得學校，幾子找到微微的班主任，將自己的家里情況向班主任說了。
班主任覺得這事非同小可，就去請示校長，校長覺得這事很為難，學校又沒有住宿生，微微一個人怎麼安排？班主任是位很有愛心的女教師，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主動承擔起了這個責任。她告訴校長，只是這事要讓學校知道才好，自己可以承擔起照顧微微的任務。
幾子很受感動，忙將微微交付給班主任老師，微微知道媽媽要去做什麼，也不拖後腿。幾子就匆匆忙忙地告別了班主任與女兒，回到家里作了一些簡單準備就上路了。
幾子心想，先去弄清楚某縣那次車禍的傷員情況再說，于是便往某縣的車禍救治傷員的醫院奔去。
幾子坐了一日多的車，幾番打听，幾番尋找，終于找到了那個醫院。
果真，幾子在這里找到了丈夫山子。
此時，山子已經完全恢復了意識，身上的傷勢已經大有好轉，雖然還不能下地走路，但與初進醫院時的那種險情相比，已經沒有了那種可怕。幾子見到丈夫還在，心里就掉下了一塊大石頭，盡管丈夫受了重傷，但只要人還在就好。
幾子見了丈夫就撲了上去大哭起來，周圍的人都很感動。
幾子器了一陣，才慢慢收了淚水，詢問起山子去來的情況。
山子將自己與岳母同去，岳母病故，自己遇上地震，又幫助救援耽誤時日，再到遇上車禍無法與家里聯系的情況一一說給幾子听，在敘述岳母患病以及母親說夢的情況時，說得傷心而奇異。
幾子听了，甚是傷心，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可是又沒有一點辦法，心中又很驚愕，覺得似乎天道不可違。傷心了很久，冷靜下來，覺得現在最緊要的是盼望丈夫快點養好傷，爭取早點回去，家里急需要他。
山子有了妻子的陪護，病也好得快了許多，又療養了十來天，山子終于可以出院了。幾子趕緊辦好了出院手續。因為是車禍，山子不需要考慮醫療費用，只是幾子代簽了幾個字，又沒什麼要收拾的，所以很簡單就出院了。
幾子陪著丈夫很快回到了家。
微微也從班主任那兒接了回來。
幾子這段時間，從找到山子，服侍山子住院，花去了三個多禮拜。
這段時間也苦了班主任趙老師。先是微微得了感冒，趙老師帶微微看醫生，用去了一些醫藥費不說，還折騰了趙老師一個多星期。後又因為微微從小到大沒離開過母親，要向微微做開導工作，使微微慢慢適應父母不在身邊的生活，著實費了趙老師的一番心血。再又因為微微接到了一個男同學遞來的紙條，向微微示愛，使得微微思想情緒有些波動。微微不知所措，將情況反映到趙老師。趙老師從兩個孩子入手，既對那男生進行了深入細致的教育，又做穩定微微情緒的工作。幾經折騰，趙老師消瘦了許多。
幾子接微微回家時，問了微微在趙老師家的表現，趙老師也不隱瞞家長，將這些情況告訴了幾子。幾子覺得太難為了趙老師，很感激，也很有歉意，提出要給趙老師補償。趙老師說什麼也不要。幾子千恩萬謝，將微微接回家後也教育了一番。
山子到了家，回想起這次經歷，卻也多有感嘆︰去時與岳母兩人，健健康康地去的，回家時卻是一個人，而且還是個傷病號。個中經歷，雖然不到半年，卻是吃盡了世間之苦。天災**突如其來，一個接著一個。岳母的意外病故，自己千辛萬苦擔驚受怕，遇上車禍到閻王那兒走了一趟，若要細細道來，可以寫上一本書了。
現在總算回來了，卻也留下了許多不盡人意的事。岳父遺骸歸故里，又將幾子的母親也留在那里沒人去關注，若是清明時節去掃墓，可不件容易的事。如果將岳母一人的遺骸帶回來，既不是岳母的意願，也不忍心將岳父岳母兩位老人分開，如果按照幾子的心意搬到幾子的老家去生活，不說生活怎麼艱難，今後會不會再遭遇天災**，就山子的心里而言，自己也有父母天葬于老家的大山深處。山子有重重心事，心里也沒個好的解決辦法。
幾子呢，也覺得為難，她很想回老家去，那里是她生長的地方，雖然自然災害頻繁，但畢竟是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更主要的是父母已經病故，孤墳一座在那里，父母也就她一個女兒，自己遠住他鄉，父母的墳也沒人去瞧一下，多可憐啊！可是山子這頭呢，根本就不可能去，如果山子同過去，那他的父母也同樣是孤墳一處在大山之中沒人去管，自己這麼想自己的父母，那山子也同樣會思念他的父母。再說微微，在這邊讀書也好得多，到四川的大山里，條件不可能有這麼好，況且時常鬧天災，安全也是個大問題。幾子心里矛盾得很，時常一想起這事，心中就暗暗落淚。
山子也知道幾子的心事，也很同情她。只好寬慰一番，待微微大了以後再說。
幾子是個孝順的人，山子的勸慰根本不起作用。在經歷了幾個星期的痛苦掙扎之後，幾子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她要與山子離婚，自己一個人回老家去。
這個決定，自然遭到了家里三分之二的人的反對。山子離不開幾子，更有微微離不開母親。但是，中國的傳統觀念就是那麼殘酷，它對幾子的執著與堅持注入了不可更改的堅定信念。幾子在沒有理由說服丈夫與女兒的情況下，她暗暗地思考了幾天，將自己的想法與做法寫成了語言留給丈夫與孩子，便趁微微去上學了，丈夫做工外出了的時候，拋下丈夫與孩子，不辭而別，走了。
丈夫下工回家一看，不見了妻子，只見一頁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自己雖然也能識些字，但還不能完全讀通，待微微回到家中，要微微念給他听︰
我親愛的丈夫，我心愛的女兒︰
原諒我的不辭而別。說實話，我的苦情在我的體內已經熬了不知有了多久時間了，我舍不得你們，在我的內心中不能沒有你們。但是，我又不得不離開你們。因為我的老家是那個多災多難的地方，那里是我祖祖輩輩生活的故土，那里如果沒有了我，我的祖先就再也沒有人去為他們掃墓祭祀了！
我也知道，山子，我的丈夫，你不可能隨我而去，你的祖祖輩輩生活在這江南的大山里，同樣也不能沒有你，你的祖輩同樣也需要後人去為他們吊念祭掃。
微微，我的好女兒，我也不能帶你走，這江南地方比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要好得多，沒有那麼多的天災**，沒有那麼高的山嶺荒野。這里是江南魚米之鄉，那里是窮山僻壤。我不能讓你也生活在那個使人寢食不安的地方。
所以，我只能一個人走。
我走以後，山子你要好好照顧女兒，讓她生活在愛護之中，健康成長。
山子，讓我最後叫你一聲‘親愛的丈夫’，你看完這信以後，你就不再是我的丈夫了，你現在年紀還不算大，完全可以再婚，若是遇上了合適的，能關愛微微的善良女人，你可以再找一個。
微微乖巧，成績又好，將來考個大學沒有問題。你早就當我說過微微這孩子今後有大出息，我放得心。
你和女兒不要來找我。我回老家後，我可能會找個當地的人結婚，甚至是生子。只要上天允許的話。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有個後代來為我的祖輩們祭祖掃墓。
我沒有別的要求，饒恕我對你們父女倆的無情，是我前世造了孽，這世才有此牽掛，有此遭遇。我祈求上天保佑你們，也同樣保佑我能夠實現我的心願！
女兒，我的好女兒！這是媽媽對你的最後呼喚。媽媽在此囑咐你，一定要听爸爸的話，好好讀書，將來做一個有出息的孩子！
媽媽在心底里會好好記著你和爸爸，為你們向上天祈禱的。
再見了，微微！
再見了，山子！
幾子灑淚拜別！
微微一邊念著媽媽留下的信，一邊哭著，山子听得淚如雨下。
微微哽咽著好不容易念完，就撲倒在山子的懷里，大聲喊著「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山子抱著女兒，失聲痛哭，父女倆抱作一團，哭得撕心裂肺。
屋外刮起了大風，撕扯著屋檐，像要卷走整個世界似的。
山子父女哭了不知多久，都很累了，夜已經深了起來。
山子在思考︰幾子的去向很明確，是回老家去了。既然她下了那麼大的決心，想要追回是不可能的了。現在女兒又在讀書，而且是關鍵階段了，不能沒有我，女兒的學費、生活費都要靠自己去賺，現在丟下女兒去找妻子是不行的。只能任幾子去了，待微微考上了大學，妥善安排了她，再去找也不遲。
這樣一想，山子就決心一心一意撫養了微微，並勸微微不要因媽媽的離去影響自己的學習。山子道︰「媽媽此去是安全的，去的地方也明確，你不要掛欠。」
微微抹了一會眼淚道︰「我知道媽媽的想法，也理解媽媽的難處，只是一時很難接受媽媽離開的事實。」
山子道︰「我知道我的女兒乖，懂事。現在不是掛念媽媽的時候，今後有條件了，爸爸帶你再去找回媽媽。」
微微回應道︰「爸爸放心，女兒知道你的難處，現在正為女兒讀書、生活操勞著，是沒有精力去找媽媽。爸爸只能將這種思念化作動力來操持家務，女兒我也將思念媽媽化作讀書的動力，好好念書，將來有條件了一定要找回媽媽。」
父女倆折騰了一夜。
微微另天一早心情沉重地上學去了。
山子也只能壓住內心中的沉痛，出外做事。
在外人看來，他們家里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再說幾子，灑淚別了丈夫與孩子，坐上了南去的汽車。先到了縣城，又轉車南下，再往西走。一路走一路流著眼淚。身上所帶的錢物，也僅夠順利到達家鄉的盤纏。路上的歇息，也就在車站、路旁打發。吃的是買兩個饅頭，討點水咽下。幾子因為有以前討過飯的經歷，所以露宿街頭、車站，也不當作一回事，不幾天就到達了四川境內。
到了四川，經過震區，地震的痕跡還很深厚。雖然道路已經疏通，但山與路到處都是裂痕，泥石流的印記，樹木草甸的傷害，到處都看得明明顯顯。
幾子沒有心思來關注這些，一個勁地往老家趕路。不到十日，幾子終于回到了老家。幾經打听之後，幾子也同樣找到了原來的老鄰居。
鄰居並不認識幾子了。幾子出去逃難時，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現在已經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了。十幾年的歲月風霜，會將人磨打得面目全非。小孩子長成大人了，年輕人變成中年人了，中年人已經慢慢變老了，這就是時間給人的饋贈。
幾子也不大認識鄰家的老伯了，只有那嬸還有著幾子印象中的輪廓。
幾子介紹了自己，也問了鄰居家的情況。鄰里就很快熟了起來，就留下幾子住了。
幾子將自己的情況告訴了村里，村干部在唏噓之余，又為她向上級申請住房，很快，幾子得到了兩間屬于自己的民房。村里又分給了幾子幾分土地，又給了些糧食以及安家居用的生活用品。幾子很快就適應了這里的生活，畢竟這里是她生長的地方。
日子過得很快，一晃就是兩年。幾子的故事很快在村里，在周邊十里百里，被人傳開了。尤其是鄰里，見幾子一人生活著，沒親戚沒朋友往來，就關心起她的個人問題來，為她撮合村中一個中年單身男人。
那男人也是因為那年水災前剛結婚不久就被大水奪去了生命，自此以後就沒結婚，獨身至今，見幾子姿色不錯，也很動心。
幾子早就下了決心，也作了這樣的打算，若是家鄉有合適的，就成一個家，所以也就默認了這樁婚事。
一般二婚，農村里都很簡單，幾子與那男人很快就到一起生活了。他們也沒有什麼結婚儀式，就在媒人的介紹下，看個日子搬到一起生活就成了。
人有人意，天有天意，幾子同那男人生活不久，居然懷孕了。
也許是幾子十多年沒有生育，身體那些羸弱的方面慢慢變強了的緣故吧。也許是老天爺被幾子的孝心感動了的緣故吧，反正幾子真的懷上了。
十月懷胎，不久，幾子居然生下了一個男孩。幾子很高興，男人更高興。尤其是見幾子為自己生了個男孩，那欣喜的心情無與倫比，不僅將孩子捧為至寶，也將幾子從心里底捧為送子娘娘。在平時的生活中，想方設法給娘倆弄好吃的好穿的，服侍得娘倆舒舒服服。幾子也很欣慰，蒼天終不負我，為我的祖輩又帶來了福音，又送來的祭祀掃墓人。
這里幾子的生活趨于穩定平靜，山子那里卻又生出了許多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