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6年(北周建德五年),武士獲誕生在並州文水徐永村(今山西文水縣城北四公里的南徐村)。
他的祖輩頭上扎的都是羊肚巾(並州農民傳統的頭飾),沒有一頂官帽,僅父親武華做過隋朝的東都丞的小官。
武華生有四子,其中一個早夭,武士獲排行老末。
武士獲八、九歲那年,母親溘然去世;剛成人時,父親又撒手人寰!留下三個兒子︰武士稜、武士逸、武士獲。
三個小兄弟相依為命,苦苦掙扎!作為最小的武士獲,更是苦不堪言!
但是,武士獲「自幼才氣祥敏,少有大志!」(《冊府元龜》語)
在當時「士、農、學、兵、工、商」排序等級森嚴的社會里,他沒有像他的兩個哥哥那樣,過著「高等」的「農民」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滴汗撒八瓣地匍匐在黃土地上!
他把自己從父親遺產中分得的田地讓給兩個哥哥,自己選擇了「末流」︰經商!
武士獲自己開了個做豆腐的作坊,一年到頭挑著豆腐擔,風里來雨里去,走街串巷叫賣。
由于他的勤勞和智慧,經過不斷琢磨改進,他做的豆腐鮮白細女敕,爽滑可口,成了人們的搶手貨!再加上他待人和氣,講究誠信,廣結人緣,生意倒也做得不錯。
在門閥制度盛行的當時,武姓是個小姓,屬寒微門第!
「龍配龍,鳳配鳳,老鼠生兒打地洞!」婚嫁都很講究門當戶對!
加上他家道中落,雖然武士獲人品不錯,口碑載道,但直到他該成家的年令時,連一個同樣寒門庶族的漢族女子都未娶上!
597年(隋文帝楊堅開皇十七年),二十一歲的武士獲不知腦袋哪根筋搭錯了弦(也許搭對了),決定上並州一趟。
並州也就是今天山西太原,是漢朝防御匈奴、隋唐武周防御突厥的突前的地方,是極具戰略意義的重地;也是當時全國四大重鎮(並州、揚州即今江蘇揚州、益州即今四川成都、荊州即今湖北荊州)之一;因為是重鎮,自然是一派繁華熱鬧的大都市風光!
或許武士獲這個鄉巴佬想到大都市去見下大世面風景;或許武士獲這個雄心(也可以說是野心)悖悖的小個體戶想把生意做大做強,而去並州探路、踩點。總之,天麻麻黑,太陽沒起來他就起來了,挑著一擔豆腐走出徐永村,朝並州方向趕路!
至于並州有多遠,從末去過並州的武士獲心里壓根就沒譜,只听去過的老鄉說︰兩頭不歇,中間不喘,從五更到晚黑可走個來回。
倒霉的人常嘆︰「買塊豆腐化了肉價錢!」
可武士獲「賣擔豆腐化了肉力氣!」但具有冒險精神的他不認為倒霉︰值!
武士獲雖然出身寒微,可他力氣不寒微,毅力不寒微,意志不寒微︰腳不歇!氣不喘!執拗地朝並州走去!
時令已進入初冬,北方的初冬早已寒意襲人,天空還飄著稀疏的雪花;但武士獲內身卻熱氣騰騰,甚至雄心萬丈!
快到中午時分,武士獲的眼楮霎時一亮︰天際處,有城市的輪廓線!武士獲不由得心在歡呼︰並州到了!于是更加快了腳步!
其實,「看山跑死馬!」他此地離並州還有蠻遠的路!
擔著豆腐擔加快了腳步的武士獲,正在興奮的勁頭上,忽然心地一陣緊縮︰耳際響起「救命呀!救命呀」的呼救聲!
這急促、悲慘的呼救聲,在這空曠、寂靜的荒郊野地里,是如此令人焦灼不安!心驚肉跳!
以致于武士獲不禁踉蹌一下,一擔豆腐也就打翻在地,傾倒而去!
但他沒有心疼豆腐,而是心疼呼喊「救命」的人!
他操起扁擔四下望望,周邊廖無人影;只瞧見一個丘坡,呼救聲好像是從那兒傳來的。于是,他攥緊扁擔,朝丘坡奔去!
丘坡下的一塊凹地里,一只高大凶惡的灰狼,正躍起撲向一個和他年紀相仿、卻倒在地上的年青人!
年青人雖然在迸力呼喊「救命」聲,身體卻駭懼地蜷縮成一團!戰戰栗栗!
「完了!」武士獲腦海里首先閃出這個念頭!他飛也似地沖下丘坡,要趕近是來不及了,便本能地操起扁擔,朝大灰狼奮力一擲!
大灰狼一閃躲過扁擔,發出懾人心魄的嗥叫聲,由攻擊年青人轉向攻擊武士獲!
只見大灰狼一個騰躍,朝武士獲沖撲而來!
武士獲由于沖下丘坡的慣性難以剎住腳步,迎著大灰狼而去,致使大灰狼騰撲到他頭頂上!
武士獲順勢攥緊大灰狼兩只前撲的利爪,盡力往高處舉!
而大灰狼則張開血盆大口, 牙利齒,盡量想靠近武士獲的頭頂噬啃!
「拿扁擔打!拿扁擔打!拿扁擔打呀!」武士獲一邊高舉著大灰狼一邊呼喊著年青人!
可任憑武士獲怎麼呼喊,年青人都沒有反應︰因為他已嚇得面如土灰!渾身癱軟在地!
大灰狼見噬啃不到武士獲的頭顱,便咬起他攥舉著它雙腳的雙手!
沒有幫手,武士獲只好高舉著大灰狼朝扁擔處挪,當靠近扁擔時,他使盡吃女乃的力氣將大
灰狼朝地上猛摔!緊接著操起扁擔朝大灰狼就是一通狠打!
「它死啦,打死啦。」年青人說道。
死啦?死了也要打!武士獲好像沒听見,仍然發瘋似地打著大灰狼!直到感覺打累了,才丟下扁擔,疲乏地坐到雪地上。
年青人這才爬起來,走過來撿起扁擔打死「老虎」︰打了幾下大灰狼。當然他不是勇斗大灰狼的那種打,而是想發泄一下剛才面臨死亡的心頭恨︰「死灰狼!看你還吃人不,惡有惡報!」
然後,年青人走到武士獲身邊,心存感激地道︰「謝謝大恩人的救命之恩!」
「路見不平,舉手之勞,人人都會做的。小意思,不用謝!」武士獲真誠地道,擺了擺手。
「喲!」年青人看見他擺動的手,驚愕起來,「你雙手都在流血哩!」
武士獲這才看到自己雙手都在流血不止!小手臂處被大灰狼咬得血肉模糊!隨即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年青人連忙月兌下自己的外衣錦袍,撕成塊,小心翼翼地揩抹著武士獲手上的血液,又小心翼翼地包扎好傷口。
在年青人做這些的時候,武士獲問道︰「你怎麼跑到這兒來呢?」
「來打獵。」年青人朝旁邊指了指。
武士獲順著他指的方向,這才看見有一匹馬,地上散落著弓箭和箭囊。
「我原以為城郊只有兔子、野雞什麼的,那知踫上這只死大灰狼!」年青人心有余悸地道。
「這你就不知,秋夏的時候城郊可能沒有狼,但冬季絕對有狼!為什麼,因為它窩邊沒有吃的,就往有人煙的地方躥。」
「我哪知呢?兄弟,我原來是京都大興人,最近才來並州的。」
「兄弟,吃一塹,長一智,記住,千萬別一個人到荒郊野外來!你就是王公貴族(武士獲不知道他眼前的正是王公貴族),在狼眼里也是平民草根,惡狼也把你當下飯菜!在狼心中,真是人人平等。不像草根平民將王公貴族當神供!當老爺養!就是人多也別來,打獵有什麼好打的呢?閑著沒事干?還得冒危險!」
「謝謝兄弟的金玉良言!不過,我也擔心兄弟的安全︰你為什麼也一個人到荒郊野外呢?有拿根扁擔打獵的嗎?」
武士獲啼笑皆非︰「兄弟,我不是特意到荒郊野外,是到並州去路過這荒郊野外;不是拿根扁擔打獵,是拿根扁擔謀生糊口。」
年青人自作聰明道︰「噢,我明白了,看你剛才打狼的武功煞是了得,兄弟一定是到並州去街頭賣藝,使槍舞棍耍刀,謀生糊口。就作這扁擔當棍使,那你的槍刀呢?」
武士獲哭笑不得︰「我哪有武功?哪是去街頭賣藝?兄弟,實不相瞞,也不怕丟丑︰我是去賣豆腐!」
年青人打趣道︰「兄弟,你真會說笑!有光拿根扁擔賣豆腐的嗎?就憑吆喝就能吆喝得錢來?空手套白狼,再空也得有雙手。可你連空豆腐桶都沒有。」提到「白狼」,年青人就氣不打一處出,拿起扁擔又使勁打起了死大灰狼!
說到「豆腐桶」,倒把武士獲提醒了︰那可是他活命的寶貝家當!
「別打了,再打又把它打活了。兄弟,你听說過詐尸嗎?」武士獲從年青人手中拿過扁擔,「我得找豆腐桶去。」
「它詐尸又怎麼樣?有兄弟在我什麼都不怕!」年青人跟在武士獲的後面。
「你不怕我現在還後怕哩。」武士獲找到豆腐桶挑了起來,向年青人雙手一拱,「兄弟,後會有期。」
年青人一手拉住橫挑在武士獲肩頭上的扁擔,真摯地道︰「這怎麼行?兄弟舍身為我生意沒做成,更是弄得一身傷!我身上又沒個子兒,就是想表達謝意也沒法表達。去,跟兄弟到並州去,先治好傷,再到我家里坐坐。」
「不啦。我們鄉下人頭痛腦熱、傷筋動骨、手腳破皮是家常便飯,閻王爺也不收我們這種破爛貨,所以我們命賤得很!也硬得很!兄弟不必介意!我走啦。」
「不行!不行!說不行就不行!無論如何,兄弟得跟我去並州!」
「我鄉下老家離這兒遠著哩,再跟兄弟去並州,兄弟我今天就回不了家了。」
「兄弟回不了家那就更好,」年青人喜形于色,「那我們可以嘮嘮兄弟夜話。」
看來,年青人真是盛情難卻,武士獲便用上了善意的謊言︰「兄弟,你的心意我領了。可我要在你家里過夜,我老婆就會說我跟野老婆過夜,回家要跪搓衣板,這還是好的喲。」說著說著臉紅了起來。
「真的?」
「你沒見過河東獅吼、家里鬧翻了天的情景嗎?」
「喲,弄得你們夫妻失和,這可不好。這樣吧,我送你回家,我有馬。」
「不用啦,不用啦,我這兩腳不會比四腳差!」
「兄弟真幽默!」年青人笑了起來,「你在這兒等等,我騎馬過來。」
騎著馬追來的年青人將馬橫攔在正趕路的武士獲前頭,俯身搶過擔子,橫擱在馬的前背上︰「你想讓我做忘恩負義之人是不?委屈點,坐後面!」
武士獲只好躍上馬背,坐在後面︰「兄弟,那大謝謝你!」
「應該言謝的是我,兄弟。哦,對啦,我們這樣兄弟來兄弟去的,那就義結金蘭,刎頸之交!兄弟,你說好不好?」
「好!行!」
「我是(北周武帝宇文邕)建德四年(575年)出生的。」
「我是建德五年(576年)出生的。」
「喲,不好意思,你交上了個膽小鬼的哥哥;不果,我在其它方面可以幫幫小弟。」
「不用,我年輕力壯,有腳有手,不麻煩大哥了。」
「草有吐綠枯黃,人有衰敗興旺;世事難料,小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現在到你府上去,看看有什麼要幫的地方?」
糟啦,他要到自己家里去!這倒不是武士獲怕他看見自己家徒四壁的家,而是怕他幫︰就這麼一點小事就要人家報恩,這可不好!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武士獲趕緊翻身下馬,這兒離家里還很遠,「大哥,請回吧,我家就快到了。」
「常言道︰‘擺渡擺到河邊,送佛送到西天。’就快到了那更應該送!」
「更應該送!」這不是那壺不開偏提那壺嗎?
忠厚的武士獲又撒起善意的謊言︰「大哥,你有所不知,小弟患有嚴重的‘妻管嚴’!她既不準我交女人,也不準我交男人︰說怕我交不三不四的人!要是讓她看見我和你在一起••••••唉,誰讓我怕河東獅吼呢?」武士獲說這話時臉感到燥熱。
「這弟妹也真是,」年青人嗔怪道,「女人不準交,男人也不行,那天底下還有人交嗎?」
「有,有一個,」武士獲笑道,「唯一的一個︰只準我交她,怎麼交都行!」
說得年青人笑得雙肩發顫︰「這弟妹嘛,說她是悍婦也行,講她是賢妻也對。這樣吧,告訴我你仙鄉何處,我有空扮成你的親戚去拜訪,總行了吧?」
又偏提那壺!武士獲想了想道︰「我的仙鄉是並州唄。」
「你剛才不是說你老家在鄉下嗎?」
武士獲笑著反問︰「我那鄉下不是歸並州管嗎?」
年青人卻沒笑,認真道︰「看來,你是不願講的。這樣吧,小弟,有什麼難處,有什麼需要,千萬要來找我!算大哥求你!讓大哥我心里好過點!到並州總管府找我。並州總管府你知道嗎?」
武士獲當然知道並州總管府,發給縣、鄉的紅頭文件都蓋著並州總管府的鮮紅大印哩︰那可是並州的最高政府機關!雖然他沒去過。
武士獲十分驚奇地點了點頭。
「到了總管府,你就說找、找••••••」年青人不便說出自己的姓名,「找一個被狼咬過的人。」
「嘿嘿!」武士獲笑了起來,「‘找一個被狼咬過的人’,有這麼找人的嗎?這多難听,我也難以啟齒;你就說出姓名,我找你姓名不就得了。」
「恕難奉告,」年青人撇開話題,「請問小弟尊姓大名?」
「我嘛,」武士獲想了想,「復姓雙名。」
「啥復姓雙名?」
「復姓‘上官’,雙名‘不官’,姓名‘上官不官’。」
「‘上官不官’?」
「平頭百姓一個。」
「你真幽默,農民式的機智幽默!」
告別了,年青人千叮萬囑︰「有事、有需要千萬要來找我!噢,不、就是沒事、沒需要也歡迎來!總管府的大門,永遠向你、向我的救命大恩人敞開!」
武士獲呆在家里,用自己配置的土藥方治療雙手的咬傷。沒過幾天,當他活動雙手、自認為傷好了點的時候,便想再赴並州︰惡狼的噬咬並沒有嚇退他急于想擺月兌貧困寒微的腳步!
但這回他沒挑豆腐擔去,一來怕踫到野獸挑著豆腐擔行動不便;更主要的是,萬一豆腐打翻弄掉了,那真令他心疼,因為在寒磣的、窮怕了的武士獲眼里,那白花花的豆腐就是白花花的銀子,雖然談不上是真銀,但每個銅板都是他打拼來的活命錢!
他只想先去並州模模市場行情,再帶點原料黃豆、紅豆、黑豆回來(他也做「彩色」豆腐),便將兩個空麻袋捆扎在一起,用扁擔叉起就出發!
武士獲進了並州城,當然是鄉巴佬進城!這兒人多、房多、貨物也多,聲青嘈雜得很!在他眼里,一切都那麼新鮮、有味,令他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走著、走著,他來到一座高門大院深宅前,也是他武士獲平生從未見過的高門大宅深院!夠氣派、夠豪華的!
喲!紅漆厚重的大門口,還有邊兩個持槍立正的兵士,就像肆根木頭柱子似的矗立在那兒紋絲不動!
是呀,這城里人多,人多就雜,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是得請人把門防賊防盜。但在鄉下,化那個閑錢干嗎?這可沒我們鄉下好︰晝不關門,夜不閉戶;過日子雖然不舒心,但放心著哩!
武士獲問問旁邊一個年長的人︰「老兄,這是哪個財主的家?」
「財主?」年長的人想了想答道,「總管。」
(隋朝時稱為總管,唐初沿襲,之後改稱都督或大都督。)
「老兄,你莫不是听錯了,我問的是財主。」
「我既沒听錯、也沒答錯呀。」
「老兄真會說笑,管家再總也是管家,怎麼會是財主呢?」
「說笑?他不但管管家,也管財主,還管你和我!總之都歸他管,他管理總的,是管理總的總管,你說管理總的是不是總管?」
「老兄你真越來越會說笑,越來越可愛了!」武士獲一臉笑意,「老兄再繞口令也繞不昏我的頭,他怎麼能管到我呢?我一不偷、二不搶,他管我不是狗捉耗子多管閑事嗎?是井水犯了河水。」
武士獲說著笑著,年長的人反被他氣昏了頭︰「不跟你講!跟你講是對牛彈琴!這兒是總管府你都不知道?你是鄉巴佬吧?十足的鄉巴佬!」說罷,衣袖一甩,氣嘟嘟地走了。
總管府!武士獲心里咯 一下︰這就是那個結拜的青年大哥要他找的總管府?!
他不由得朝里探望一下︰呀!好大的宅!好深的院!後面好像是花園似的!怪不得那個青年大哥說要幫他,大財主的公子嘛!
衛兵們見武士獲朝里張望,便問道︰「怎麼,你要找人呀?」
武士獲想了想,試探性地問道︰「你們這兒有被狼咬過的人嗎?」
武士獲話音剛落,兩個衛兵便相擁而上一左一右挽住武士獲的手臂,如釋重負地高興極了︰「哎呀,大爺你總算來了!」
「怎麼?怎麼?綁架我呀?但請千萬別撕票!」被挾住的武士獲莫名其妙。
「那會呢?敬你當神都是怠慢。」衛兵道,「漢王交待我們這些衛兵••••••」
「什麼?漢王?漢王劉邦都死了好幾百年了!別青天白日說謊話。」武士獲當然知道大名鼎鼎的漢王劉邦,而這個漢王是時下朝廷冊封的,只有政壇小圈子里的人知道。
「不、不、不,不是劉邦,是、是••••••反正漢王交待我們這些衛兵︰踫到有人找被狼咬過的人,一定要把他請進來!請進來的有獎,否則挨罰!這下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大爺盼來了!噢,自個送上門來了!」說著衛兵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武士獲一想,連忙道︰「錯了,錯了,你們大錯特錯了!我不是你們要請的那個人,我是跌打師,專賣傷藥,治狼咬傷特靈!所以,我到那兒都這樣問︰‘你們這兒有被狼咬過的人嗎’?」
四個衛兵頗為失望︰「唉,煮熟的鴨子飛了!」
「唉,到嘴得獎的肥肉飛了!」
武士獲立馬從衛兵挽住的手中月兌身,腳步匆匆地離開了總管府!
武士獲心想︰看來,這結拜的年青大哥也真夠義氣、夠意思的!嘿嘿,還蠻大的哩︰漢王!想著,走著,走著,想著,武士獲不禁笑了起來!
武士獲這邊在笑,那邊卻傳來淒愴的哭聲!
武士獲遁聲望去,只見街邊一大塊空地上,圍著層層的人群,同心圓似的朝圓心處張望。
武士獲走到人群後邊,踮起腳尖朝里看,只見中間空地上,有兩個一老一少的女人。老的約莫四、五十歲,正面色煞白、氣息奄奄地蜷曲在一塊破席上;少的是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渾身瑟瑟發抖,臉色蠟黃蠟黃的,正悲悲切切的哭泣不止!在這姑娘前面的地上,擺著一塊小木牌,上面寫著︰賣身救母!
圍觀的人群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嘖嘖,真可憐!丈夫打扇——淒(妻)涼!」
「她們家沒有男人嗎?」
「這母女倆在這兒已經呆了四天三!」
「嘖嘖,這大冷天的,別說病,就是露天呆個四天三,都得活活凍死!」
••••••
一個年輕潑皮無賴模樣的人,緊盯著小姑娘嬉皮笑臉道︰「哇塞,這姑娘臉色是黃了點,可臉蛋兒漂亮!身材也苖條!不知道下面怎麼樣?」
他的同伙也是很不正經︰「怎麼?大佬想娶她做壓寨夫人啦?那弟兄們要叫她六嫂喲。」
說罷,兩個潑皮相視大笑起來!
他們的輕浮、浪蕩,引起了人們的公憤︰
「畜牲!不、畜牲不如的家伙!人家都落到這步悲慘的田地,你們還幸災樂禍!」
「這兩家伙在這兒呆了三天、也看了三天了,我就知道他們心術不正,打小姑娘的歪主意!」
「你倆怎麼不早死?」一個孔武有力的中年漢子罵道,「你們早死了,人們耳根也清淨,女人也安全得多!」
兩個混混就想向中年漢子沖來!
中年漢子揮了揮結實的硬拳頭,旁邊的人也路見不平紛紛指責倆個潑皮無賴!
潑皮倆于公憤的壓力,畏縮地收住腳步,但那個大點的潑皮卻貌似「有理」道︰「怎麼啦?打她主意又怎樣?她前天自己都講是胡人。胡人,知道嗎?是比低等漢人還低等的胡人!胡人還用娶、還用買嗎?隨意佔、隨意搞好了!」
「那你們去隨意佔、隨意搞母豬母狗好了!」中年漢子的怒罵引得圍觀人們的一陣哄笑!
正在人們喋喋不休爭吵的時候,後邊傳來吆喝︰「走開!走開!散開!散開!」
武士獲回頭一望,是兩個類似于今天城管的巡邏兵。
巡邏兵一邊撥拉著劃開人人群,一邊喝道︰「看、看、看,看什麼?!這樣的西洋景還沒看夠嗎?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巡邏兵沖到地中央,對小姑娘氣咻咻地道︰「都跟你講了三天了,不準在這兒呆!你卻還死賴在這兒!」說罷俯身去撿那塊「賣身救母」的木牌,要將它繳掉!
小姑娘不要命似地從巡邏兵手中搶下,撲到地上,將小木牌死死壓在身下!
圍觀的人們見狀大多都流出眼淚,也發出憤懣之聲︰「人家都這麼悲慘,你們還這麼凶惡!你們還有點人性不?!還讓人活不活?!」
巡邏兵也火了︰「噢,你們同情她們,誰同情我們?上面叫我們維持市容市貌,整頓社會秩序,失職了輕則罰款,重則查辦!」
「有這樣維持市容市貌的嗎?是癩痢瘡疤就遮不了!有能耐就治出個新容新貌來!」
「是呀,是呀!」人群爭相附和著。
巡邏兵見眾怒難犯,便轉身沖著小姑娘吼道︰「別在這兒再呆!再呆就罰款!」
武士獲實在是看不下去,義憤填膺地道︰「罰她的款?你們去搜刮地皮吧!還得深挖三尺!也是白挖!」
人群又是一陣哄笑!
哄笑聲似乎將兩個「城管」激惱了,揮起手中的長槍短劍,驅趕著人群︰「走!走!走!都走開!誰不走抓誰到官府是問!」
圍觀的人群便逐漸散去。
武士獲站在一定距離,看著此刻空空蕩蕩的場地上,祔托得母女倆愈發孤單可憐!小姑娘伏在母親身上號啕痛哭!
武士獲腳步沉重地返回場地,走到母女倆身邊,問道︰「吃了嗎?」說完後就覺得自己是無話找話搭訕,等于放屁。
小姑娘抬頭望望武士獲,又伏下哭得更凶!
母親則用她那早已失去神采的目光,看了武士獲一眼。
武士獲從就近的一個飯莊端來托盤,放到母女倆跟前,托盤上有︰兩碗肉餅湯、兩碗稀碗、還有一些包子。
小姑娘用感激的眼神望著武士獲,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道︰「謝謝!」
武士獲搖了搖頭︰「不用謝,吃吧,趁熱吃!」
小姑娘用調匙調起一小塊肉餅,朝母親嘴里喂。
母親泛白干裂的嘴唇蠕動幾下,輕微地搖搖頭︰她不吃。
小姑娘又用調匙調起一匙肉湯,遞到母親嘴邊,她也只是抿了抿。
小姑娘抬起淚眼,無助地看著武士獲︰「我媽媽什麼都不吃。」
武士獲憐憫而又無奈地搖搖頭。
不一會,母親朝小姑娘「招招手」︰準確地說是用放在地上的那只手,僅用上面的手指頭朝女兒擺動示意。
小姑娘便貼耳靠近母親嘴邊。
母親吃力地蠕動嘴唇向女兒嘀咕著什麼。
听完後,小姑娘向武士獲感激道︰「我媽媽說你是好人!」
小姑娘再次將耳朵貼近母親嘴唇,听完後低垂著頭。
「這回你媽媽說什麼?」武士獲關心地問道。
小姑娘含羞不語。
大概是見兩個年青人沒有反應,母親便將手掌轉向,朝向站著的武士獲,用手指招了招。
「我媽媽請你蹲下。」小姑娘充當手語翻譯。
武士獲听話地蹲著靠近母親身邊。
母親又用手指朝武士獲招了招。
「我媽媽請你將手給她。」
武士獲又听話地將手給她母親。
母親費勁地拿著女兒和武士獲的手,想往一起靠,可就是沒那份綿力!
武士獲從母親用力的方向感覺到了這一點,雖然他是深受「男女授受不親」禮教約束的漢族人,但此刻怎麼也不好有拂這個重病母親的心意,便順著她的用力方向主動朝前伸。
終于,武士獲的手和小姑娘的手重疊在一起,母親用雙手上下合住他(她)倆的手,而且想緊緊合住!
她放心地看了自己女兒一陣,又轉向看著武士獲,但那眼神是哀求的!她喉結咕嚕、吃力地蠕動嘴唇想說什麼,卻說不出話來,唯有辛酸的淚水,從深陷的眼眶中泌出,流濕了她那蒼老、干巴、枯黃的臉龐!
小姑娘「嗚嗚」地哭泣著!
武士獲,這個堅強的硬漢,此刻再堅強也是淚水滿眶!
就在他(她)倆哭泣流淚的當兒,母親溘然地閉上眼 !
「媽媽!」小姑娘痛苦地呼喚著。
母親沒有應聲。
「媽媽!媽媽!」小姑娘急促地呼喚著。
母親沒有反應。
「媽媽!媽媽!」小姑娘慌恐地搖動著母親的身體,「你醒醒!醒醒呀!」
武士獲將手指伸到母親鼻孔下︰沒有一絲氣息!
武士獲淚流滿面,就像是死了自己的母親!
「媽媽喲,媽媽!」小姑娘模著母親越來越冷硬的身體,燻哭流淚,「你撇下女兒,叫我怎麼活喲?!媽媽喲,媽媽!我可憐的媽媽!」
小姑娘呼天搶地、撕心裂肺的哭聲,驚動了周圍的人,便圍了過來,見此情景,無不動容落淚!
「還不快運回家去!」有好心人提醒道。
「是呀,」武士獲問小姑娘,「你家在哪兒?我幫你背回去。」
小姑娘抹了抹滿面滿臉的淚水,搖搖頭。
「你在這兒沒有家?」
小姑娘抽泣地點點頭。
「哪怎麼辦?」武士獲一籌莫展,「就是埋在當地,我這點錢也不夠買壽材。」
小姑娘泣訴著,瘖啞的聲音斷斷續續︰「不用••••••我們的••••••風俗就是••••••挖個深坑••••••用草席葬了••••••填平就行。」
听罷,武士獲朝四方拱拱手︰「父老鄉親們行行好,幫個忙,誰家有鍬鏟、草席?」
「我有,我有!」許多人應道。
不一會,就拿來了許多鍬鏟、草席,武士獲挑了把比較鋒利的鍬鏟交給小姑娘,又揀了塊好的草席,裹住母親的尸體背在背上。
「要幫忙嗎?」有好心人問道。
「不用,謝謝你!謝謝父老鄉親們!」武士獲感激道。
小姑娘一個深深地朝四方各鞠一躬︰「謝謝你們!謝謝大家!」
就這樣,武士獲背負著母親的尸體,小姑娘拿著鍬鏟和武士獲的扁擔麻袋,跟在後面哭哭啼啼不止,來到城郊。
武士獲挑了處他認為風水好的地方挖著深坑。
而要和母親訣別的小姑娘則伏在母親的尸體上,哭得更加傷心痛苦!更加肝腸欲裂!
當兩人將母親的尸體抬放進深坑上來後,武士獲向坑里放土。
小姑娘突然縱身跳進坑里,哀求著武士獲︰「求求你,把我也埋了!我生生死死要和媽媽在一起!」
「你這是干什麼?傻啦?瘋啦?」武士獲怒道,便拋下鐵鍬,將掙扎著的小姑娘舉托上來,「你再這樣,我就不葬啦!走啦!」
••••••安葬完畢,武士獲拿起麻袋扁擔,關切地問︰「小妹妹,你還有兄弟姐妹親戚嗎?」
小姑娘定定地瞅著武士獲,搖搖頭。
「那你先在並州找份事做,然後找戶好人家過日子。」
小姑娘依然專注地瞅著武士獲,不言不語。
「那我走啦,我家離這兒很遠,恕不奉陪,我要趕路,再見。」說罷,武士獲將扁擔麻袋操上肩頭,轉身離去。
那知他說的「再見」不久又「再見」了︰走了一段路,他回首一望,二、三十步遠的地方,小姑娘正跟著而來哩!
他不由得打住腳步。
小姑娘也站著不走。
他轉身向前走了幾步。
小姑娘也向前走了幾步。
兩個人就像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連為一體似的。
武士獲便返身走近小姑娘︰「你跟著我干嗎?」
「我走我的路,關你干嗎?」
「我不是叫你留在並州,先找份事做、再留心找戶好人家過日子嗎?」
「我的命運我作主,要你安排嗎?」
「唉,我是窮光蛋,跟著我沒有好果子吃!」
「你說你是窮光蛋,我又沒把你當成財主。」
「噢噢,說不過你。」武士獲折轉身往前走。
小姑娘也不像先前那樣離個二、三十步遠,而是跟著邁動了腳步!
來到一處三岔路口,武士獲收住腳步。
小姑娘自然是站著不走。
「叫你不要跟著我,你偏要跟著我。」武士獲有點煩。
「這能怪我嗎?」小姑娘痛苦道,「叫你剛才埋了我,你偏不埋。」
「那是可憐你。」
「哼,可憐我?連走路都不準跟,這是可憐我?」
「這也是可憐你。你跟著我干嗎?我連田產都沒有,也就是連生活的基本保障,不、最低保障都沒有!」
「我說過要家財萬貫、要吃山珍海味嗎?」
武士獲不是 面杖——一竅不通的木頭,也不是草木花卉——無情無義,他知道這個小姑娘對自己好,甚至懷有真情;但是,他不能為情所動,一心軟就害了人家︰跟著自己受苦無窮!
于是,他佯怒起來︰「不準再跟了!說不準就是不準!再跟,我就揍你!」說完揚了揚手中的扁擔。
小姑娘反而笑道︰「 ,獅子打哈欠——好大的口氣!這路是你的嗎?大路通天,各走一半;我願往那兒走就往那兒走!」
「好、好、好,你願往那兒走就往那兒走!現在面前有三條路,你願往哪條路走?」
「腳長在我身上,患得著你管嗎?我現在歇一會兒。」說著坐到地上。
听說她歇一會兒,武士獲走上東路,她立馬起身跟著走上東路;武士獲走上西路,她接著出現在西路;武士獲走上南路,她又像影子似的跟在後面!
••••••走到一座橋前,有橋,自然是「小橋、流水、人家」,橋對面有「人家」,武士獲便飛速跑步想到對面的「人家」里躲藏起來!
小姑娘也就被他遠遠地甩在身後。
情急之下的小姑娘靠近欄桿,朝著武士獲高呼︰「喂——!」
听到「喂」聲,武士獲剎住腳步回望。
小姑娘朝著武士獲倔強狠心地喊道︰「你再跑!再跑我就跳河!死給你看!」說著爬上欄桿!
「不要!不要!我不跑!我不跑!」說「不跑」的武士獲趕緊朝小姑娘方向往回跑!
••••••武士獲只好帶著小姑娘踏上回家的路,但此地離他老家還有一小半路程,而時間已是上半夜。
夜色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