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殷筌就像當初的盛帝般,作為最不顯眼的皇子,最後登基為皇。
殷玉寧本著過客的心態,在盛帝的默許下,連皇宮中不多的幾次家宴都沒出席,只在新帝登基觀禮正式以臣子身份參見。他和殷筌在登基前幾乎全無交集,殷筌問了他幾句莫名其妙的話,袁韶清當晚就賜下毒酒。
殷筌此人還是皇子時可說是毫無亮眼之處,每每提及那位三皇子,大家都說他勤奮好學,別的就沒有了。
他當上皇帝後有何建樹,殷玉寧沒緣看見,大概也不會差到亡國。
此時對著殷筌,殷玉寧只覺得渾身不適,任誰對著和害死自己的凶手有關聯的人,甚至可能就是凶手的人都親近不起來。
「堂弟,你好像不開心見到我?」殷筌好奇地問。
自從家宴中殷玉寧驚艷亮相,殷筌就一直無法忘記這位堂弟。
對于盛帝奉養靖王遺孤的善舉,他和宮中其他人一樣,認為這不過為了皇家的體面。他對殷玉寧的印像一直停留在被季太後抱住的瓷女圭女圭上。
無論別人怎麼議論盛帝對小靖王的寵愛簡直超越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他都是一笑了之。
若真是寵愛一個人,盛帝給的就不止是錦衣玉食,而是真正的權力。
沒有權力,沒有實力,沒有強勢的娘家,小靖王還能翻出什麼大浪?他其實是挺可憐小靖王的,父母戰死沙場,兒子被養廢,能不能善終還是另一回事呢。
直到家宴那晚,他看著一身玄服的冷傲少年緩緩行來,艷如夏花傲似寒冬麗陽,身子還沒有長開就已經叫滿宮妃子失了顏色,他不能想像這少年長大後是何等風華。
男人們眼中露骨的驚艷,女人們眼中惡毒的妒忌,似乎沒有什麼能打碎他身上那層冷傲。
就像……他不屬于這個世界,所有的惡意都無法傷他半毫。
殷筌沒有錯過帝後挽手走進來時,父皇的目光是先落在堂弟身上,其次才是別人。
那一瞬間,他似乎窺見了父皇內心最隱秘的秘密,但是仔細再看,又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他派人去小靖王府打听這位受寵卻深居簡出的堂弟,沒想到派去的人被盛帝的暗衛捉個正。為此他還著實挨了一次訓,盛帝警告他不要插手小靖王的事。
既然暗的不行,他來明的,今次偶遇真是天助他矣。
這時的殷筌還很女敕,不能完全掩飾心中所想,眼中露骨的試探叫人生厭。
殷玉寧垂下眼,掩住眼中冷光,他能忍住沒直接把人扔出去已經是極限。還想要他和顏悅色的虛與委蛇,這輩子沒可能,下輩子也同樣沒可能!他從來就不是委曲求全之人。
「三殿下言重了,我有些累了,想早點回府。」識趣的就快滾。
「堂弟一大早就去了哪里?怎會這麼累?」
「心緒不寧,去寺廟求個安心而已。」還不滾!
「是哪間寺廟得了小靖王的青睞,有空我也去沾沾光。」
殷筌打趣笑說,誰知殷玉寧全不領情。
他冷聲說︰「這個時辰,三殿下應該還在宮中學習才對。再過三刻,皇上就該退朝了吧?」
殷筌哈哈笑著,伸手想拍他的肩膀,只是指尖快模到他的衣服時,殷玉寧那冰冷的目光叫他下不了手,又尷尬的收回。
「我是有事出宮,堂弟該不會打算向父皇告狀吧?」
殷筌故作親熱地說,迎來的依舊是殷玉寧的冷淡。
他這位堂弟像是真的不喜歡他呢。自己怎麼招惹了他?自詡溫和人緣好的殷筌百思不得其解,任他怎麼猜也猜不到前一世上去。
殷筌無法,只好把最後的底牌掀開。
「堂弟,我是好心來給你報個信,你可要小心了,最近出了很多瘋言瘋語,說父皇有意要傳位與你。」
殷玉寧神色微動,殷筌得意地想,就不信你听到這個消息還是無動于衷。
無論傳言是不是真的,這種涉及皇位的話題永遠都是大禍臨頭的先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哪怕小靖王根本不知情,也會因此失了帝心,逐出皇城或是監禁都是輕的。
「我知道了,三殿下請回。」
殷玉寧依舊是冷傲無比,殷筌友好的表情終于有些崩裂。
他幾次欲張口闡述流言的重傷性,對著殷玉寧那雙冰冷的碧眼,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去。這種不知好歹的人,他還理他作甚!
殷筌忿怒地幾乎想立刻甩袖離去,到底是皇子的教育已融入骨肉,他的性格也不允許他做出有損自己形像的事。
他也冷下臉,淡聲說︰「你還是趕快進宮向皇上請罪吧。」
殷玉寧頓時挑眉,他進宮請罪?這位未來儲君在做什麼美夢,沒醒呢?
殷筌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窩了一肚子火氣,沉著臉回宮。至于他回宮後有沒有因擅自逃課離宮而被罰,殷玉寧全不在意。
他在想,這個流言比前一世來的早。前一世是在他十六歲生日後發生的,現在距離他的十六歲生日還有將近兩年的時間,誰想找死找得這麼快?
殷玉寧隔著車簾說︰「四福,方才都听見了?」
四福貼著車簾答︰「都听見了。」他可是豎著耳朵光明正大的偷听,三皇子說的流言他居然不知道,真是太失職了!
「你去打听打听,外面究竟傳成什麼樣子了。「
「是,王爺!」
小王爺平日閑賦家中,不參與朝政,不與官員相交,每次進宮都是奉召的,竟然莫名其妙傳出這等流言,分明是陷害!連他這個小奴僕都知道皇位嫡傳無嫡選賢的規矩,皇上又非無子無孫,皇位怎麼可能會傳到小王爺頭上?這流言一下子把皇上和三位皇子都得罪了,這得有多拉仇恨啊!四福磨拳 掌,他一定要揪出這個居心叵測的幕後人。
此時在宮內,盛帝臉色陰沉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名御史。
「皇上,臣等絕無虛言,這里寫得句句為實!」
何驄挺直背,瘦削的三角臉上青白交錯,額頭一片冷汗,還是頂著盛帝殺人的目光,堅持自己沒有錯。
杜文維連連磕頭,咬牙不吭一聲,亦是拒不認錯。
盛帝看著兩名耿直的臣子,一時間也難以下判斷。他看了一眼二人的陳奏,那薄薄幾張紙白得刺眼,里面寫的不單涉及宮闈,還有他盛帝的名聲面子。這些還是已經查到的,那些沒查到的不知在外面傳出什麼樣子……盛帝的眼神幽暗下來,周身並發的殺意驚得兩位御史渾身顫抖。
良久,兩位御史都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時,盛帝突然收了殺意,冷靜地說︰「此事不要張揚,你們回家靜候旨意吧。」
「謝皇上!」
二人如釋重負地躬身退出,盛帝神色變幻,片刻間已經下了決定。
「程平,著人守住何杜二人。」
隱藏在暗處的暗衛答道︰「是。」
盛帝拿起奏折,一行行端正的小楷寫著︰……臣偶听僕婦私語帝欲傳位與靖王,大驚,問之,婦曰東市听來……乃鄭國公府內女乃娘之子,又傳自許莊錢三府,臣查問僕婦,又言听自後院婦人……竟然牽連諸多命婦貴人,臣誠惶誠恐,特此上書以達天听。
跟著奏折的還有一個小木箱的證詞,隨手一翻,竟是朝中大半臣子家中的僕役或親朋戚友都有牽扯,這些人家中婦人都曾進過宮,矛頭甚至隱隱指向內宮。
最有可能放出這種流言的人是宮中有子嗣那三人,皇後有嫡子,德妃有長庶子,賢妃有次庶子。
大慶歷來有立嫡的規矩,只要嫡子不太差,庶子不是特別出色,未來的儲君十之八九便是嫡子。
先帝共有十二子,活到成年的只有七人,嫡長子死于後宮陰私算計,導致晚年時兒子們不擇手段爭位,禍及朝政。
盛帝吸取先帝的教訓,只讓正室和兩位側妃誕下子嗣。雖然被德妃算計生下長子,但那時他急于穩定政局,需要借助許家的力量,不得已只能默許。
幸好德妃還算聰明,沒有借此得寸進尺,反而更為敬重皇後,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剛听到流言時,他首先懷疑的是德妃,只是轉念一想,這也太明顯了,德妃不是這麼蠢的人。
若說是皇後,那就更不可能。
賢妃?她有這個膽子麼?
賢妃是個木頭美人,唯唯諾諾,皇後說東她不敢向西。季太後在三人中比較喜歡她,盛帝也願意去她宮中多坐,只因她從不會向他討要什麼,連兒子也教導得循規蹈矩,不像長子那麼有雄心壯志,也不像嫡子那麼飛揚跋扈。
其實盛帝對三個兒子都不甚滿意,無論誰為儲君都總覺得欠缺了少許。可兒子多也有兒子多的壞處,他不想自己的晚年弄得和先帝一樣淒涼。
盛帝又道︰「好好給朕查內宮,究竟是誰這麼大膽敢私論立儲大事!」
「是。」
「不但是內宮,還有御前侍衛都要查!」
「是!」
盛帝把奏折扔回桌上,指尖因為憤怒而輕顫。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生氣過。
不單是因為立儲的事,敢拿他的小靖王做文章,他們以為他對小靖王的寵愛是假的嗎?
不出幾日,彈劾小靖王的奏折便會像雪花般擠滿案台。
先是把小靖王拉下馬,然後是自己!
他還沒有到達老眼昏花的地步,他們就這麼急著逼他立儲。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逼他退位,把他實權架空,做個有名無實的太上皇,永囚宮中?!
一定要查,查個徹底!
他不允許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超出掌控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