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的事,殷玉寧一點也不擔心,前一世盛帝利用這件事鏟除了幾個他早就看不順眼的世家,好像德妃的娘家也遭了池魚之殃。
一旦涉及自身,盛帝便會有壯士斷臂的果斷和狠毒。
避過白日的繁忙,殷玉寧特意選了沒有月色的一晚帶著蕪花去皇宮,臨行前還給自己和蕪花下了幾道禁止,以防被人看出身份。
有些東西在白天是看不見的。
大慶國的皇宮建制是仿千年前的鳳皇朝宮殿,傳說中,鳳宮延綿三百里,主宮高入雲霄,鳳主住主宮,能與星辰游戲,能與諸神相交。
大慶國所佔的土地不過是鳳皇朝的一個郡,沒有三百里地建皇宮,區區也就寬一里,長二里而已。
即使這樣,站在紅牆綠瓦的宮牆上,一人一鬼渺小得像牆頭上的野草。
蕪花第一次這樣觀賞整個皇宮,在她的印像中,皇宮一直是荒涼殘敗的,其實不是。她從來沒有走出過冷宮,她從來沒有真正看過這座她住了整整五百年的皇宮。它是這麼巍峨龐大,高牆聳立,精巧的亭台樓閣,華麗的殿宇回廊,巨大的花園,小巧精致的湖泊,各處亮著明珠般的燈火,一隊隊禁衛軍交錯巡邏,充滿了生氣和威嚴。
她失神地看著,眼中流露出一種亡者對‘生’的向往和貪婪。
殷玉寧微微蹙眉。
皇宮乃一國命脈所在,瑞氣最集中的地方,按理說,金色瑞氣應該是由皇宮地基下溢出來,籠罩整片皇宮,遙遙與天呼應。瑞氣越重越高,表示國運越強盛,反之則頹敗。
他眼前的皇宮雖有瑞氣,瑞氣卻像鍋蓋般倒扣在皇宮上,不斷向中心匯集,不知被什麼壓住還是吸住,匯集後的瑞氣不向上反而往下走。
若是國將亡,瑞氣會變淡變黑,而絕不是像現在這個樣子。
前一世不知是不是也有同樣的事發生?
殷玉寧隱隱覺得這其中有什麼關聯,只是現在他還無法掌握。
「你被金光襲擊的地方是哪里?」
蕪花被他突然一問,被皇宮景色迷住的神智驚醒,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方向。沒辦法,她一輩子沒出過冷宮,還能找到方向就不錯了。
「就是那里!」
殷玉寧朝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離她被襲擊的地方最近的是盛樂宮,向來是僅次于皇後的皇貴妃住處。盛帝的貴妃之位一直懸空,盛樂宮沒有人住。
他這副肉身已經不像他重生時那樣羸弱,無論是精神力還是體能幾乎能與修行者媲美,指使起魘物來只需動心念,就能把他的想法傳達給他精神力籠罩範圍內的每一只魘物。
蕪花沒見他做什麼動作,突然牆下陰影中一片黑麻麻的東西蠕動起來,嚇得她差點放聲尖叫。
那不是一只兩只幾十只,而是幾千只幾萬只小如手指大似花盆奇形怪狀的魘物,浩浩蕩蕩地向盛樂宮前進。
殷玉寧全副心神用在支配魘物上,沒有注意到蕪花慘白了一張臉,縮到他背後不敢看的可憐相。
姑娘,你是一只鬼啊!
蕪花覺得她又想吐了……
魘物爬過盛樂宮,沒有踫上阻礙。依照蕪花指的方向,盛樂宮後面是皇後的兮鳳宮,兮鳳宮後面是皇帝的清寧宮,也是最接近瑞氣向下走的地方。
魘物繞過兮鳳宮,直接撞在清寧宮的宮牆外,正確的說,是撞在了一個防御陣上。
一層金光閃過,撞上去的魘物都被淨化了。
守在宮牆外的侍衛毫無所覺,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
凡人肉眼看不見魘物,沒靈根的人不會察覺陣法的靈動,所以沒有人發現皇宮中有這麼龐大的防御陣。
難怪菩薩說連他的法眼都看不穿,這個防御陣是用了上古之物壓陣眼,菩薩畢竟是凡人悟真諦修來,不知道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誰有這種能力在皇宮中設下大型的防御陣?
看這架勢,是準備接下九天雷劫,還是對抗天兵神將?
盛帝知道麼?還是,這是盛帝的意思?
盛帝又怎麼會和修行者拉上關系?
修行者不可插手俗事,此乃天地之規。皇室之事涉及天道,更不應該管。這名修行者難道都不怕天譴嗎?
這和冷宮中的凶靈有何關聯?
疑問一個接一個冒出來,殷玉寧不動聲色地催動魘物,心中已經隱隱有個計劃成型。
一層又一層的魘物像海浪般撲向清寧宮,陣法也被連連發動,金光一道又一道地撲滅魘物。
皇宮是最能藏污納垢的地方,魘物只會多不會少,要是用完了,還有整個沛京的魘物可供他驅使。沒了魘物,他還可以動用窨獸,雖然那樣動作會大些,引來不必要的注意,所以他能不用則不用。
陣法雖然強大,也架不住一波又一波的不停攻擊。
當聖使發現陣眼的碎鏡片出現裂紋時,他才認識到自己的大意。
攻擊雖然細小,最怕是積小成多,滴水能穿石,更何況是已經不完整的法器。
又一波攻擊襲來,碎鏡片發出一聲細微的脆響,終于變成法力全失的廢物。沒有法力加持,鏡片抵擋不住時光回溯,瞬間化為粉末飄散。
聖使神情冷漠地緊緊捉住衣襟。
又來破壞他的計劃麼?這次是誰?是天清真人,還是紫霞真人?華陽道人?鵜鶘聖人?
不會了,這次他計劃得很周詳,同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
他冷聲說︰「囚影,我們要走了。」
囚影憑空出現在他身邊,單膝跪下,沉著地應是。
二人腳下的陣法發出一道刺眼的金光,金光褪去後不見二人蹤影。
蕪花從一開始的嘔吐到最後已經麻木了。
至少有幾千億只魘物被扔到防御陣上,原先濃郁的金光慢慢變淺變淡,最後像泡沫般,幻出淺淺的七彩霞光,破裂。
剩下的魘物停下攻擊,慢慢散去。
防御陣再厲害,也抵御不住污穢的腐蝕。魘物本身的攻擊微不足道,它們死時全身爆裂流瀉出來的污穢才是真正厲害的東西,集中了人的所有污念,一張淨化符只能一次性清理一只。那麼多的魘物炸在防御陣上,耗也把陣法耗掉,更何況淨化比防御消耗法力更多,他就不信這個陣法有相當于幾千萬甚至上億張的淨化符法力。
殷玉寧抿起嘴角,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蕪花愣了一下,追上問︰「尊者,我們不進去看看嗎?」花了這麼多功夫,還把她惡心個半死,要是她還有胃的話,現在胃都沾滿土了,不就是要去看誰造的孽麼?
「不用我們去,自然有人會來管。「
殷玉寧抬頭看看漆黑的夜空,失去了防御陣,皇宮中的怨氣沖天,那些所謂替天行道的修行者還不像蚊子見了血一樣沾過來。
蕪花不懂他的意思,見他是不想管,忍不住又問︰」那些孩子怎麼辦?他們連超生都不能,難道就任由他們這樣下去?」
殷玉寧有些意外她還記得那些幾乎殺了她的凶靈。
「不用擔心,很快就會修行者進城,他們知道該怎麼辦。我勸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
蕪花立刻苦了臉,她是鬼修,不但怕太陽還怕修行者,沒了她的蝸牛殼,她去哪里藏身?
「尊者,收留我吧,我會做飯洗衣服疊被子鋪床,還不用您給伙食。毛毛吃素,不花幾個錢,它會耍雜,冬天還可以給您暖床,收留我們吧?好嗎好嗎?「
白色影子纏住黑色影子,慢慢融入夜色中。
宮牆外,喝了兩口燒刀子的更夫揉揉眼楮,大驚失色,他看見黑白無常了!兩眼一翻,倒地不起。
蕪花好像听見什麼聲音,回頭一看,還是那片討厭的宮牆。
她想她以後再也不會喜歡皇宮了。
只這回頭的功夫,殷玉寧已經走遠了,蕪花忙叫︰」尊者等等我!「急急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