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禍 第二十二章

作者 ︰ 夏鴉

殷倣站在一片廣闊又潔白的天地,白色大樹,白色宮殿,天上是白色雲朵,地上也是白色雲朵,白得刺眼。

他站在這陌生的地方,偏偏又覺得異常熟悉。

突然有人從後面拍他肩膀,他轉身一看,是一位俊美如驕陽的青年。

「小叔,你又站在這里發呆啊。」青年從他身後探頭看去他面對的方向,「你是在看深淵的人嗎?」

殷倣這才發現自己站的地方是一座小亭,一座浮在雲中的小亭。從這個地方正好能看見對面花園中的情景。

一群人涇渭分明地站著,左邊是主,右邊是客。殷倣不知自己是怎麼分辨出來的,明明都是不認識的人。

青年抱怨說︰「每個看起來都一樣,臉上還帶著古怪的白色面具,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塊白紙板。對吧,小叔?」

殷倣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青年說的是花園中的客人。

這時又有人走近,宮裝女子娉娉婷婷地行來,在亭前五步外站住,姿態優美地行禮,婉轉悅耳的聲音說道︰「輝太子,安瑢大人,天帝宣兩位速到玉瓊苑。」

殷倣听到‘天帝’二字,心中驚疑,他究竟在哪里?

輝太子不耐煩地說︰「真是麻煩,以前從不叫我們過去的,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宮女微笑著沒有回答,目光一直沒離開輝太子,殷倣看得出來,她愛慕身邊這名青年。

殷倣還沒有決定該怎麼回答,事實上他對面前發生的一切都無法理解,他听見自己張嘴說︰「不是小孩子了,客人來了總是要見見的。」語氣柔和,根本不是他說話的口吻!

驚駭中,輝太子已經先一步踏出小亭,對他說︰「小叔,說好一起去的,不要又半途扔下我。」

「好。」‘他’微笑著,看向青年的眼神像對待耍小脾氣的孩子,寵愛又有點無奈。

場面一瞬間換到宮殿中,‘他’,輝太子,還有一名威嚴的男子。他知道,那是天帝安明,是他的兄長。

不知為何,看見安明震怒的樣子,他竟然覺得有些心虛,同時一些記憶飛快閃過,讓他了解現在這副身體的身份。

安瑢和安明是親兄弟,仙魔大戰爆發時,安瑢還在母親的肚子里,安明已經是一位出色的儲君。

他們的父親在仙魔大戰中與魔帝同歸于盡,母親也身受重創,以致用盡全力生下安瑢後就神魂盡散。

安瑢生來神格受損,本來是活不成的,全靠安明每隔一段時間輸送自身神力保住性命。後來安明尋來五彩天石彌補他破損的神格,只要他不運用神力,便能如正常神族一樣活著。

對安瑢來說,安明是嚴父慈母的全在,所以安明生氣時,他比身為天帝的親生兒子輝太子還要緊張,即使安明發怒的原因與他完全無關。

輝太子憤怒大叫︰「我、絕、對、不會娶一顆蛋!」

殷倣後知後覺的發現殿中央有一顆蛋。

是的,一顆兩人高的蛋,白色半透明的蛋殼,依稀可以看見里面有個蜷起來的人形。

這個世界已經夠玄幻了,娶一顆蛋似乎還……不怎麼出乎意料之外。

安明惱火地叱喝︰「夠了,明輝,你要不胡鬧,這是天地之初的約定,作為下任天帝,你必須接受!」

輝太子轉過頭對著‘他’說︰「小叔,你跟他說,我已經無法和他溝通!」說完,他任性地消失了。

安瑢滿懷歉意地看向安明。

安明頭痛地變出一張椅子坐下。

「這是深淵延續契約的要求,不能拒絕。」

安瑢勸慰︰「陛下,不要擔心,明輝會轉過來的。」

「無論他願不願意,作為儲君,有些責任是逃不掉的。我倒不是擔心他,安瑢,你有喜歡的人麼?只要你喜歡,把人帶回來,我會為你舉行一個盛大的婚禮。」

「不……沒有這樣的人,我不想害人。」

安瑢看似無所謂地說著,殷倣卻感到一股窒息的痛楚。

安明見他這樣說,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說了一會關于蛋的事。

輝太子極力抗拒這門婚事,把深淵的人挑剔得體無完膚。既然他不喜歡深淵女兒們的樣子,那就讓他描繪出自己喜歡的樣子和脾氣,只要每天把他的想法注入深淵送來的這顆蛋內,百天後他便能得到一個完全是照自己喜好而生的新娘。

安明語重心長地說︰「安瑢,你多多勸解一下明輝。他與你最要好,待你比自己親生父母還要親,他听你的多過听我們的。這麼好的機會,不是每天都有的,他應該珍惜才對。」

安瑢點點頭,「陛下,我會盡力的。」

安明臨走時想模模他的頭,最後還是沒有把手伸出。

「一轉眼你就長大了,再也不會叫我哥哥。」

安瑢無言以對,有些話是不需要說出來的,安明知道,他也知道。安明並不想要一個回答,只是感慨而已。和他們漫長的生命相比,神族的孩提時期很短暫,似乎一眨眼,輝太子就從一個調皮搗蛋的女圭女圭變成了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兒子要成親了,每個做父親的都會有點憂傷。

宮殿中只剩下安瑢和那顆蛋新娘。

殷倣感受到安瑢身上不受克制的哀傷溢出來。

雖然天宮中的人對他很好,安明和天後也很關心他,安瑢有時還是覺得很寂寞。每個人都希望他能活下去,但是誰會注意他的心情,誰會問,安瑢,你開心嗎?好像‘活下去’就是他存在的最大理由。

安瑢多麼希望自己也有一個伴侶,不光是為了活下去而活著,他也想被愛和愛著,那是安明也無法給予他的東西。

但是不會有人願意嫁給他,哪怕他是天帝寵愛的親弟弟。不能使用神力便如同廢物,受損的神格意味著他有一天終會死去,死了就不能復生不能輪回,再好的人品也彌補不了這致命的殘疾。

這一刻,安瑢是多麼妒忌輝太子,他擁有了世間最好的一切,所有人都愛著、寵著這位未來天帝。

時間飛快流逝,殷倣知道百天之期到了。

蛋殼裂開,清澈的液體流出來,那個人睜開眼。

他的雙眼像倒映著天上所有星辰的寒泉,深邃又神秘,殷倣覺得,再也沒有比這雙眼更美的。

濕漉的黑發像蛇一樣妖冶地貼在他身上,他的肌膚白如美玉,他的唇瓣紅潤如露珠沾花。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落在輝太子身上,冰冷的目光慢慢凝聚了殺意,他四周的雪白中滲出絲絲縷縷的黑色能量。

無人會懷疑這場迎親禮下一刻就會血濺五步!

捧著宮裝的仙子原本應該上前伺候他穿衣,此時被嚇得不敢動彈。

安明震驚不已,不可置信的眼神落在若無其事的輝太子身上。

安瑢的心像被鈍刃慢慢割過。

他知道輝太子做了什麼,他簡直難以相信自己認為還是孩子心性的青年竟然為了一時痛快犯下如此彌天大罪。

安瑢變出長袍,小心地把他包裹起來,至少不能讓他的身體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殷倣感覺到安瑢的心疼,他的感覺和安瑢的感覺混合在一起,就像同一個人般,是加倍的痛。

深淵的女兒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天宮,她們帶走了他。

安明一巴掌甩在輝太子臉上,怒吼道︰「你做了什麼!」

輝太子慢慢轉過臉,嘲笑地說︰「我只是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天帝與天後必須永結同心,若是出了一位對天帝心懷怨恨的天後,父親,你說這個婚能不能結?」

「你——」

安明震怒,整個天宮都在搖晃,仙子們驚恐地尖叫著,無措地顫抖著,求救目光紛紛落在‘他’身上。

安瑢按住同樣驚恐的心情,柔聲勸說︰「陛下,天宮動蕩,地上眾生難逃死劫,請您息怒!」

安明緊緊捉住他的手,安瑢的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緊又松開。

「輝太子無視天規,囚入淨神宮直到他反省!」

安瑢目送輝太子被無數條鐵鏈鎖住,身形原地消失,心中竟有一股快意。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這是自己的親佷子啊,他怎會生出這樣丑陋的心態?

殷倣卻覺得輝太子太肆無忌憚了,這個懲罰都是輕的。

那日不歡而散後,安瑢刻意打听他的消息,听說他被接回深淵,他的姐姐們為他建了一座宮殿,曰重華。

听說重華殿主極為殘暴,把他的追求者的頭顱插在冥界的入口,讓他听見不喜歡的話,就是仙家他也敢斬殺。

這些消息根本不用他打听,喜歡輝太子的仙子們早在天宮中傳個遍,重華殿主今日做了什麼,昨日又做了什麼,傷了誰,殺了誰。

他們都說重華殿主凶殘暴戾配不上輝太子。

這種時候,安瑢都是沉默地听著,他無法告訴他們,他們敬慕愛戀的輝太子做了什麼。

他應該由愛而生,而不是因恨而生。重華殿主,太可憐了。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在誰也不知道的時候,安瑢變了,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半年後,深淵的人又再次出現在天宮,殷倣再次見到他。

一身華麗又沉重的玄服,寬袖長擺,冷傲又妖冶,他說,他叫月重華。

殷倣總算知道為什麼第一眼看見月重華他就會生出熟悉的感覺,這身穿著讓月重華看起來至少有五分像殷玉寧。

殷倣听見安瑢內心蜂擁而出的愛戀,那種墮入情網的心情,就像他思念殷玉寧時那樣,根本無法控制的失控,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月重華是為了婚事而來,他說,要麼他殺了輝太子,要麼輝太子殺了他,這門親事只能這樣。

他身後的九名女子沒有作聲,表明了支持他的決定。

安明無奈地請求他們再給一段時間。

女子中一人說,就以百年為期。

送走月重華後,安瑢把自己鎖在宮中,誰也不見。

殷倣很明白他的心情,如同自己,愛上了不能愛的人,沉淪其中無法自拔。安瑢和他,都是可憐蟲。

安瑢多想告訴他,他會比輝太子更愛他,更珍惜他,除了天後的地位他無法給予,他可以給他任何東西,甚至是自己的命。

可惜,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機會。月重華注定屬于輝太子。

殷倣看著安瑢一步一步陷入痴狂。

安瑢身上的哀傷一絲一綹滲透他的靈魂,他不再是一個旁觀者,身同感受,安瑢的痛也是他的痛,安瑢的絕望也是他的絕望。

他看著安瑢動用神力,自尋死路。

安明強行打開宮門闖進來時,安瑢已經瀕臨死亡。

五彩天石碎了,他的神格終于崩潰,俊美的青年變成雞皮鶴發的垂危老人。

安明抱住安瑢即將散去的身軀,不能明白為什麼他要這樣做。

「安瑢,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就算是窺見未來也不至于讓你的神格盡碎……你到底做了什麼?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我是你的兄長啊,我可以幫你!」

安瑢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即使想抹去兄長眼中的淚光也無能為力。

「請原諒我的自私,我就要死了,可以把我送進凡間嗎?」

到最後,他還是要利用兄長的愛護才能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看看兄長保護的世界,父親也為此隕落的世界。」

安瑢說出此生唯一一次的謊言。

每個神族都有看見未來的能力,看見的越多,損耗的神力也越多。如果想看見其他神族的未來,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看見的未來中,月重華會降生凡塵,只有那麼一點機遇,他的命運會與他絞纏。

這個機遇是他用自己的神格換來的。

他只求這一次機會,哪怕之後是神魂消散的結果。

哀傷的安明答應了他的請求,殷倣看著他含淚把弟弟放進天河,用一綹神力護他投生人間。

安瑢投了凡胎,忘記了天宮,忘記了輝太子,忘記了月重華。

他被凡塵的浮華迷花了眼,玩弄陰謀爭權奪利,虛與委蛇收買人心,早就不記得初衷。

殷倣睜開眼,淚水溢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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