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剛剛敲過三更,宮中的燈火幾乎全熄,只有幾處還有微弱的亮光。
一女四男落在清寧宮的宮牆外,為首的正是去而復返的易榮城。
易榮城回到天劍門,把他們發現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師尊,也是天劍門這一代的掌門人,紫霞仙子緒秀姿。
緒秀姿用秘法檢查過易榮城帶回來的凶靈,已經可以肯定這是李赫淵的手筆。
因為事關重大,三位常年閉關的長老也被召喚出關。四人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親自來沛京看過再說。
若是真的,那定然是免不了一場惡戰。三位長老是極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
天劍門如今人才凋,若再經歷一次如同五百年前那樣的惡戰,只怕天劍門真會從修真界消聲滅跡。
易榮城帶他們去了盛帝自以為隱秘的暗道,憑著微弱的陣法氣息引路,他們很容易找到聖使之前待過的暗室。
暗室門的開關被人毀壞,凡人或許對這三百斤的重門束手無策,對易榮城來說是最簡單不過。
他抽劍一劈,輕輕松松將門連同小半邊牆削開,轟然落地,露出空曠無物的內室。
緒秀姿率先走進去,揮袖一掃,一層淡淡的金沙飄滿整個室內,金沙中隱隱看見有人走動,讓曾經在這里發生過的事如海市蜃樓再現眼前。
聖使的幻影穿過緒秀姿等人,和盛帝說些什麼,他們只能看見這二人嘴唇張合卻不能听見聲音。
聖使送走盛帝後做的事,越看越讓人心驚。
這些邪門歪道的法術連見多識廣的長老們都聞所未聞。
緒秀姿看著聖使殺了一個孩子,她已經不想再看下去了。
她手中托著一個琉璃瓶,金沙如漩渦般飛入瓶中,當最後一粒沙子進去後,瓶口自動融合,變成一個球體。
這是天劍門先祖們飛升後留下的寶物之一,名喚‘溯時沙’,能還原所處空間發生過的事情。當然,這不是沒有限制的,一必須還有氣息可以追溯,二則是使用者有足夠的能力讓每粒沙子活性化。
緒秀姿收回寶物後,臉色有點發白,不知是因為看到的景像,還是耗費了太多靈氣,或是因為仇人相見。
「是他。」緒秀姿素來柔和的聲線帶了一點哽咽,「我就知道他沒有死,他這個人若沒有八成把握是不會動手的,就是動手也必定會留一條後路。當年師兄們說他死在殤帝身邊,我一點也不信。你們看,這是他的手法不是。」
三名長老相互看看,不約而同地嘆氣,果然是在劫難逃。
緒秀姿對易榮城說︰「傳令給門下弟子,從現在開始封地界,凡在我天劍門地界內的修行者都不可自由出入,直到我們找出叛徒清理門戶之前,他們都必須留下。」
「是,師尊。」
易榮城領命而去,緒秀姿沉著臉對長老說︰「你們若對我的決定不滿,可繼續去閉關。我若不殺了那叛徒,寧可在師祖面前自焚碎元嬰也絕不飛升!」
三人听她立下如此重誓,還能說什麼?三人同聲道︰「我等願听掌門調遣。」
「如此甚好,你們先回山門重新佈置,我隨後就回。」
「是。」
三人化為金光離開。
同樣也在離開途中的洪九抬頭看著天上一閃而過的金光,眼楮微微眯起。
他忘記告訴主人城內出現了許多修真者,不過應該沒問題,主人那麼強,根本無須他來擔心。
緒秀姿站在暗室內,指尖輕輕掃過冰冷的牆壁。
她今年已經七百歲有多,面貌還如二十歲女子,她是天劍門自開山門以來唯一一位達到飛升境界的女修,她本該在兩百年前飛升的,至今還留在下界。
門中眾人無人知道,她因心魔太重,難以飛升。
這個心魔叫‘李赫淵’。
七百年前,師尊帶回來一個小師弟,他叫李赫淵,據說出身高貴,人也極為倨傲,師兄們都不喜歡他。
緒秀姿作為師尊名下唯一的女弟子,自然是極受寵愛。好不容易有了個比自己還小的小師弟,她榮升成師姐,正高興呢,哪管師兄們的臉色。
年紀相仿的二人成了好朋友。
其實小師弟一點也不倨傲,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與人同處。
小師弟很有愛心,會和她一起救治小動物,為靈獸療傷。小師弟很守時,答應了的事情絕對不是失約,每次都是準時出現,從來不會遲到。小師弟學習很專心,連師尊都夸他以後的成就一定會超越自己。
在她眼中,小師弟沒有什麼不好的,師尊寵他也是應該的。她不明白為何師兄們總是覺得小師弟這樣不好那樣不好,他們根本不願去了解他。
曾經她想過,如果她到了需要選擇道侶時,若還沒有喜歡的人,她也許會問問小師弟願不願與她結成道侶。
似乎昨天還在山中與小師弟追逐玩耍,戲弄靈獸,一夕間風雲色變,小師弟成了天劍門的叛徒。
趁著師尊不曾防備他,他重創師尊,搶走了鎮山之寶觀星寶鏡。師兄前去緝拿他,他設陣殺傷同門。
全都是為了一個男人,一個無法陪他修真的凡人,一個只佔據了他漫長生命中短短一刻的男人,他背叛了師門!
她無法明白這樣的感情,難道愛情便是背叛的理由?
曾經她有多喜歡小師弟,她就有多恨李赫淵。
五百年前那場大戰令無數天劍門弟子隕落,師尊和大師兄的尸骸至今還沒找到。
曾經六陽峰上隨處可見活生生的弟子們笑鬧,學御劍飛行的不小心翻下來,掉進水里或掛在樹上出殠被人取笑;訓練靈獸的被靈獸拖著亂跑,大呼救命;煉丹的一天到晚炸爐,每次見面都是一臉黑;天簾瀑布下劍修弟子們學劈劍,每次都劈得大家全身濕透;整日拿著書研究陣法的弟子,不是撞了人就是撞了樹撞了牆;長老們見面就要過兩招,她還記得有位長老下得一手爛棋,偏偏還總是笑呵呵的找人比試,導致門中眾人聞棋色變。
如今,六陽峰上六殿殿主無人幸存,她被破格升為唯一的殿主。長老們戰死七人,重傷沒熬過的又死了六人,十八位長老只剩下三人,他們雖然活下來了,卻是修為大退,大限將至。
她再也听不見同門弟子的歡笑,再也看不見那個生機勃勃的六陽峰。
現在的六陽峰是一座巨大的墳墓,她守在千名弟子的尸骨上,每一個夜晚每一個白晝,她都不斷懺悔自己沒有在發現他的背叛時一劍殺了他!
她還存著一絲同門情誼的期望,他卻要斬盡殺絕!
幸而,終于讓她等到這一天。
就算她飛升不成,就算要她以命相搏,她也一定要手刃這個欺師滅祖殘害同門的叛徒!
緒秀姿眼中染上瘋狂的腥紅,一道白光閃過,暗室轟然倒塌,她也不見蹤影。
正在漏夜打點禮物送去朱安的袁銘山莫名地抬頭望出窗戶,外面星空一片清亮,月光皎潔萬里無雲,明天將會又是一個晴天。
不知怎麼會產生這種不詳的預感。自從盛帝與他密談後,這種不好的感覺一直盤旋在心頭,今晚似乎更明顯。
他搖搖頭,還是不要想了,盛帝決定的事,恐怕只有仙人才能讓他回心轉意。
「老爺。」趙水柔輕聲說︰「袁平又送來三箱東西,是夫人帶給大少爺的物件,您可要盤點一下?」
袁銘山聞言只是皺眉,擺明不想理。現在他們夫妻無事不見面,見面就吵架,連最後的一點夫妻情分都吵沒了,他不想與周氏說話。
趙水柔無法,若是不理,周氏一會又要帶人來鬧,這在府中都成笑話了,要傳出去,老爺的臉面何在。
她斗膽做了一回主,叫袁平把東西抬進來。
等看見東西,趙水柔吃驚地微微張開小嘴,袁銘山直接擰緊眉頭。
這一個箱子頂倆!乖乖,兩名壯漢用雙扁擔抬著進來,扁擔都壓彎了,放下時地上感覺震一震,這里面是裝了什麼寶貝這麼沉?
袁平把一疊紙呈給老爺,「這是夫人寫下的清單,請老爺過目。」
袁銘山接過來一看,臉色越來越黑,氣得把紙扔回給袁平。
「她這是要給御史彈劾我的借口麼?!漢白玉毫筆一雙,琥珀鎮紙一對,瓖銀檀木根筆洗一個,彩窯細瓷筆筒、富貴牡丹花瓶、麒麟玉雕……竟是些奢侈無度之物!」
袁平苦著臉陪笑說︰「老爺,原本夫人準備了十二箱,還是平嬤嬤和小的們好說了一通才降到了三箱。」要是退回去,周氏還能發飆打罵老爺?倒霉仍是他們這些跑腿的下人。
「胡鬧胡鬧!」袁銘山氣得直拍桌子,茶杯茶壺被他拍得呯呯亂響。
趙水柔撫著他背心順氣,柔聲道︰「老爺,夫人也是擔心大少爺在那邊受苦。不過朱安那邊不太安全,送這些招人眼的東西過去,怕大少爺也用得不安心。」
袁銘山對袁平說︰「你就照這話說,別總以為我這做爹的在刻薄兒子。」
袁平無奈,婉轉的把話復述給周氏,自然又是挨了一通好罵。周氏氣也氣過,罵也罵過,平靜下來想想這話也有點道理,既然這些不能送,那就把她早先要錦繡閣做好的四季衣服都搬過去。
袁銘山看著五箱子巨細無遺的衣物,頭就隱隱作痛。
老爺約好了鏢局送貨去朱安,隔天就要啟程,趙水柔心想這樣折騰下去也不是辦法,折中把周氏送來的衣服取了秋冬裝出來,選出十套比較不搶眼又耐穿的布料。
她細心挑開衣領,把一百兩一張的銀票折好縫進去,一並塞了十張。以她的想法,朱安那麼窮,大錢惹眼,還是用小錢好。藏在衣領內不容易被發現也好攜帶,說句不好听的,萬一路上踫到土匪搶劫,大約也不會看上這些衣服。
袁銘山自然是把她夸了一遍,益發覺得周氏不但面目可憎還愚不可及。
隔天鏢車離京,帶著袁銘山和殷筌的禮物向朱安出發。
然而誰也沒料到,袁韶清此時正是求救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