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禍 第二十六章

作者 ︰ 夏鴉

別人都去看抄家發賣的熱鬧,洪九到李享乙藏東西的地方換了一身行頭,大搖大擺地出現沛京街頭。m

他找到李享乙記憶中的小茶肆,賣茶的是位老婆婆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啞巴。他扔下六文錢在桌上,二反四正,小啞巴機靈地給他倒了碗茶,碗底有張紙條歪斜的寫著‘戌一八’三個字。

這意思是戌時進小茶肆後面的小巷,過八道門,有人等候。

洪九不動聲色地收起紙條,喝完味道不好的茶,走出小茶肆。

現在天色還早,街上人來人往,各種人聲沸騰,空氣中飄滿小吃的香味。

洪九貪婪地吸取每個經過他身邊的行人氣息。

魘物生于人心陰暗,對人身上的情緒特別敏感,更以痛苦、哀傷、憂愁、焦慮這些情緒為食。

主人平時幾乎完全沒有情緒,只有與安王相關的事上才透出一點點波動。那絲情緒很淺,他們絕對沒有認錯,是喜歡的味道。

只有喜歡才是像花蜜一樣香甜,聞久了有種醉醺醺的感覺。

以前他們躲在陰暗的角落,每天靠著那一點點食物過活,如今他們卻可以站在陽光下,享受著以前不能觸踫的東西。

主人是對的,他們喜歡作為人的感覺,有了身體就可以做許多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身體被後面的人一撞,洪九回頭看那個撞上他的少女,這街上雖然人多,也不至于撞在他這個靠路邊的人吧?

「你……」

勁裝青衣少女說了一個字,驚疑地打量他。旁邊同樣裝束唯獨腰帶顏色不同的少女忙拉她走開,二人遠遠站著,低頭交談,不時掃過來兩眼。

洪九難以忍受地轉頭,這些修真者身上的味道太討厭。

他正要走開,兩名少女齊齊叫住他。

「請等等!」

白腰帶的少女很有禮貌地問︰「請問尊主是誰?可是接到紫霞令?如果沒有,這里是我們天劍門的地界,門中有事戒嚴,請散修與非同門前輩弟子速速離開。」

洪九皺眉,她們有罡氣,雖然沒有景施致那麼強,但是二人的罡氣合在一起壓得他們十分難受。

「什麼紫霞令,沒听說過。」

洪九無禮地甩開她們,二女面面相覷,似乎沒有面對過這樣的情況,不知所措。

「師姐,他好沒禮貌!」

「噓,小聲點。我們不能暴露身份,驚擾了凡人會影響師兄們的行動。」

「那個人究竟是哪里來的散修,竟然連我們天劍門都沒有听說過?該不會是哪個洞府才出師的新手吧?」

「我們先盯住他,找個沒人的地方再說清楚,這時候能少點意外最好。」

「我們要不要先通知一聲師兄?」

「不用,只是一名連築基都未到的弟子,我們能應付。」

洪九雖然走遠,但是魘物無處不在,尤其是在主街,凡是有陰影的地方都爬滿大大小小的魘物,等待時機吸取食物。他們是沛京中最大的魘物,所有的魘物都听他的調度,自然沒有錯過這二人的悄悄話。

她們想監視他們,殊不知自己才是螳螂捕蟬中的蟬。

洪九想甩掉這二人容易,只是听她們的語氣,似乎有大事發生。他故意拉著二人在沛京的小巷胡同里轉,不出一刻鐘就把人繞昏了。

他藏在暗處看二人像無頭蒼蠅般亂串,心中暗樂。

沛京的小巷胡同像蜘蛛網,別說是外地人,就是本地人一個不小心也會被繞昏。洪九算準這二人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法術,大搖大擺地另尋了一處隱秘地方,調動起沛京的魘物。

一時間,在肉眼看不見,或許是看見了卻因為太常見而忽略了的地方,所有的魘物同時忙碌起來。

洪九闔上眼,把靈識粘在中型魘物上,由他們再控制小魘物,將看到的東西一層層過濾到他腦海中。

他終于鎖定了二十五人,十人在城內,十人在城外不遠的地方,五人在皇宮內。

皇宮中那些人的修為比他高,他不敢命令監視的魘物太接近,遠遠看著,他們似乎在找什麼。

他從其他人談話中偷听來的信息,這似乎都是同一個門派的人,出來找人和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可惜洪九對修真界知之不詳,並不知道每個修真門派都有自己守護的地界,天劍門的地界是大慶國,他們收徒都是收大慶人,極少有例外。大慶國若有大事發生,可以向天劍門求救,而天劍門有什麼需要大慶國的地方,也可向國君提出。只不過這些協定在五百年前已經完全停止。

天劍門有五百年沒有出現在大慶國的土地上,久到大家都以為仙人只是傳說。

洪九見戌時將近,暫時先放下這些,主人說過安王的事第一,那他今晚就要把名單弄到手。

順著小街走到拐角處,數著八個門,翻牆進了第九個門的院子里。

他腳才沾地,三顆銀釘打過來,他伸手接住,恰巧在指間夾成一個品字。

屋內有人說︰「自己人。」

洪九感覺到藏在暗處的人離開了。他撇撇嘴,這些鑒御司的人也不過爾爾,和殷倣身邊的暗衛比,應該算是各有所長不相上下。

洪九推門進去,屋內窗戶都被封死了,沒有點燈,一個人坐在暗處顯得異常神秘。

但是對洪九來說,有光沒光都一樣,那人長什麼樣子他看得一清二楚。在李享乙的記憶中,這人應該便是他的頂頭上司。

那人張嘴就問︰「安王在京中安插的人手名單,你拿到了多少?」

洪九笑了,真是巧,他也想知道鑒御司在安王身邊安插的人手名單。

他端著李享乙慣有的表情,謹慎地說︰「安王做事細密,暗衛與密探各自有人負責,平素互不相干。」

「你在他身邊這麼久,不可能連一個人都不知道。」那人急躁地說了兩句,「他留你在京,會不會是已經察覺到什麼?」

洪九瞄向他手下壓著的小紅木匣,根據李享乙的猜測,里面應該是各處密探送來的密函。

他故意走前半步,那人立刻戒備地注視他。

洪九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說︰「我倒是無意中得了兩個名字,只是他們……」他微微俯身向前。

那人果然上當,下意識地湊上前想听清楚。

洪九猝不及防的出手,一把搶過小紅木匣,那人只看見人影一晃,手下的東西已經易了主,當下紅了眼。

他咬牙切齒地說︰「李享乙,你投靠了安王?!」

洪九嬉笑︰「他本是六扇門的人,被人游說了兩句又轉入鑒御司,這種經不起誘惑的人,投靠安王並不出奇。更何況你出的條件,安王也能給,為什麼就得非為你做事不可。」

那人從未听過如此奇葩的強詞奪理,一時間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干脆抽出腰帶里的軟劍橫劈過去!

洪九也不如他周旋,東西到手也不戀戰,轉身就走。

那人無端丟了重要的東西,又平白被一個棋子如此戲耍,哪肯罷休,當場怒喝︰「拿住這叛徒,生死不論!」

小院子外面被二十多名黑衣人包圍,殺氣騰騰,以李享乙的武功就算走得出這里也要搭上大半條命。洪九哪有那麼傻和他們硬踫硬,縱身跳上屋頂,從那些黑衣人頭上飛過,落在街道陰影處遁走了。

等那些黑衣人反應過來,哪還找到人。

那人沖出屋外,氣得一腳踢破了屋外儲水的大瓷缸。

清澈的水嘩嘩噴出灑了一地。

一名黑衣人不顧地上濕漉跪下,雙手抱拳高舉過頭。

「屬下無能,請司主降罪!」

那人惡狠狠地說︰「馬上叫九門提督搜城!」

黑衣人遲疑地說︰「司主,這樣動作會不會太大,怕是會打草驚蛇。」

「……可惡!他搶了東西一定會盡快送給安王,這份東西絕對不能落在外人手中!你拿我的令牌去見九門提督,命他嚴查任何出入京城的人。你再另外帶人私下搜索,尤其是小靖王府,說不定小靖王已經與安王勾搭成奸。」

黑衣人頭低得更低,恨不得沒听見他最後那句話。司主雖然得了盛帝青睞,可大家都是有眼看的,誰人不曉盛帝為了流言中傷小靖王一事大開殺戒。他只盼今夜這話不會傳入盛帝耳中,司主受罰,他們只會比司主更慘。

洪九沒走多遠,就被人截住。

下午遇見那兩名少女運氣好得嚇人,竟能循著洪九的氣息,硬把他從陰影中逼出來。

綠衣少女警戒地問︰「你究竟是何魔物!」她們以為他是哪位前輩的弟子,誰想到居然是只會隱藏氣息的魔物,若非他用了只有魔物才會用影遁,她們只怕還蒙在鼓里。

洪九不耐煩與她們糾纏,晃了個花招,一個巨大的陰影從她們腳下爬起來,化為她們意識中最害怕的魔物。

二女見巨大的魔物張牙舞爪沖過來,明明自己手中有劍,平日常練攻擊術防御術,事到臨頭居然傻傻地站著,嚇得連劍都忘了怎麼掄。

洪九得意一笑,轉身就要走,沒想到橫劈來一道剛正的罡氣,硬生生用後背吃了一劍!

背後皮肉破開,黑色的血肉蠕動,洪九只覺全身的力氣都從傷口處流逝。他們從來沒受過這麼重的傷,在李享乙的記憶中,這是九死一生的凶險。洪九硬撐著進了陰影,一心只想回到主人身邊,只有主人才能救他們!

二女面前的魔物幻影也被劍氣破開,青年矯捷的身影出現在她們面前,沒好氣地一人拍了一下頭頂。

「你們兩個傻呀!站在這里當靶子嗎?幸好那只是個幻術,要是真的你們還有命等到別人來救嗎?!現在馬上回山給我每天練劈劍一千下,一月為限!」

二女反應過來,同時鼓起臉。

「趙師兄!」

英雄救美的來者正是那天捉了蕪花和黑貉的趙啟。

趙啟虎著臉訓斥︰「撒嬌也沒有用,再說多一個字每人加一千。」

二女相視一眼,知道逃不掉了,白腰帶女子無奈地拉著綠衣女子走,綠衣女子不服氣地回頭對趙啟做了個鬼臉。

趙啟一瞪眼,綠衣女子嘻嘻笑著拉著同伴御劍離開。

等她們走後,趙啟失笑地搖搖頭。門中女修少,導致師兄師弟們都縱著小師妹,有事師兄師弟代其勞,這終歸不是修煉的正途。原想著這次出來歷練,有長老師尊護航不會出事,怎料到師妹們居然被一個區區幻術嚇得忘了自己是劍修。

女修雖然精貴,但也不能把她們養成經不得風雨的菟絲花。修真路上危難重重,有天賦不等于會一帆風順,他們護得了她們一時,也不能幫她們結丹沖關,最後一切都是要靠自己。

只願師妹們能從今夜之險中有所領會,不要辜負了師門對她們的厚望。

趙啟感慨了一番,這才慢條斯理地查看滴落在地上的血水。

突然面色一凝。

上次他遇上沒有鬼氣的鬼,沒有妖氣的妖貉,這次是沒有魔氣的魔物!

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和師門正在追查的事有何關聯?

想到大師兄陪師尊和長老去了皇宮,趙啟不擔心他們會出事,倒是城內和城外搜索的弟子不知有沒有踫上什麼魔物。他決定先出城匯合其他門中弟子,看他們有什麼收獲。

洪九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身體出現在殷玉寧面前。

殷玉寧剛剛出浴,還滴著水的發絲落了幾綹沾在臉側,穿了一身白衣單衣半躺在湘竹椅上,雪白的肌膚透著一層粉紅,唇色艷麗,又長開了幾分的容貌更像原身,魅惑不可直視。

「主人救……我們……!」

洪九像死狗一樣趴在地上,背後拉開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從肩胛骨一直到腰側,黑色的血像小溪般不停流出來,很快在地上形成一塊小水泊。

殷玉寧闔闔眼,按住又開始跳動的腦門,曾經听鬼說過︰想要做事牢靠,最好自己動手。死人誠不欺我也。

「主人……」洪九不死心地哀求,顫顫地伸出手想捉住他滑落椅子的衣角。

「你融合了人的記憶,還真把自己當成人了麼?」殷玉寧冷聲道︰「只要人心不死,魘物永不會絕跡。你還記得自己是怎樣來的?」

洪九模糊的思緒中多了一絲清明,是了,是了,他們……不,是‘他’都忘記了自己是怎樣出生的。

哪怕改變了外形,開了靈智,魘物就是魘物。

弱肉強食,這就是魘物活下來的規則。

四周的陰暗中,無數小魘物感受到他的召喚,紛紛涌過來,爬進他的傷口,和他的身體融合在一起。

每一只小魘物的融入,傷口就修復快些,很快,他背後完全看不出曾經受過傷,連疤痕都沒有落下。

洪九翻過身,背部貼著冰冷的地面,他又活過來了!

沒等他高興多久,一堆白色的東西落在他臉上。他拉開一看,是一套白色的單衣。

洪九有點莫名其妙捧著衣服,這是要他換衣服?

殷玉寧早就進了內屋,隔了一扇屏風冷聲道︰「把地上都擦干淨,沾了血的東西都給我燒掉,然後你就可以滾了!」

洪九捧著衣服瞪了半晌,突然咧嘴無聲的笑了。

他把頭深深陷入衣服中猛吸了一口,全是主人的味道。這是主人剛剛換下的衣服,上面還殘留了主人的體溫。

他就知道,主人一定舍不得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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