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禍 第三十五章

作者 ︰ 夏鴉

許家集的城隍廟很殘舊,小小一間破廟縮在集的西邊,據說這樣能鎮住亂葬崗的鬼氣。

蕪花撇撇嘴,廟舊成這樣子,香火都快斷了,能鎮得住鬼氣才怪。幸好現在的鬼頭是個游方老道,拘著小鬼不讓它們到集上去,不然就這破廟,算了吧。

蕪花跪在掉了一個胳膊的泥通判前,雙手合十,虔誠地召喚地藏菩薩。

黑貉往里瞄了一眼,沒進去,自己跑到野地里摘野菜去了。它有個小小的八寶囊,不像趙啟的乾坤袋那麼大,能把人也收進去,藏點野菜點心的倒是可以,而且還保鮮,這才是重點。

她不知跪了多久,泥通判一點反應都沒有,蕪花有點不專心了。

正當她像小蟲子一樣左扭右扭的時候,泥通判突然變了個樣子,頭戴寶冠身披袈裟,瓔珞飾身眉間一點朱紅,一手持如意寶珠,一手結說法印,佛相慈悲。

蕪花。

蕪花一听那莊嚴又飄渺的聲音,高興地抬起頭。

「菩薩!」

吾已知汝問何事,他不會有事的。

蕪花拍拍胸口,「嚇死我了,還好菩薩什麼都知道。」

地藏菩薩的法相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

蕪花,等時間到了,汝須做出選擇。

菩薩的法相隱去,泥通判又恢復原來頹敗的樣子。

「什麼時間?什麼選擇?」

蕪花一頭霧水地追問,泥通判瞪著兩只掉色的泥眼珠,一言不發。

她忍不住哀叫︰「不是吧?又給我這種神神秘秘的提示!菩薩您就不能講明白一點嗎?我真的有听沒懂啊!!」

無論她怎麼哀叫撒嬌耍賴,泥通判一律是同樣的表情。

折騰了一通,蕪花沮喪地飄出城隍廟。

這地方荒涼又靠著亂葬崗,平日不見一個人影,今天偏偏就踫上了人。

蕪花飄了兩步覺得不對勁,一股威壓迎面撲來。她抬頭看去,前面不遠處站了一高一矮二人,高個子穿黑衣,矮個子穿白衣。蕪花嚇一跳,還以為是黑白無常,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可能。

黑白無常是鬼差,沒有大白天出來曬太陽的癖好,而且這二人明顯是活人……慢著,這二人身上沒有活人的氣息,尤其是那白衣人,看著有幾分面熟。

她認識的人只有殷玉寧,鬼倒是一大把,能說上面熟的幾乎都和她有過節,不是她搶了別人的飯碗就是她搶了別人的飯碗……她總不能眼睜睜的看鬼吞噬陽氣害人吧。

蕪花頓時警惕地後退幾步,後面是城隍廟,雖然破舊了些香火少了些,到底還是受地府的保護,一般野鬼游魂不敢輕易冒犯。

那白衣人顯然也很意外,站在原地打量她。

他突然輕聲笑了,他的聲音柔和如暖風吹過耳際,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麼友好。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囚影,捉住她,不要叫她又逃了。」

蕪花一愣,見那叫‘囚影’的黑衣人身形一閃就到她跟前,嚇得轉身就跑進城隍廟。

眼看只差一步就是廟門,囚影突然出現,一手扣向她的肩膀!

蕪花一矮身,狼狽地躲開。囚影身形如鬼魅般靈活,又伸手要扣她的命門。

蕪花心慌意亂,從來沒和人這樣面對面的打斗,都忘了自己有一身法術,只想著甩開囚影,越是這樣就越無法月兌困。

等她發現時,她已經被囚影逼到再無退路,她身後就是那個下命令捉她的白衣人!

蕪花虛張聲勢地喝問︰「你們到底是誰,我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憑什麼欺負人!」一手悄悄握住傳送玉符。

白衣人一臉稀奇地打量她,發現她真的沒認出自己,那表情不知該說是遺憾還是好笑,讓他秀美的面孔略顯扭曲。

「不記得也沒關系,只要你回到我手中就好。」

蕪花被他看得一身寒毛倒立,這人明明長得人模人樣,怎麼說話沒頭沒腦的像個瘋子。她當機立斷啟動傳送玉符,不料玉符像死了一樣,沒有一點動靜。她心慌地又試了幾下,還是一樣!

白衣人伸手輕巧地從她手中抽走玉符,看了看,拇指一壓,把玉符捏個粉碎。

「原來是找到靠山了。這個玉符做得不錯,可惜,在我面前,什麼陣法都沒有用。」

蕪花又驚又怕退後了一步,背後被囚影頂住。可憐她從來沒踫過這樣的陣仗,驚慌失措,兩眼急得涌出淚光。

就在這時,一堆黑乎乎帶著土腥味的東西潑過來,白衣人下意識地避開,囚影立刻擋在他跟前,被那堆東西砸個正。

蕪花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只小爪子揪住她的衣袖拉她狂奔。

她驚喜地叫道︰「毛毛!」

黑貉吱吱叫,蕪花馬上抱起它,飛快飄走。

白衣人臉色鐵青地看著落在自己肩頭的幾顆還帶著根和泥的野菜,伸指彈開。囚影被蓋了一頭的野菜,他似無所覺,依舊站在原地似在等候命令。

白衣人咬牙切齒地說︰「囚影,去把那小丫頭捉回來。」語意帶了幾分陰狠。

囚影立刻追上去,蕪花的速度很快,但是他的速度更快,馬上就要捉住蕪花的頭發。毫無預兆的,眼前寒光一閃,囚影感到危險要抽手已經是太遲了——他伸出去的右手被齊根切下來!

突然出現的救兵戲謔地說︰「蕪花,好像每次見面,你不是正在闖禍就是已經闖禍了。」

蕪花听見那熟悉的男音,喜極而泣︰「洪九!」

她迅速躲到洪九身後,還沒來得及告狀,就發現洪九身後的位置已經被人佔了,而且那人還是老熟人,不就是那個陰魂不散的修真者嗎?!

蕪花一眼看見他五花大綁的造型,頓時止住眼淚,哈哈笑說︰「你也有今天!」

趙啟涼涼地說︰「別高興得太早。」

洪九捉住趙啟後,將他身上的法寶收羅干淨,封住他的靈脈再把他五花大綁,劫了別人的馬,大搖大擺來許家集。踫上有人詢問,洪九就用幻術說自己是捕快,捉拿逃犯歸案。

一路上,趙啟不是沒試過逃跑,洪九好像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專等他以為成功時出現。打擊的次數多了,趙啟也懶得逃跑。另一個原因是,能和蕪花這種笨蛋做同伙的邪物,趙啟真的是一點都不擔心自身安全。

結果一進許家集地界,洪九就聞到了囚影的味道,揪著趙啟狂跑,正巧救下蕪花。

洪九雙手正反握雄雌匕首挽了個花,猛然向囚影攻去。上次在陵水縣他勉強支撐了幾招,這次有了神兵利器,他信心大增,雄心勃勃要拿下囚影。

蕪花站在趙啟身後鼓掌,「洪九,再把他另一只手也剁了!」

黑貉也跟著拍手。

作為肉盾的趙啟很無奈地干脆蹲在地上,他究竟都摻和到什麼事里了?!他無意中掃過地上的斷手,總覺得有點什麼不對的地方,他盯著那干干淨淨沒有血跡的斷手苦思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

趙啟大聲喝破︰「洪九,不要和他糾纏,他是個傀儡!打那個白衣的!」

傀儡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只要主人的能力夠高,傀儡也能繼承主人的一部分法力,甚至可以種下一點靈識作分身。

所謂擒賊先擒王,只要打敗主人,傀儡才會被破,否則這東西只要沒被卸成碎塊就能一直纏你到死。

白衣人臉色一冷,沒想到竟然有人識得他的傀儡術,手中畫出一個攻擊符直射趙啟!

「小心!」

蕪花情急之下一腳把趙啟踢開,站在他後面的自己反而成了目標,那道攻擊符筆直沖向她。白衣人神色一凜,伸手想做什麼。蕪花因那一腳的功夫,自己反而來不及躲開,眼看就要撞上,她懷中突然紅光盛起,有什麼東西藏在紅光中張嘴把那攻擊符吞了!

本來拉著蕪花要跑的黑貉傻傻得張大嘴。

白衣人若有所思地放下手,收回手中的金光。

趙啟被踢得個狗爬,吃了一嘴塵土,好不容易坐起來拼命吐口水,錯過了這一幕。

洪九見蕪花無事,繞開囚影沖向白衣人。那人看似隨意的一推,一掌震飛他。洪九在空中翻了個身,掙月兌了那掌的沖擊力,雙腳著地口中立刻噴出一股黑血。

「洪九!」

反應過來的蕪花急忙沖上去要扶他,洪九擺擺手,眼中露出凶光,抹去嘴角恐怖的血跡,陰沉地說︰「沒事。」

白衣人召回囚影,低聲說︰「又有修真者過來了,我們快走。」

囚影點頭,回手撒出一片兩指寬的小金劍。

趙啟眼都快瞪出來了,大叫︰「快躲開,是一手遮天劍雨!」

洪九拉著蕪花躲入陰影,黑貉四爪並用刨了個土坑把自己埋進去,趙啟最可憐,手還被綁著,什麼都做不了,只好連滾帶爬地躲在一棵樹後。

那陣劍雨覆蓋足有六七十尺長二三十尺寬,一片扇形的土地被炸得體無完膚,換做是肉身的話,恐怕連渣都找不到!

等塵埃落定,他們從藏身處出來,囚影和那白衣人早沒了影,地上的斷手也不見了。

黑貉的土坑剛好在劍雨的外圍,吃了一身塵土抖抖就沒事了。趙啟藏身的樹身被劍氣割成破布,他一離開,樹身就攔腰倒下,他身上又是塵又是土,頭上插了幾片樹葉小樹枝,最是狼狽。蕪花和洪九干干淨淨的走出陰影,趙啟看著眼紅不已。

這時,有二人從空中降落,其中一人哇哇亂叫︰「你看,我沒說謊吧!」

洪九嘿嘿笑著說︰「老騙子,我還以為你一去不復返了。」

那人聞言一臉尷尬地搓搓手,正是去了盛元宮又回來的景施致,他身邊還有位年約二十四五的青年,那人疑惑地打量他們這一人一鬼一邪物一妖貉的組合。

景施致臉皮厚,一下就沒事了,笑呵呵地說︰「洪九兄,這位是我的師兄段以誠。我師兄听聞下界有修真者擾亂人間,特意前來查看。」

段以誠瞥了景施致一眼,好啊,居然和邪物稱兄道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景施致一個勁地傻笑,心里直翻白眼,你以為我想你來麼!要不是一回宗門就被你逮,我用得著一路把你的冷眼當飯吃嗎?

洪九不知道這師兄弟之間有什麼矛盾,他現在也不顧上。

「我們去見主人再說,剛才那一通大動靜,只怕已經引來注意了。」

「好好好,我們一起去。」

景施致很狗腿地跟在洪九和蕪花身後。

五花大綁的趙啟和段以誠互相看了一眼,二人眼中很詭異地拼出火花。

這是天劍門的地界,你們盛元宮跑來這里摻和什麼?

呵,要不是你們搞不定,何至于讓我師弟回宗門打听。

不要以為你們盛元宮是第二大宗門就可以插手別人師門的私事!

口氣好大,有求于人的時候別太理直氣壯。

……你還是一樣的惡毒小心眼八卦多事無聊男兒身女乃女乃心。

你還是一樣幼稚,趙啟小朋友,最近收集了多少垃圾?換了幾個乾坤袋?其實你就是老鼠妖轉生吧?什麼垃圾都往家里塞,怎麼沒把你那些師兄師弟燻死了?

……關你屁事!

趙啟憋紅了臉,段以誠上下打量他一番。

的確的確,趙啟小朋友,我發現你這新外形還挺養眼的。

@!#……

趙啟關閉了傳音,氣呼呼地扭頭看向一邊。

蕪花狐疑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這兩人好像不太……友好?

九天之上,明輝踢開宮門,喝退了驚疑的宮人,獨獨召來藥仙胡阿。

「你看看這個傷口,有什麼藥可治。」

胡阿壓下對新天帝的畏懼,上前一看,頓時暗抽一口冷氣。

明輝腰下半身的衣服都被血滲透,難怪一回宮就這麼暴躁,一點也不像以前的明輝。不知道在淨神宮中發生了什麼?听說在淨神宮中待久了,能把神仙也逼瘋……胡阿悄悄甩頭,把那個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腦海,專心致志地檢查傷口。

結果這樣一看,他又懵了。

「陛下,這個傷口……」

明輝不喜歡他吞吞吐吐的說話,斷然問道︰「到底能不能治,不能治就給我滾!」

胡阿心一橫,低頭拱手道︰「陛下,小仙技藝不精,不知如何治。」

「滾!」

胡阿躬身一路退出去,听到寢宮門關上,他才抹了一把冷汗。

他沒有說謊,但凡被深淵的利器所傷,那傷口永遠都不會愈合,這也是天界輕易不願意得罪深淵的緣故。但是明輝身上的傷口,不愈合還有細微的仙氣不斷外泄,听聞重華殿主有一神器傷人後便是如此。莫非陛下去和重華殿主打架了?

未來天後與天帝這麼不和睦……胡阿都不知該說什麼好,沒想到明輝那麼聰明的人,竟然會在這種大事上想不開。歷來天帝天後就算不恩愛,也可各據天宮一方,小事各自為政,大事以大局為重,從沒像明輝這樣弄得雞飛狗跳。

搖搖頭,胡阿想著回去再看看有什麼辦法可行。

明輝漠然地塞了一顆寶珠在傷口上,堵住了不斷外泄的仙氣,換過一身衣服,他直接去了金蓮池。

似乎一望無際的金蓮池中央,是一個無頂的白玉小亭,一本金色的書靜靜地懸空浮著。

明輝翻開書,一頁一頁地揭過,動作由慢到快,他的神色瘋狂,一手要撕開書頁,書中突然射出萬丈金光把他逼退!

明輝紅了眼的對著天書怒吼︰「為什麼是空的?!天書不是只有天帝才能閱嗎?我得到了傳承,我是天帝明輝,為什麼里面什麼都沒有!!」

天書浮在空中,回以沉默。

「你不是能縱觀天地上下五千年嗎?那未來五千年會怎樣?!告訴我!!」

金蓮池上回蕩著明輝的嘶吼,一片花瓣從金蓮上飄落,靜靜地飄在天池水中,慢慢融化,金氣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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