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軍和兩年前相比變了不少。
頭發剪短了,留了胡子,他本來就個子高身材魁梧穿起西裝來也有模有樣,不像個剛剛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
沈煦剛醒來時還有些迷迷瞪瞪,猛一見到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李炳軍一開始還算客氣,對著他皮笑肉不笑,「沈煦,咱們又見面了。」
這開場白真不吉利。
當年李炳軍說的話他還記在腦海里。
沈煦,你最好機靈點,別讓我再見到你,否則……
今天的沈煦有幸見識一下這個否則了。
他揉揉被打傷的後腦,有點疼,有點濕,再一看,手上沾了血。這下,犧牲可大發了。這些人下手再重一點,他可就直接見閻王了。
「炳哥,我這躲您都兩年了,您的氣,還沒消呢?」
李炳軍夾起一根煙不緊不慢地抽著,「沈煦,我不跟你廢話,听說,你最近干起敲竹杠的買賣來了。可不巧,你敲的這人,是我兄弟一朋友,我怎麼說也得賣人個面子。你看,是乖乖把那些照片交出來呢,還是先受苦皮肉苦再拿出來?」
沈煦眼珠子轉了轉,明白了他的意思,「炳哥,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意思,什麼照片?什麼敲竹杠,我听不懂。」
李炳軍一口煙噴在他臉上,「沈煦,你長腦子了,還懂裝糊涂?可我這人呢,最大的缺點就是沒耐心,我給你一分鐘時間,還是想不起來,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一分鐘,太短了。
果然,說謊這種事不是他強項,如果換成柳宣,聲淚俱下、聲情並茂的,對方說不定就信了。
還是用拳頭說話,才是他的方式。
沈煦扶著牆勉強站起來,被打傷的腦袋還是懞懞的,他靠著牆月兌下了厚重的外套,「炳哥,你當初會想讓我坐你的位置,也該明白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沈煦,吃軟不吃硬。今兒你帶這麼多人來堵我,看來,是不打算放過我了。照片呢,我是交不出來了。你看,是要把我尸體扔出去還是怎麼樣,您看著辦吧!」
李炳軍看著他,挺贊賞地點點頭,笑著說︰「行啊,沈煦,我今兒就看看是你骨頭硬還是這些棍子硬。」
話落,幾個凶神惡煞的手下拎著打架專用道具向他走來。
沈煦活動了一下手腕,從小到大,他打過的架不少,卻多是赤手空拳,像這種帶道具的,還真是極少數。
只能說,今兒這場惡仗下來,他不死也得殘嘍!
萬辰啊萬辰,我可真是愛慘你了。
撂倒兩個人,奪了棍子,他雙眼赤紅,向著那些不斷沖過來的人揮舞。
柳宣曾說過喜歡看他打架的樣子,特帥。
沈煦想能說出這種話的人,都是沒見過真正打架場面的。
就好比現在,他滿臉是血地握著一根木棍,照著一個沖上前來的家伙的門面揮過去,鮮血從那人嘴里噴出來,估計還帶著一兩顆牙。
沒有思考的時間,他回身一腳踢中一人,木棍帶著呼呼的風迎向下一個上前的人。
帥不帥他已經不知道了,他只知道,渾身上下沒一處是不疼的。
那疼痛一點點啃噬他的神經,讓他的動作變得遲緩。
背上挨了一悶棍,他踉蹌著向前沖,被人頂中月復部,他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有人踢掉他手里的木棍,倒在地上的沈煦被人扭著雙手壓制住。
李炳軍捏著眉心走上前,低頭看向仍不斷動彈試圖反抗的沈煦。
「沈煦,苦頭還沒吃夠嗎?還想再嘗嘗挨揍的滋味?我勸你,還是乖乖把照片交出來。你說你也真是的,真想勒索就要點實在的。提那種可笑的要求,我還真搞不懂你腦子在想什麼?一個破比賽,你較什麼勁?我記得你學習可不怎麼樣——」
說著說著,李炳軍像想起了什麼,挑起眉,略帶驚訝地說︰「你不會是,為了萬辰吧?」
沈煦咬著牙一聲不吭。
李炳軍搖搖頭,蹲來瞧著他,「你和萬辰在搞什麼鬼?當年他為了你捅人,現在你又為了他搞拍照勒索這一出。哈哈……真是古惑仔看多了,兄弟情深啊!」
即使身上痛得快散架,沈煦心里卻還是甜得一塌糊涂。
起碼他也算為萬辰做了一件事,一件挺偉大的事。
李炳軍湊近他,笑得很是陰險,「沈煦,我可勸你一句,萬辰那種人,你對他掏心掏肺,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我比你了解他,現在他把你當兄弟,可以為你拿刀捅人,有一天,你對他來說一文不是了,他可是會拿刀捅你的。就好像我一樣,不也是被他在背後捅了一刀嗎?沈煦,醒醒吧!」
李炳軍有一段時間曾是沈煦的偶像,他想著有一天也要混到他那種地步。
被人人前人後地稱呼大哥,那是何等的風光。
可後來,萬辰打碎了他那個夢。
說不遺憾是假的,可也僅僅是遺憾。
而到了今天,這個夢徹底醒了,什麼狗屁老大,也就一只會耍嘴皮的下三濫。
他反而覺得像萬辰那樣擁有夢想並為之奮斗的人,更值得尊敬。
他做不了那種人,那就努力成為他的左膀右臂,成為陪著他一起披荊斬棘走向未來的人。
沈煦努力仰高頭,對著他不屑一顧的人說︰「李炳軍,你他媽,有兄弟嗎?你懂,什麼是,兄弟嗎?!連個肯為你,賣命的人,都沒有,你有什麼,好得意的!」
李炳軍不怒反笑,「行,還有力氣罵人,看來你是死不了。沈煦,別跟我廢話,照片,你交是不交?」
沈煦忍著疼痛說出了他一直想說的經典名言︰「要照片沒有,要命一條。」
就是死,咱也要死得光榮。
當然,咱是死不了的,這耍帥更有必要了。
李炳軍把煙頭扔在地上,「我看,不給你點苦頭吃,你是不會長記性的。」
說完命令手下抓過沈煦的一只手按在地上,從懷里掏出一把軍刀,刀尖朝下,「沈煦,我最後一次問你,照片,在哪?」
沈煦的汗滴在地上,心髒從沒跳得那麼快過,他的雙眼緊緊盯著那把鋒利的軍刀、
兩年前的萬辰一個人對抗李炳軍時,有沒有遭遇過這種事。
他是怎麼應對的?
沈煦沒有萬辰的腦子,這種時候,他想不出開月兌的辦法,也做不出沒骨氣求饒的事。
李炳軍的眼神凶狠,也許下一秒,下一秒,真會將他的手開個洞。
而他,他該怎麼做?
在這種緊要關頭,他腦子里卻全是萬辰趴坐在小窗前認真學習的樣子。
不論嚴寒酷暑,他留給沈煦的總是一個執著、□□的背影。
那樣的人,那樣的人,不該被這個社會遺棄。
沈煦咬緊牙關,緩緩閉上了眼楮。
萬辰,老子也為了你,為了你,拼上命了。萬辰,萬辰,萬辰……
李炳軍的耐心耗盡,嘴角勾起陰狠的笑,抬高拿刀的手,狠狠扎下去。
沈煦醒來時一頭的冷汗,心髒跳得比平時快很多。
多久以前的事了,在夢里卻清晰得像昨天。
他甚至記得李炳軍那天穿的什麼衣服,留的什麼發型。
也記得當時的自己,年少輕狂、意氣用事,連個圓滑的謊都不會撒。受了那一場罪,又能怪誰?
可,怎麼突然想起那件事來了?
還是因為昨天李達說的那些話,才招來這場惡夢吧!
他們有多久沒聯系了,當年天天泡在一起的五賤客,現在都有了自己的生活。
李達王棋和肥妞都相繼結婚生子了,就連奔三的大齡青年柳宣也找到了各方面條件不錯的男朋友,擇日完婚。
他們,都有了伴。
只有他,還是一個人,孤獨地單著。
王棋曾問過他,為什麼還不結婚,真想尋什麼真命天女啊?也不看看你多大年齡了,湊合一個得了。
沈煦笑笑,扯過別的話題。
他沒告訴王棋,他結不了婚。這十幾年來,別說結婚,他連場戀愛都沒談過。
他不懂怎麼談戀愛,不懂該怎麼和最愛的人相處。
他不敢踏出那一步。
昨天李達在qq上聯系了他,提起柳宣說的同學會。
基本已經敲定,也聯系上了大多數同學,大家都表示很期待,一定前來。
下個月六號,年初五,s市。
李達也挺想見他,畢竟他們快十年沒見了,變化一定不小。
王棋也會帶著老婆一塊來,听說肥妞減肥成功,瘦了三斤,到時候要把成果展示給大家看。
說著說著,李達提起了萬辰。
他的口氣不太好,「那小子不會來吧!」
沈煦收起放在鍵盤上的手,他敲不下任何一個字。
李達接著說,「煦子,干脆你別來了,見了他還不夠堵心的。那種人渣,你為了他差點被李炳軍廢了,他居然——他半夜睡覺不會做惡夢?!他睡得著嗎?狗都不如的畜生!」
沈煦頓了好一會才重新敲下一行字,「他,應該挺忙,不會來吧!」
李達︰「不來最好,省得我看到他就想揍他!」
當年的事,李達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他會怪萬辰也在情理之中。
他要李達閉緊嘴巴,別把那事告訴柳宣他們。
如今想來,最痛苦的時候已經過去,他的恨也早就淡化。
要論責任,他是不是才應該算罪魁禍首,罪有應得。
而萬辰——
他揉揉發疼的太陽穴,洗了把臉走出小店,店外陽光普照,是個冬日難得的好天氣。
四寶搬出了厚重的被子在廣場上曬曬,幾個玩輪滑的小屁孩繞著雕塑打來鬧去,樓上的幾個大媽聚在一起曬曬太陽聊聊八卦。
沈煦想,誰的人生會是永遠的晴天。
只要肯把陰霾拿出來放在太陽底下,漸漸,總會散去。
就好像,有人在他醒來的第一時間發了條短信過來。
早上好。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驅散了他因夢導致的壞心情。
他回了同樣的內容過去,伸展手臂,擁抱他人生里即將到來的晴天。